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沈子衿估算着時間,直接搬到了飛虎幫的地盤裏住下。
他讓侍衛們帶着東寧藏去了別處,但莊子裏還留着人,每天進進出出,仿佛一切照舊,兩個主子都還住在裏面似的。
除了白君行外,其餘人的拜帖通通回拒,白君行會帶着詩集或者字畫,來坐一盞茶的功夫就走。
煙霧彈放得十分惑人,曹知州壓根就不知道沈子衿和東寧已經跑了。
沈子衿要來山寨裏住這事兒,不僅飛虎坐立不安,侍衛們也是心驚膽戰。
侯爺膽子也太大了!
先前帶着黑鷹和白枭兩人闖匪窩的時候,他們就一邊佩服沈子衿的氣度,一邊捏了把汗,本來以為只刺激一晚就過去了,沒想到更刺激的還在後面。
黑鷹是勸過的,讓沈子衿去跟東寧一起藏好,但沈子衿卻道,這樣更逼真,做戲做全套,後面也更好解釋。
黑鷹知道沈子衿聰明,但從前真沒看出來,沈小侯爺做事居然這麽不拘一格,膽子大得能上天。
他從前以為只有自家王爺敢和太陽肩并肩。
是他狹隘了,難怪這兩人能湊成一對兒呢。
雖然他們在山寨裏挑了個四通八達的好位置,若有變故一定能帶着沈子衿逃脫,但主子把自己押上的時候,做侍衛的肯定有操不完的心。
沈子衿看着侍衛們操心,其實也很過意不去:他知道原著劇情,但侍衛們不知道啊,他們可沒法單純用“好人”兩個字定義飛虎幫,因此十分警惕。
可沈子衿又不能說自己未蔔先知,所以挑地方、布防還有計劃逃跑路線,沈子衿都交給了黑鷹和尹洌,讓專業的人來,也好讓他們安心。
飛虎身材魁梧,是個高大壯實的漢子,單從塊頭來說,跟沈子衿之間差着兩個楚昭,按理來說他站在沈子衿面前,應當十分有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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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情況卻是反着來的。
自打沈子衿在這邊紮了營地,飛虎一天要來三次,每次來都要搓着手不安地問:“秦王到了嗎?”
沈子衿:“快了快了。”
飛虎也很想裝足了氣勢,但架不住他的表情和眼神根本藏不起來,坐立難安幾個大字簡直焊在臉上。
“我們真不會被一塊兒剿了,對吧,我可沒為難過你啊!”
沈子衿很有耐心:“放心,你們能被诏安,重回良籍,見到楚昭後,把我教給你的詞背出來就行了,你背熟了吧?”
飛虎抹了把臉:“我做夢都在背。”
沈子衿:呃,就那麽幾句話,不至于吧?
飛虎抖了抖腿,壓低聲音:“我聽說秦王好殺人,一天至少殺三頓,不殺不舒服,還把敵人腦袋擰下來當球踢……是不是真的?”
沈子衿:“……”
不是,遠離京城的地方流言居然已經傳得這麽離譜了嗎?就差把楚昭描述成個惡鬼夜叉了!
沈子衿無語,他還沒開口,旁邊白枭原地蹦起:“胡說八道!”
“王爺殺的都是敵人,從不曾濫殺無辜,不殺能守邊疆嗎,誰樂意天天看血呼滋啦的場面啊!”
飛虎沒吭聲,沈子衿給白枭摸摸頭,安撫炸毛的小孩兒,給飛虎喂定心丸:“楚昭不是那樣的人,傳言多有偏頗,我是……我是他的王妃,外人還能比我更了解他不成?”
說自己是楚昭王妃……還有點讓人難為情,沈子衿按捺下浮動的心思,努力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上:“你看,我性情平和吧,楚昭性子也好得很,講理好說話,不可怕。”
飛虎:“可是……”
沈子衿:“放心,沒有人比我更了解秦王。”
飛虎聽罷,卻愈發不安了,他嘀嘀咕咕一聲:“……可我覺得你就挺吓人的。”
沈子衿沒聽清:“嗯?”
白枭告狀:“侯爺,他說你吓人。”
沈子衿愣了愣:“我吓人,我哪裏吓人?”他看向白枭,“我吓人嗎?”
“當然不!”白枭瘋狂搖頭,然後捧着臉道,“非要說的話,就是好看得吓人!”
沈子衿笑着拍拍他腦袋:不是,這孩子怎麽還無師自通土味情話了?
黑鷹刀不離身,在旁邊瞧着,心道您的确挺吓人的。
一言不合闖匪窩,吓死他們了。
他一扭頭,發現錦衣衛指揮使尹洌深沉點了點頭,眼中充滿了跟他一樣的想法。
二人對視,都感慨着掬了一把辛酸淚:
兄弟,不容易啊!
*
楚昭奔到南疆軍駐地,點了三千人馬,浩浩蕩蕩又往玉州趕。
南疆主将真恨不得跟楚昭一塊兒去,可惜他無召不得擅離職守,把這樣的好差事讓給了自己的副将。
副将姓南,沒跟過楚昭,但聽過楚昭各種戰場上的傳說,對楚昭崇拜得不行,颠颠就跟着跑了。
玉州的确是個氣候宜人的地方,這天,天朗氣清風和日麗,守城的士兵們在城牆上都被太陽曬得舒舒服服,懶洋洋想打瞌睡,這時候,遠方卻傳來了點動靜。
打瞌睡的士兵們腦袋一晃:嗯?
再一晃,就徹底清醒了。
烏泱泱從天邊壓過來的,全他娘的是人啊!
目測至少上千人馬,正快速往玉州進發,再大的瞌睡也該醒了,城樓上士兵立刻吼道:“發現大量不明人馬,速去禀告知州和統領,快關城門,關城門!”
馬蹄聲整肅,踏地如擂鼓,揚起陣陣塵埃,為首一人銀鞍白馬,身形如松,守城士兵們反應還挺快,幾乎是城門重重落下的瞬間,幾千人馬就已經到了城前。
楚昭勒馬,令行禁止,身後士兵們也紛紛停下,整整齊齊列在其後,奔襲那樣快,卻半點不見淩亂,訓練有素。
這分明是哪裏的精銳。
守城的士兵咽了口唾沫:“來者何人!”
楚昭不答,他的一個親衛出列,手裏舉着聖旨和尚方寶劍,說話時帶上了內勁,聲如洪鐘,讓城樓上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秦王殿下奉陛下旨意,赴玉州剿匪,營救秦王妃與東寧公主,聖旨在此,爾等還不立刻打開城門,跪地迎旨!”
親衛說話也很懂分寸,什麽調查官場之類的事半個字不提,先讓他們把城門開了再說。
士兵一驚,趕緊抱拳:“見過王爺!王爺請稍等,知州和統領馬上就到!”
三言兩語,他已經知道這事兒不是自己能扛得住的,這城門開或不開不能由他說了算,來得全是大佛,他哪邊都得罪不起,怎麽敢擅作主張。
楚昭一路趕來,确實心急,但他面上絕不顯露,已經到了玉州,長途趕路那點熱血奔騰也慢慢冷靜下來,心緒平複不少。
楚昭拉着缰繩:“我只等半盞茶,讓他們趕緊滾過來。”
楚昭可以等曹知州跟守備軍統領前來,還就怕他們不來,等人的時間也沒閑着,楚昭在馬上理了理自己衣冠。
長途行軍的時候他把玉佩揣懷裏妥帖收着,這會兒正好拿出來,仔細佩戴在腰間。
南将軍瞧見楚昭對玉佩的細致樣,打馬在楚昭身邊,好奇道:“王爺,這玉佩可也是什麽信物?”
秦王親衛們一驚,但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啊啊啊啊你問什麽不好為什麽要問玉佩!!
果不其然,楚昭精神一振,聊這個他可不困了:“也可以說是信物,你看玉佩的樣式。”
南将軍:“是龍啊,那麽果然是皇家——”
楚昭:“沒錯,就是龍鳳同心佩。”
南将軍話音頓時一停。
啊?
“這是其中一枚,另一枚在我王妃那兒,成雙成對。”楚昭滔滔不絕,“下面這個結,同心結,王妃親自去寺廟裏求的,京城白龍寺,你知道吧,很靈的,據說……”
親衛們忍不住捂臉,救命,他們做錯了什麽,要從京城一路聽到玉州!
侯爺您快回來管管吧!
南将軍一個單身漢,恍恍惚惚聽楚昭科普,從龍鳳佩聊到姻緣論和有神無神論再繞回龍鳳佩上面,囊括宇宙天地,夾雜諸多經典學說。
南将軍驚為天人:沒想到秦王殿下除了會打仗,還學富五車!
更崇拜了!
他顯然沒懂楚昭這麽多車轱辘話中心思想卻很簡單:玉佩、一對、王妃送的。
日後如果有機會再聽一遍,想來他就能懂了。
曹知州和玉州守備軍統領登上城門的時候,楚昭意猶未盡停下,閑聊狀态和工作狀态無縫切換,他再一擡眼時,周身氣息肅肅,已是殺伐果決的秦王。
曹知州站在城樓上,驚疑不定。
朝廷派人剿匪,為何他們提前沒有收到任何風聲!?
不應該啊,朝中那樣多的同僚,還有首輔,不可能不管他,難不成京城中已經出了大事,首輔自顧不暇,他們遠在玉州,絲毫不知?
“玉州知州曹大人。”楚昭坐在馬背上,脊背挺直,“聖旨在此,開門吧。”
曹知州捏了把冷汗,卻沒有動,他勉力笑道:“見過秦王殿下。殿下,這其中是否有什麽誤會,玉州哪有必須出動大量兵力才能對付的匪徒,下官……”
“少跟本王廢話。”楚昭人在城下,卻仿佛站在高處,居高臨下,曹知州站得高,卻被壓得喘不過氣。
楚昭:“是不是誤會之後再議,見了聖旨而不跪,你可想好了。”
楚昭将手按在腰間刀柄上,慢慢往下按:“你是要自己開城門,還是等我再調更多南疆駐軍,把玉州城門轟開?”
若是後者,那不僅是抗旨不尊,帶兵拒旨,說曹知州在造反都行。
楚昭在诓他,皇帝沒給虎符,楚昭調不來更多的南疆駐軍,可曹知州不知道啊。
曹知州冷汗唰地就下來了,但他在位這麽多年,也有幾分本事,還能沉得住氣,腿都要軟了,愣是撐在城牆上咬牙站住。
再等等、等等……
他一聽手下彙報,就覺大事不妙,尤其是“營救秦王妃和東寧公主”,這話太奇怪了,他趕緊派人去了秦王妃的莊子,即便是無禮硬闖,也要見到秦王妃。
他有預感,此番搞不好不能善了。
秦王來得太出人意料了,也太快了,連南疆駐軍都領了過來,不可能是小打小鬧。
曹知州頂着楚昭的目光,深吸一口氣。
有人急匆匆登上城樓,上氣不接下氣。
“大、大人!”
曹知州倏地轉頭。
“秦、秦王妃和公主,根本不在莊子上!”
一瞬間,曹知州如墜冰窖。
……一場陰謀,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
從秦王妃入玉州,不,或許是更早的時候就開始了!
他手腳冰涼,僵硬着緩緩轉頭,對上了城樓下楚昭戲谑的目光。
“曹大人,”楚昭道,“想好怎麽選了嗎?”
曹知州閉了閉眼。
山匪的事如果暴露,再牽扯出流民和賦稅,他死罪難逃,他來時因為覺得不妙,已經提前讓人清理府中某些見不得光的物什,但即便他府上能清理幹淨,那些商人和土匪手裏的東西,也能要了他的命。
就算他豁出去真不開城門,幹脆反了,其他人也未必會跟他一起反。
而且如果當真對帶着聖旨的秦王動手,坐實謀逆罪名,到時即便是首輔,也保不了他九族。
如果手上有秦王妃和公主,可能還有周旋機會,但顯然沒人給他這個機會。
更重要的是,等楚昭調來更多南疆駐軍,曹知州不覺得自己能打得過。
曹知州啞聲:“開城門……”
城門洞開,楚昭率兵入城,曹知州和守備軍統領下城樓來迎,聖旨面前,他們紛紛跪拜。
楚昭掃了眼,沒急着讓他們起身:“把道清一清,請百姓暫避,客氣點,別失禮。這點人來迎,少了,把城內官員都叫出來。”
于是不消片刻,城內各個部門一把手都到齊了,不明所以,跪了一地。
白君行也在其中。
百姓們躲在各自家中,探頭探腦張望。
這是要做什麽啊?
不僅他們好奇,玉州的官員也想知道。
楚昭看着一地官員,背了幾個沈子衿事先告訴他的名字:“這幾位大人擡起頭來讓我看看。”
被點名的官員們擡頭。
“很好,”楚昭認了人,擡手,突然發難:“這幾人并玉州知州和守備軍統領,都給我拿下!”
官員們驚愕的表情剛現,士兵們已經直接沖上,将他們迅速按下。
其餘沒被點名的官員也登時驚作一團,膽子小的直接吓得叫出了聲。
守備軍統領仗着有點武功底子掙紮起來,但按着他的兩個人力氣更大,統領青筋暴起:“敢問秦王,為何無故扣押朝廷命官!”
“玉州匪患成災,陛下讓我來查,為什麽拿你們,你們自個兒清楚,學學人家曹大人吧,一聲不吭仿佛早有所料,鎮定得很。”
統領心中一驚,他看向曹知州,就見他面色灰敗,卻并沒有半點掙紮。
曹知州在開城門時,都還剩了最後一點僥幸,想着只要能勻出一點時間通風報信,就還有轉圜之機。
但他沒料到秦王雷厲風行至此,直接在城門處拿人,半句虛與委蛇都沒有。
曹知州喘了口氣:“王爺手執尚方寶劍,可先斬後奏,要殺誰捉誰,無人敢攔,但無憑無據便捉拿我等,如此暴戾行事,日後官場再見,王爺也不怕——”
楚昭笑了:“那還真不怕。”
曹知州的心完全沉了下去。
楚昭讓人把統領腰牌摘了下來:“玉州守備軍暫歸我統帥,白禦史聽令!”
白君行:“下官在!”
“由你暫領玉州內務,與副使協同辦差,別讓玉州內部再生亂子。”
白君行:“下官領命。”
副欽差刑部侍郎也被楚昭的手段搞蒙了,他本以為來了玉州至少還有一番虛與委蛇……
他一個文官,跟着楚昭奔襲,路上被颠吐了好幾回,他知道陛下是讓自己來掣肘秦王的,本想着到了玉州要抓抓秦王辦事的錯處,回頭好參他幾本,現在也不敢吱聲了。
楚昭把統領腰牌丢給南将軍:“玉州守備軍共兩萬三千人,你點八千人,在城外列隊等我。”
南将軍抱拳:“是!”
楚昭帶着幾個親衛,徑直趕去沈子衿先前落腳的莊子。
留在莊子的人一看是王爺來了,歡歡喜喜開了門,裏面還綁着幾個曹知州剛派過來的人。
該安排的事都安排下去,楚昭心情大好,從京城到玉州,讓他切實體會了一把什麽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子衿在哪兒呢,”楚昭語調輕松,“來個人帶路。”
侍衛道:“侯爺去了飛虎幫,我來給王爺帶路,這邊——”
“慢着。”
楚昭打斷了他,不可思議:“他去了哪兒,你再說一遍?”
侍衛愣了愣:“飛虎幫。”
楚昭方才明朗的臉瞬間晴轉多雲,他抵着牙,一字一頓道:“所以,他說會在安全的地方等我,結果去了匪寨?”
侍衛們頓時不敢吱聲了,個個安靜如雞。
楚昭勒緊缰繩,在心裏狠狠把某人的名字嚼得咬牙切齒:沈、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