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朝堂上争論不休,又吵成了鬧市。
楚昭把軍報反複看了好幾遍。
白狼部帶人襲擊月山關,軍報送出時,月山關剛結束一戰,城池已守住,但不敢保證草原部落是否還會來犯。
同時,他們得知了草原部族在攻打月山關的同時還偷襲了遠望營,都寫在軍報裏。
白狼部明明還沒統一草原,這次卻能召集足夠的兵馬,怎麽剩下幾個大部落居然也全部跟白狼部站到了一塊兒?
草原領土并非全屬于北邊部落,大齊也是有草原的,草原和戈壁一望無垠,視野開闊,不方便築城,也無大片林子等遮擋處,大齊的駐守方法是建起大營,加上沿途驿站哨所連成片,形成防線。
遠望營是個大營,軍事重地,壘造的城牆雖受地理所限,比不上關內城池,但也是能堅固抗敵的。
但月山關提到的火藥……若真威力已經提高數倍,而且量足夠的話,遠望營怕是難守。
前提是量足夠。
在科技樹方面,草原部落是所有城邦國家中最落後的,財力也平平,如果他們真能拿出那麽多新型火藥來進犯大齊,轟開遠望營,楚昭就要懷疑他們軍備是哪兒來的了。
誰暗地裏支援的?
月山關的這封軍報送來時,還沒有遠望營的消息,他們在京中,消息有延遲,只能等。
楚昭其實有些心急,若是他正在邊疆,就能第一時間拿到消息,做出應對。
不是不相信各位将軍,但将與帥看到的東西不同,帥還可調度四方,統籌也更快。
至于東邊互市的亂子,駐軍将領很有見地,加上楚昭前些天送到的消息,他立刻戒嚴,派兵圍了互市,暫停貿易,先平亂,穩住了局面,逮了些人,還在審問。
“蠻夷欺人太甚,但好在我泱泱大齊,豈容他人來犯,月山關已經守住,足見他們不足為懼,都是陛下治國有方,讓我大齊國力強盛啊!”
這是正在說廢話,拍承安帝馬屁的朝臣。
當然,也有憂心北疆部落來勢洶洶,勸說要做警戒的朝臣。
楚昭想着自己的事,一聲沒吭。
皇帝聽過幾輪發言,才把目光投向楚昭:“秦王,你有何看法?”
雖然被收了虎符圈在京城,但他好歹還頂着兵馬大元帥的頭銜,為武官之首,問一問他沒毛病。
楚昭見承安帝方才聽各方臣子們說話,都沒怎麽表态,也不急,就知道承安帝也沒特別放在心上,于是只道:“臣認為應提高警戒與北邊巡防程度,至于別的,還要等遠望營的戰報才好判斷。”
邊境起了戰事,哪怕贏了,作為元帥也該去巡視一番,但楚昭清楚,承安帝輕易不會放他去邊疆。
楚昭回到王府,心事重重。
沈子衿自然也知道消息。
他點了香,沏了茶,沒有說話,靜靜陪着楚昭坐了會兒。
打仗的事和眼光,楚昭比他懂,片刻後,沈子衿才道:“東邊互市突亂,雖不算開戰,卻會引起東北邊境重視,如此一來,那邊的駐軍輕易不能挪動,與北疆部落的戰事主要就得靠西北駐軍。”
“火藥是東臨提供的可能性很大,這是放給北疆部落實踐呢,讓他們來跟我們打,好試試威力,看好不好用。”楚昭冷笑,“而北疆部落難得能得到這麽好的東西,甘願當條狗,要是能從大齊咬下一塊肉,他們今年的日子就好過了。”
這就是為什麽白狼部雖然還沒統一草原,但草原上八大部此次都願意齊心協力的原因。
楚昭深深吸了口氣,他已經喝幹了一壺清心解火的茶,但胸中那股躁郁氣息還是沒下去。
房中又陷入了一陣沉默。
沈子衿知道楚昭還有話要對自己說,他在等。
他也知道楚昭時不時的沉默,是在想這件事該怎麽說。
楚昭摩挲着茶杯,唇線繃得很直,又空了一盞茶後,才低低開口:“子衿。”
沈子衿手指收緊,眼睫顫了顫,輕聲:“嗯。”
“如果情形不妙,我需要去戰場,我……”
從前上戰場,他用不着跟誰報備,因為他就在邊境上,起了戰事就打,有很多人等着他凱旋而歸,但沒有一個人守着一方宅院,等的不是秦王,只是楚昭這個人。
萬家燈火,如今有他的一盞,秦王從前無所畏懼,如今有了牽挂,也有了顧忌。
沈子衿看楚昭截斷了話說不下去,他抿抿唇,擡手覆上了楚昭的手背。
沈子衿勉勉強強笑了笑,但大約他自己也意識到不太像樣,無奈松了松,不再強笑。
“我其實不想你去戰場。”沈子衿慢慢收緊手指,“但我知道,若時勢需要你,你一定會去。”
楚昭将手翻過來,五指收攏,跟沈子衿交握在一起。
沈子衿不知不覺用上了很大的力氣,近乎顫抖着握着楚昭的手,指尖都白了,難得小侯爺也能把王爺的手捏得生疼,但楚昭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任由沈子衿握着。
再握緊一點也是可以的。
“你所向披靡,我只是擔心我家王爺,控制不了。”沈子衿嗓音哽塞,“你不能怪我。”
楚昭聲音緩緩淌出:“我不可能怪你。”
沈子衿方才低聲說了半晌,眸子都是垂着的,掩去了大多神情,直到這時,他才把眼睛擡了起來。
他看着楚昭,眼中認認真真裝着這個人。
“你如果要打仗,我要說的就是……放心打,這一次,背後交給我,軍備糧草,朝堂争鬥,都絕對不會再成你的攔路石。”
沈子衿一字一頓:“我替你清理朝堂,你要報答我,讓王爺全須全尾回來。”
沈子衿的眸子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眸子,明淨澄澈,雲水天光,此時裏面裝着一道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影子,楚昭在光裏看到了自己。
“好。”
他與沈子衿額頭相抵:“你在王府,也替我照顧好王妃,我給他打勝仗,讓他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等我。”
沈子衿眸光輕顫:“……好。”
楚昭在他額上吻了吻:“我若離京,最怕皇帝對你不利。”
“他可能會圈着我或者監視我,但不敢對我動手的,”沈子衿捧過他的臉,“何況他現在已經不足為懼,別擔心。”
兩人挨在一塊兒,就這麽抱着溫存,沒再說多的話。
直到外來聲音打破這份寧靜。
“王爺!”
是黑鷹,嗓音與平日泰山崩于眼前也能穩重冷硬不同,夾雜着清晰的焦急。
楚昭倏地擡眼,銳利如鷹。
“邊疆急報,遠望營損失過半,棄了營地,退守二十裏,已至鳴沙關外,宮中怕很快就會得到消息,到時——”
“王爺!”侍衛急急忙忙跑來,“皇上急召您和各位大臣入宮,商議軍情!”
楚昭霍然起身,沈子衿也随着站起來:“我也去。”
在國師來王府走過一趟後,秦王府就放出了沈子衿好轉的消息,他如今出現在人前也合情合理。
楚昭猶豫了半秒,張張嘴,又閉上,只朝沈子衿伸手:“來。”
沈子衿搭上楚昭的手,由他把自己拉起來。
這是臨時召集大家商議,不是上朝,暖閣內擠滿了人,在這裏吵起來效果比上朝時還好,能震得人耳朵嗡嗡嗡。
自打楚昭掌兵後,大齊已經很久沒吃過這麽大的敗仗了,以至于在京城裏享樂慣了的老爺們沉浸在安穩和榮華裏,腦子都被泡鏽了。
忘了當年大齊也是吃過敗仗丢過關隘,是後來人浴血奮戰打回來的了。
所以也就有人敢說:“遠望營不過一處小營,重整旗鼓打回來就是了,我大齊兵強馬壯,實在不必太過憂心,不是已經到了鳴沙關嗎,鳴沙關聯合遠望營,肯定能——”
“于大人!”有人聽不下去他放屁,“遠望營身負瞭望草原的職責,是我們跟蠻子部落的第一道防線,這一退二十裏,丢了多少土地,兩眼一抹黑,在你口中,就是區區一座小營?”
于大人:“我——”
開口的是個武官,不樂意聽他拽什麽文來辯,直接罵:“放你娘的屁!”
文人吵架,哪怕最後要互相罵娘,中間都有個咬文嚼字的過程,要用典罵人,于大人許久不曾跟武夫吵架,上來就被粗口糊臉,頓時漲得臉紅脖子粗。
部分文官“有辱斯文”的字已經擡出來了,沈子衿輕輕掃過他們,在叫罵聲裏掩袖咳了咳。
這不是上朝,所以沈子衿和楚昭站在一塊兒,他一咳,楚昭立刻道:“怎麽了,不舒服?”
旁邊的官員們也紛紛詢問:“王妃身子可還沒有大好?”
這麽一岔,亂哄哄的聲音倒是小了不少,耳邊舒服多了,方才那個武官也看了過來,于大人沒了吵架對象搭理,嘴邊的話沒能及時說出。
沈子衿這才放下袖子,用帶着些許氣力不濟的聲音笑笑:“無妨。”
他含笑看向一人:“于大人。”
沈子衿說話有種魔力,不知是因為他長得太好看,人畜無害,還是因為病弱的模樣深入人心,每每他輕聲說話,旁人總是不忍心打斷,能耐着性子聽他說完。
沈子衿嗓音如汩汩流水,聆聆動聽:“大人是文官,不知戰事,亦不知邊疆各地部署的考量,不識遠望營利害處,情有可原。”
于大人被氣紅的脖頸消了消,他心道還是秦王妃會說話,文人就是比武夫好交流,點點頭,剛想友善開口,就聽沈子衿依舊用那把動人的嗓子道:“既然您點頭承認不懂戰事,那為何妄言,不如閉嘴,聽聽真能給主意的人怎麽說?”
于大人:“……”
不僅他錯愕萬分,僵在原地,就連其餘人也詫異看向沈子衿。
沈子衿是怎麽把“你蠢你閉嘴”的話說得這麽如沐春風的!?
而且,秦王妃是這種牙尖嘴利的款式嗎??
病弱的美人不該是膽怯柔弱,開不了口的風情嗎?
頂着不少人被刷新三觀的震驚眼神,沈子衿依舊朝他們笑,一副很好說話的模樣。
他依然好看,卻笑得這些人莫名抖了抖。
于大人氣得比剛才還厲害,而那個武官笑了一聲:“哈哈王妃說得沒錯,只管放屁話的人就該閉嘴!”
承安帝終于聽不下去,一拍桌子:“夠了!”
“朕讓你們說正事,你們光顧着吵嘴,成何體統!”
衆臣嗓音立馬整齊了:“皇上息怒!”
楚昭在這時候看了沈子衿一眼,沈子衿接到他的眼神,心頭一顫。
他明白楚昭的意思,他們總是如此,即便不說,也默契得跟一個人似的。
然後他極輕的,朝楚昭點了點頭。
楚昭沖他笑了笑。
而後收斂了所有神色,面容整肅。
“皇上。”楚昭出列。
“遠望營不能丢,後撤二十裏只是權宜之計,大片的土壤,還有該片草原上的大齊子民不可不管,必定還要再戰。戰事已起,将士們在外浴血拼命,主帥斷沒有抛下他們獨享金玉鄉的道理。”
楚昭铿锵有力:“臣請出戰,願往邊疆,為大齊退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