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楚昭請戰,承安帝沒在暖閣內直接說好或不好,最後只讓衆人退下,留了虞國公。
承安帝好不容易才把楚昭從邊境召回來,困在京城,卸了他虎符,讓元帥有名無實,讓他就這麽放楚昭走,他是不甘的。
哪怕這兒子如今已經沒有皇位繼承權了,可當他能號令四方将士,兵權不認皇帝只認他,那他就是皇帝的心頭患。
功高震主啊。
虞國公是皇帝黨,做官沒什麽大本事,可知承安帝的心,還會說話,馬屁拍得總是很有水準,皇帝周圍總是不乏這類人,畢竟誰不愛聽好話呢,尤其是承安帝。
虞國公:“陛下既然擔心,這事兒就按下,邊境不是在重振旗鼓嘛,說不準下一仗就打回來了。”
承安帝按了按眉心,近來他莫名覺得心口有些悶,但也說不上難受,太醫每日請脈還是老一套的話,少煩心,可瞧瞧,有哪件事讓他省心嗎?
承安帝眉目緊鎖:“打了敗仗,無論如何是該讓個人去看看。”
虞國公琢磨了一下承安帝的話,明白了,承安帝這是要用楚昭,但不夠放心。
“陛下想答應秦王出戰?那也挺好,他家眷都在京城,肯定會為國盡心的。”
虞國公主打一個揣度聖意和稀泥,孰料此話一出,承安帝冷笑一聲:“家眷?”
“他如今再怎麽寵着沈子衿,那也只是個連香火都無法給他延續的男子,富貴無憂時當個新鮮,寵便寵了,真遇上事有什麽舍不下的,算什麽家眷?”
承安帝放下手:“光沈子衿一枚籌碼不夠。”
虞國公賠笑,心道您這可真是矛盾,說沈子衿不算家眷時,說得輕蔑至極,可還是當成籌碼來拿捏,又不願放過。
還真是锱铢必較的皇帝陛下啊。
承安帝視線掃過他:“監軍的人選也得定一定……你那小世孫成天救治吃喝玩樂,也該出去練練了。”
虞國公陡然一驚!
他家人丁單薄,到了這一輩,就一個孫子,二十來歲,阖府上下寵得無法無天,從沒吃過什麽苦,監軍聽着威風,那不也還是要去邊境遭罪的嗎?
“多謝陛下厚愛,但萬萬不可啊!”虞國公滿頭大汗,趕緊起身垂禮,“我那孫兒纨绔無能,只知遛鳥賞花,政務絲毫不懂,軍務更是一竅不通,只會辜負陛下心意啊!”
要的就是一竅不通,只是讓他去監視楚昭加添堵,用不着多聰明,承安帝卻和顏悅色讓他起身:“上次見他,我就覺得他機敏聰慧,不懂可以學,而且幫我看着秦王就是了,他做得來。”
虞國公還待說什麽,承安帝卻已經道:“此事就如此定了,朕乏了,歇息片刻,虞國公回吧。”
虞國公艱澀地告退。
他不知道,他走後,承安帝可沒真休息,他只覺得光這樣還不夠,他得用更穩妥的法子,保證這次楚昭的兵權越不出他手心去。
至于承安帝在想什麽,就只有他知道了。
虞國公回府後過了一兩個時辰,錦繡閣的人就給三皇子楚錦旭遞了消息。
“虞國公世孫在閣內喝的爛醉,言語透露出消息,陛下有意準許秦王出征,但要讓世孫去做監軍?”
楚錦旭收了紙條,立馬喚人:“去給我二哥和六弟府上遞消息。”
消息分別遞出去沒多久,定國公府也接到了信。
周丹墨晃了晃紙條:“都是混吃等死的纨绔,怎麽監軍由那小子去,分明該讓我來啊。”
定國公睨了他一眼:“你想好了?去邊境可是要吃苦的。”
周丹墨彎彎嘴角:“爺爺,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誰沒吃過苦啊,我不過力所能及幫一幫他們,跟他們一比,做監軍算什麽吃苦。”
“我書讀得稀松,就愛畫美人,但也知道,山河萬裏河清海晏,分明也是一副丹青美人圖。”
周丹墨很有自知之明,他的筆定不了江山,但若是時機剛好,能在國泰民安中落下筆墨,哪怕只有一筆,青史都不屑記,他也願意去做。
周小公子眉眼彎彎,朝定國公撒嬌:“爺爺,讓我去呗?”
定國公哼笑一聲。
國公的兒子已故,所以本該是世孫的周丹墨才成了世子,也是捧在手心養大的。
幸好,看似纨绔的皮囊下,還有潇潇君子骨,沒辱沒了他家門風。
“來人,給虞國公遞拜帖,就說好久沒與老哥哥喝酒,近來我家孫子不懂事,只知道擾我清淨,”定國公說着斥責的話,故作語氣,眼中卻是笑着的,“惹得我心中煩悶,特來找老哥哥敘敘舊,散散心。”
國公府的侍從領命而去:“是。”
翌日早朝,承安帝頒旨,周丹墨果真替掉了虞國公世孫,成了監軍,皇上也起用了楚昭,同意他領兵。
但皇帝同意的方式,卻在所有人預料之外。
他允許秦王調集鳴沙關、月山關以及遠望營的兵馬,前去收複遠望營駐地,給了一張聖旨,一方額外的金印。
但沒有給本屬于元帥的,可調動四方兵馬的虎符。
此舉一出,朝廷嘩然。
就連不是皇子黨的兵部尚書都下跪勸谏:“皇上!自古元帥領兵,斷沒有此等先例,只執金印不執虎符,若遇軍情變動,無法及時調兵,延誤軍機,該如何是好啊!還請陛下三思!”
這就是承安帝想出來的主意,不賜四方虎符。
承安帝吃了秤砣鐵了心:“尚書這話如何說起,我已許他兩關一營的兵馬,即便有新變故,應對也是綽綽有餘。”
“皇上,”新任首輔張閣老也道,“蠻人為何突然大舉來犯,原因尚且不明,整個北方都該嚴陣以待,只許兩關一營,怕也捉襟見肘。”
“其他地方若動,自然有相應的将軍應對,屆時各處軍報來了朝廷,再做定奪,秦王就一個人,也沒三頭六臂,他此番負責把遠望營拿回來就成,朕不是讓去追着別人死戰的。”
承安帝悶得咳了一聲,不輕不重,他只當嗓子說幹,自己也沒太在意,接着道:“他人來犯,我們自然要戰,但不可窮兵黩武,今歲糧草吃緊,我們也得顧及百姓吃喝。”
他這話一出,朝堂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
剛抄過一個魏長河,國庫現在充裕富足,玉州前知州倒賣出去的糧食,用從玉州抄家的銀子又購回一大批,不僅滿足了流民赈災,還綽綽有餘,将被禍禍的糧倉也填了。
今年大齊總體收成不錯,糧草絕不至于吃緊。
但皇帝就是要說瞎話。
楚昭心裏連連冷笑,他扯扯嘴角,接了聖旨和金印。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真遇上什麽糟糕情況,他該動還是要動。
如今的朝野中他再是孤立無援,有皇兄,還有子衿。
子衿說了,讓他不必顧忌,只管去戰,那他就敢放手去做。
沈子衿站在文官之列,看着楚昭筆直的背影,和高臺上皇帝俯瞰群臣的目光。
沈子衿微微垂下視線,撚了撚自己冰涼的指尖。
本來在計劃裏,承安帝是能再健康一陣子的……計劃趕不上變化,出了邊疆這檔子事,皇帝如果不使絆子也就罷了,卻下了這麽一道足當史書笑料的旨意……
那他們的進程也該變一變了。
豔紅的朝服袖口垂落,掩去了沈子衿幹幹淨淨的指尖。
縱然有昨日裏在暖閣裏的幾句利話,但刻板印象很難改,大部分人眼中,他依舊是那個安安靜靜,弱不經風的秦王妃。
楚昭出征在即,一應事務變得繁忙起來,要交代巡防營的事,還要督促軍需糧草的籌備,這次他要直接先帶一部分走,因此得去盯着進度,免得有些人陽奉陰違,磨磨蹭蹭。
夜裏沈子衿由着他鬧,身體逐步适應後,倒是也能多鬧一鬧了,好在楚昭本來就時時顧惜他身體,即便要分別了,念得緊,對他也還是很溫柔。
楚昭曾經問如果他去巡防或打仗,走個十天半月,沈子衿會不會想他。
如今真要去邊疆,楚昭卻不問了。
因為沈子衿的答案是肯定的,他已經知道了。
兩人帶着熱意擁在榻上,楚昭吻過他眉眼,啞聲道:“想把你也一起帶去,又怕你跟着吃苦……”
沈子衿笑了笑,沒說話,只也偏頭回吻他。
就算沈子衿願意吃苦,也沒法跟着走,皇帝連虎符都不給只給金印和聖旨,是絕對不可能放沈子衿出京城的。
京城這繁華地啊,也是座金絲籠啊。
兩人這回足足鬧了一夜,沈子衿腰酸腿軟,早飯都是在床頭吃的,直到午飯才下地,即便秦王再溫柔,也改變不了沈小侯爺是個脆皮的事實。
鬧太久,就會變成如此。
沈子衿坐在軟墊上嘆氣,不行,還是得抽時間鍛煉鍛煉了。
用過午飯後不久,東寧又來請教學問,剛說到一半,孟管事急匆匆跑進來。
他老人家雖然身強體健,但也極少用跑的。
“侯爺!”
沈子衿聽他焦急的語氣,心頭微微一沉,預感不妙。
“外面、外面來人,皇上召你進宮,說是想見見你。”
沈子衿其實很想霍然起身,然而腿還有點酥,辦不到這麽高難度的動作,因此他坐在原地,在所有人神色都一變的時候,安如磐石。
東寧是吓得真起了身:“皇嫂!”
皇上從不召沈子衿單獨入宮,楚昭出征在即,他召沈子衿前去,還能為了什麽?
周圍人都緊張起來,沈子衿被他們圍着,本來也提起的心反而慢慢放了下來,這種時候得有個主心骨,總不能大家都跟着亂。
孟管事急得很:“王爺還在督辦軍需,怎麽辦,先派人叫王爺回府?”
“孟伯,別慌,”沈子衿嗓音如清泉,仿佛碰上的不是事兒,十分冷靜,“來的只有公公,還是有旁人一道?”
孟管事愣了愣,才飛快道:“還有禁軍和錦衣衛,說是護送王妃。”
那可以确定了,來者不善,這一趟進了宮,怕暫時是出不來了。
沈子衿捏了捏手指,聲音依然穩住了:“去回話,就說給我一點時間整理衣冠,随後就到。
“小白。”
白枭:“在!”
“你去把武服換掉,做小厮打扮,随我一道入宮。”
白枭:“是!”
東寧也立刻道:“皇嫂,我跟你一起入宮,我去找皇祖母!”
沈子衿揉揉他的頭,這次沒有拒絕:“好,宮中你更熟,麻煩你了。”
沈子衿輕呼一口氣,撐着桌子緩緩起身:“孟伯,我給王爺留個口信,關心則亂,讓他不用着急。”
他此番入宮,看似危局,可這危字的刀口對着誰,恐怕還不好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