第5章 .青溪
05.青溪
趙成溪慣沒規矩,回國大半年,沒自由夠,家裏生意半點沒插手,連個挂名總都不樂意當。
趙老爺子和趙先生拿他沒轍,總歸不是不務正業,便由着他折騰那些俱樂部。
臨近中午,趙成溪才起床,渾身透着宿醉疲累,精神低迷不振,電量危機的手機裏躺着一條新消息,是沈時斜發來的,叫他去一趟亦石。
他随意吃了口烤吐司墊肚子,脫下壓皺的睡衣,換上一件深色短袖襯衣,硬挺面料,偏深領,解兩顆扣子,露一條方形拼接蛇骨鏈。
走進沈時斜辦公室,趙成溪骨節處旋着鑰圈,撞得指根銀戒輕響,整個人脫胎換骨般扮上玩世不恭,哪還有半點倦怠。
他話講得也十分不着調,“一大清早就擾我清夢,背着你老婆,找我陪你玩?”
有姜吟在時,還能勉強端幾分正經,單在沈時斜面前,便直接原形畢露。
沈時斜淡嗤一聲,眼神都不分一個,視線在平板上一掃三行,指尖快速下滑着,“桌上是小公主的凍幹,給我老婆送去。”
趙成溪椅子還沒坐熱乎,就被這驚人且不要臉的安排震住,雙臂朝桌上一搭,身子也朝前一傾,“我說你最後一絲人性也泯滅了吧?”
他酒還沒醒透就過來,合着就給狗當跑腿呗。
還是一免費的同城跑腿!
“活交代給你了,不樂意去,後悔別找我哭。” 沈時斜雲淡風輕,暗帶鈎子的施壓。
趙成溪無語,朝t後一靠,懶閑靠在皮椅裏,翹着腿,“你擱這給我打什麽啞謎?”
“去了不就知道了?”
沈時斜淡瞥他一眼,不答反問。
Advertisement
明知只是忽悠跑腿,但趙成溪還是心動了,起身拎起紙袋,勾在骨節處。
他插着兜,“你可得別跟梁塵一德行。”
當初被梁塵差遣四處發邀請函的事,仍記憶猶新,還慘遭面前這位用完就丢,還不忘榨幹他最後一絲當司機的利用價值。
沈時斜擡頸,朝後靠去,心知肚明的拆穿,“少賣慘,那張請柬你藏着什麽心思,你不清楚?”
“……”
确實存着幾分見他感情不順,看熱鬧的心态。
趙成溪見好就收,但還端着一副拽勁,“我這可不是替你跑腿,我這是太久沒見小公主,去見見小祖宗。”
入初夏,暑氣蒸人。
包間吹着冷氣,矮幾上擱着幾碟酥點,一壺新泡的鳳凰單縱,岫玉茶嘴冒出騰騰熱氣,還有幾個拆開的透明小袋。
是郁青娩去淺月寺買的姻緣繩,同姜吟約在清竺,将紅繩給她,也正好來見見妩媚的小公主。
姜吟将紅繩帶在腕骨上,笑意盈盈,“淺月寺最近香火旺盛,我可要好好收着這根姻緣繩。”
“确實旺的很,有心無心的,都要去求一樁。”
她垂着濃睫,細指撫弄着小公主茸茸腦袋,頰面如冰種羊脂玉,細膩瑩潤,冷白皮透着淺粉,輕和語氣聽着倒只像描述事實。
一語雙關的有心無心。
不知暗指的又是誰同誰。
郁青娩回神,暗自咬舌,心裏暗嗤這嘴快,似是怕姜吟聽出她話裏輕怨,指尖撓在小公主下巴上,“它怎麽生的這麽嬌,長睫毛,大眼睛,跟亮晶晶的藍寶似的,毛還這麽細細軟軟。”
日光透過垂簾灑進來,落在它身上,每根軟毛都發着光,恍若墜俗世的神明少女。
姜吟撐着下巴,“它是被養嬌的,剛出生那會毛色很雜,隕石裏的小衆色,旁人都覺得它長得像雜交,偏沈時斜不一樣。”
她捏起一塊凍幹喂給小公主,彎唇笑着說:“那會他大概也沒想到會将小公主養成如今這模樣。”
“沈總還真是慧眼識珠,一眼就瞧中了這支潛力股,” 郁青娩撓撓小公主腮紅,輕笑逗它,“是不是啊,小公主?”
小公主似是聽懂了,蠻靈性地拱了拱她的手臂。
趙成溪敲門進來時,視野裏猝不及防闖進這幅畫面,打光精準,構圖完美,透着股清透溫潤的質感。
畫中人和畫外人都始料未及。
他驟不及防止住腳步,手搭在半開的門框上,那句“給小祖宗送凍幹”講的尾音下墜走低。
聞聲,郁青娩也随即擡頸,瑕玉細頸,因紮起的丸子頭而盡露,一條水藍色裙子,疏影清淺的,細帶搭在兩條纖細鎖骨上。
微懵又訝異的表情,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她眼睛睜得圓圓的。
如兩顆透亮墨黑托帕石。
桌上熱氣随涼氣送過去,冷霧細潤。
趙成溪先從這份意料之外中回神,也參透沈時斜“別後悔”三字的含義,單邊唇角勾起一絲笑弧,很淺,不易察覺。
他神态自若合上門,折一雙長腿坐在朝門的那側矮桌前,笑腔的:“嫂子,有客人在啊,那我這凍幹送的不是時候。”
姜吟給他添了杯茶,笑着說:“青娩不是客人,觀瀾那晚你不是也見過?”
郁青娩這會也從剛才的略微失态裏回神,挺直稍塌的腰背,揉着小公主的手指都規矩起來,目不斜視的盯着桌前茶盞,只在餘光裏瞧幾眼某人。
趙成溪熟練擺出恍然大悟,“哦”了一聲,“還真是。”
修長玉指捏着茶盞,朝她一遞,端起幾分示好,“我記性不好,郁小姐可要見諒。”
郁青娩哪見過他扮上這副圓滑社交皮相,心下驚訝折射到動作上,端茶手忙腳亂,滿杯茶水輕溢出幾分。
一只手快于她抽出紙巾,擦幹深紋裏的水漬。
她慢吞吞捏緊濕軟紙巾,團進掌心,潮氣彌漫,如緊張生汗般,接着抿起一抹社交笑意,“趙先生貴人事多,不記得很正常。”
溫和語調裏,混着幾分難以分辨的輕嗆。
趙成溪聞言輕擡眉骨,權當未懂,依舊端着素未相識的客套,“不介意自然是好。”
餘光瞧見她細白手臂上圓形蕪綠創可貼,忽然想起淺月寺那幕,他猜到約是被線香燙到了手臂,這會看來應是無大礙。
姜吟察覺到郁青娩遽然的拘謹,誤以為她對趙成溪那晚的冷臉有餘悸,夾了塊香梨酥酪到她盤裏,又扭頭對他講,叫他別跟上次似的,好好一人偏要裝閻羅。
趙成溪聳了下肩,一口飲掉茶水,裝作無意的問起她們怎麽認識的。
“在北荟認識的,我們同一大學,紋身還是青娩給我紋的。”
聞言,趙成溪稍驚訝掀起眼皮,目光略帶銳利地落在郁青娩身上,“郁小姐是北荟大學的?”
郁青娩輕“嗯”了一聲,捏壓着指尖,摸不準他套路。
瘦薄胸腔裏心髒急又緩的跳着,帶着幾分類似近情情怯的拘謹與緊張。
就算徹底翻頁,面對真心喜歡過的人,又被真心對待過,那份心動如同長久肌肉記憶,很難徹底消除。
趙成溪聞聲冷冷擡了下唇,不過一秒便恢複如常,手臂朝前一搭,躬身前傾,勾着陽光笑意,當真是好奇死了。
“北荟遍地生金,挨山塞海裏拼個頭破都要留下,怎麽想着要到洲城來開店?”
他刻意沒用“回”,将兩人前塵撇清,将生疏拿捏的恰到好處。
郁青娩抿平唇線,不知他這話是否存着心去計較她當初詞不達意的“我不會再回洲城”,摸到幾分可能,卻未曾深想,實在是他撇清關系的态度太明顯,她又豈敢擅自自作多情。
貪心一旦陡生,就如白裙子上濺上的火鍋油漬,很難挽救,藥石無靈。
更何況,多年前的,又是甩了他的前任,在如今意氣風發的趙成溪眼裏,只會是一文不名。
她嘗到幾分心酸,可作繭自縛,又怪的了誰。
“我戀舊,在外漂久了,還是想回家。”
趙成溪輕笑一聲。
手撐着優越下颚,帶笑腔的,“嫂子,你說這巧不巧。”
郁青娩有些懵,松開被摧殘已久的指腹,茫然的看着他們。
姜吟笑着解釋:“當初沈時斜回國,他們幾個問他緣由,他也是随口一句因為思鄉。”
趙成溪暗喻着接話,“郁小姐不會也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吧?”
這話若是擱在第一面問,郁青娩定會幹淨利落的否認。
可如今,經過淺月寺那倉促對視,她的幹脆變得拖泥帶水,簡短二字的否認也叫她說的無比心虛。
“不是。”
“那郁小姐走運。”
她讷讷張唇,尋不準這走的是什麽運。
記挂着傍晚有約,又實在面對趙成溪急張拘諸,硬撐着喝了半壺茶才說有事要先走,沒将急不可耐擺上臺面。
如今同在洲城,約着碰面容易,姜吟也沒留人。
“我這邊叫車慢,你沒事的話,送一下青娩。”
郁青娩誠惶誠恐,下意識拒絕,這次沒等到趙成溪順着的接話,反倒見他勾起車鑰匙,一副無辜神情,“這就不給人面子了。”
“我又不是洪水猛獸,郁小姐用不着對我避之不及吧?”
郁青娩眉心擰一道淺褶,不好再推拒,只得應下。
“……那好吧,麻煩趙先生了。”
“郁小姐,你這就客氣了。”
是那日在淺月寺匆匆駛過的黑色幻影,停在翠綠濃蔭間,像盛夏綠意裏乍然顯現的黑色天使,只可惜這天使不會替人圓願。
郁青娩走上前,拉開副駕駛的門,在倉促心跳裏,時隔多年,再次坐到他的副駕座上。
駕駛座上,趙成溪單手把着方向盤,“去哪?”
“栗塔廣場。”
趙成溪一勾唇,淡淡笑聲,透着幾股捉摸不透。
他的存在感太強大,郁青娩心浮氣亂,腰緊繃着,座椅也沒敢靠實,以沉默掩飾不自在。
她扣着掌心紋路,泛深刻三條,縱橫交錯着細紋,指緣順着掌紋描畫着,忽地想起阿奶曾說過的話。
“掌亂心亂,掌清心清,我們阿娩掌紋稀,是享福的命。”
十幾歲的郁青娩當真享福命,如今二十幾歲,掌紋深且亂,大約是福氣耗盡了。
她極淺嘆一記氣。
但在安靜無樂的車廂內,顯得異常明顯,落進趙成溪耳裏,卻成另番含義,冷冷抿起唇,落在黑色方向盤上的手指攥緊,骨節繃出青白,手背上也凸起脈絡。
一通來電打斷兩人的心思各異。
郁青娩接起電話,因着趙成溪在側,音量刻意放低了些。
“佳佳,你已經到了啊,我可能還要再十幾分鐘,你先進去取號也行。”
陳佳佳接過小票,“好啊,我在排隊取椰子水,給你買了杯三兄弟,你慢慢來就行,不着急,我拿完喝的先進去拿號。”
“好,到了給你打電話。”
挂掉電t話,駕駛座上的人忽然輕笑一記,在紅燈前減速停車。
“真有約?”
郁青娩倒扣手機,茫然擡眸,街巷燈光透過單向車窗,映在他五官深邃的臉上,略不解輕問,“什麽真有約?”
趙成溪按在方向盤上的手指輕敲了下,眉骨擡高幾分,意有所指的。
“不是為了避開我,刻意找的借口。”
也不想讓他知道她的住址,不過這半句沒講出口。
郁青娩沒想到他會這麽想,眸中閃過一絲訝然,接着搖頭否認,“沒有,我沒這麽想。”
面對他,是有幾分拘束不自在,但遠不到避之不及,還要生硬扯謊的地步。
趙成溪“嗯”了一聲,語調帶着不張揚的愉悅,在還算溫和的氣氛裏,她聽見他說出久別重逢慣例要問的一句。
“這幾年過得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