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一直到天邊太陽快升起,沈子衿才從飛虎幫離開。
飛虎聽了沈子衿的安排,從目瞪口呆,到惴惴不安。
目瞪口呆是因為他沒想過事情居然還能這麽辦,因為從未想到,所以很不安,但不得不說,要是能成,玉州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真能這麽順利?
飛虎緊張地搓了搓手,但好像也只能相信他了。
這麽多年,終于讓他們再度看到一點希望了。
沈子衿熬了一宿,回到莊子後差點倒頭就睡,但還是強撐着精神,把活兒先吩咐下去。
他努力睜着眼,慢吞吞道:“去城裏采購點煙花,讓采買的人跟老板聊天,就說是秦王妃看着病情有點氣色,心情好,莊子放煙花沖喜……還有什麽,啊對,我們的信號、信號……”
黑鷹接話:“知道,按照原定計劃,把我們的信號彈混在煙花裏。”
秦王府的信號彈經過楚昭的手,種類繁多,日用夜用等等系列,應對多種場景,居家旅行必備。
沈子衿:“嗯,對,你……”
沈子衿“你”字之後,卻沒了下文,他撐着腦袋,居然就這麽睡着了。
小甄心疼壞了:“侯爺好幾天沒休息好了,昨兒又一夜沒睡。”
“你先扶侯爺去休息,”黑鷹道,“侯爺交代的事我都聽清楚了,後面的事我來辦。”
小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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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子衿被扶着躺下,呼吸平穩,就這麽睡了。
他睡着期間,事情有條不紊按照他的計劃繼續推行。
采買的侍從很快将煙花買回,知州的眼線一直盯着他們,自然也聽說了他們放煙花的理由,盡管如此,知州還是不太放心,要自己手底下的人都注意着。
等到夜幕快降臨時,沈子衿睡醒了,正好趕上山莊将煙花點燃,轟隆隆炸上天。
沈子衿起身出門,瞧着漫天煙火,璀璨又華麗。
信號彈混在煙花裏,一點兒也不顯眼,但秦王府自己的侍衛們一眼就能瞧出來。
這是拉開序幕的信號。
小甄将晚飯端上來,叮囑沈子衿多用些,沈子衿拿着筷子,白日裏因為困頓而停擺的腦子已經清醒了,他對小甄道:“對了,不準告訴楚昭我熬夜了。”
小甄手一頓:阿這,他本來準備王爺來了就實話實說的……
沈子衿仿佛把他看穿了:“也告訴其他人,這種小事就別多說了。”
既然是小事,為什麽還特意囑咐一句呢?小甄雖然心疼,但他的主子是沈子衿,沈子衿特別提醒的話他不能不聽,只好垂首道:“是。”
空中的煙花還在陸續綻放,城郊外,入玉州前留在外面的王府侍衛瞧見信號彈,擡手放飛了幾只鴿子。
鴿子們腿上并沒綁着信件,但長相出奇一致,都是渾身雪白,卻在一邊翅膀的絨毛下染了一點點的黃色,不清楚的還以為是鴿子自己碰了什麽髒東西,也不會起疑。
但那是一種特殊顏料,只要用對應的特殊液體擦一擦,就能變為無色。
王爺說什麽試劑中和之類的話,不太懂,反正知道怎麽用就行。
鴿子從玉州外出發,飛了一天,飛到了隔壁青州的驿館。
驿館的錦衣衛恭候多時,把帶有特征的鴿子們挨個試了,确認無誤後,從青州驿館出發,帶着早就準備好的信件,直往京城奔去。
曹知州的确把玉州看得很嚴,沒人能出去告禦狀,送的信也要嚴加審查,但是——若信壓根兒就不是從玉州出去的呢?
這下他又要怎麽攔?
沈子衿拉開了棋盤,要對付玉州,卻不能只在玉州落子,一子落在飛虎幫,數子早已先行而動,曹知州自以為是執棋之人,殊不知早已落入局中,一點一點,被沈子衿圍了個水洩不通。
沈子衿拈着棋子,輕輕敲下,下一步,京城。
*
錦衣衛單槍匹馬,晝夜不停快速奔襲,到了驿館就換馬,途中幾乎沒怎麽休息,僅用了兩天兩夜,就趕回了京城。
因為沒休息好,看起來就很憔悴,入城以前,他還特意把帽子丢了,給自己袍子上沾了泥和灰,務必讓自己一看就風塵仆仆,狼狽不堪。
他回來的時間可巧,剛好趕上朝會。
衆人上朝上到一半,太監就匆匆與承安帝耳語,護送秦王妃和公主去玉州的錦衣衛回來了一人,說是有十萬火急的事禀報。
承安帝皺眉:“宣。”
然後狼狽不堪的錦衣衛上了殿,重重一跪:“大事不好了陛下,秦王妃在玉州被匪徒劫持了!”
朝堂上嘩啦一下炸了鍋!
楚昭終于等到了這條消息,精神一振,非常配合地上前演戲,皺着眉一把将錦衣衛提起來,厲聲道:“你說什麽!?”
楚照玉餘光掃過承安帝,做出勸慰的模樣:“六弟莫慌,讓他先說清楚。”
錦衣衛:“是。”
他在大殿裏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首輔魏長河就暗道一聲不好。
玉州匪患成災,他知道,最大的山匪頭子跟曹知州勾結,其餘小幫派也跟在屁股後頭,一直還算聽話,他們怎麽可能去劫持秦王妃,活膩歪了嗎?
而且這樣的大事,為什麽玉州沒有來信,他們在京城中竟絲毫沒有收到消息?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玉州匪患成災一事一旦被捅穿,不僅是玉州,就連他也危險了!
錦衣衛的彙報還在繼續。
“王妃身子難得好了些,便坐車出游,想看看玉州山水風景,不料行到楓山,竟被一群帶刀山匪攔下。”
錦衣衛繪聲繪色,說得跟親眼見到似的,沈子衿當初叮囑尹洌,在錦衣衛裏挑個機靈點的來辦這事兒,選的可真是個人才。
“王妃不願張揚,帶的人不多,兄弟們拼死護主,可王妃受到驚吓,病又剛有起色,實在跑不動,便自言願意跟着山匪走,換他們留護衛們性命,身手最好的兄弟按照王妃囑咐突圍,重傷回來報信。”
驚險,刺激,把刀光劍影着重描述,聽得楚昭心裏都突突的。
……沈子衿不能真去跟山匪碰過面吧?
他答應過不會以身犯險,告訴自己的計劃裏也沒有這環。
他要真幹了,自己回頭随便一問就能知道,沈子衿應當不會這麽做。
楚昭暫且放下心,覺得殿中這位錦衣衛是個人才,不當說書先生真是可惜了。
“全都是廢物,連個人都護不住。”承安帝冷冷道,“然後呢?”
直到這裏,承安帝雖然驚訝,但也沒多生氣,沈子衿就算不幸真死在玉州,那也是他倒黴。
楚昭已經娶過男妻,即便現在這個男妃死了,按照祖宗規矩,他也沒了繼承皇位的權力,實在不行,承安帝可以再賜他一個男妻,都不是事兒。
錦衣衛接下來的話,才是沈子衿叮囑,要專門好好往承安帝心口裏戳的。
“接到報信後,我們立刻請求玉州知州和守備軍統領出兵救援,于楓山下與匪徒對峙,匪徒要求提供兵刃糧食與錢財,數額過大,無人敢應,但我們實在擔心王妃情況,便請曹知州上報朝廷。”
錦衣衛道:“但曹知州說容他想想辦法,或許不用驚動朝廷,就能把王妃救出來。”
楚昭是時道:“他想了什麽辦法?”
錦衣衛:“知州要想辦法,我們也不願坐以待斃,因此暗中監察楓山匪徒動向,想雙管齊下。”
錦衣衛的嗓音已經沙啞了,他的疲憊不用裝,已經是本色出演,逼真得不能更逼真,他咽了咽嗓子,在承安帝的注視下越發低下頭去,配合着他更加低啞的嗓音,在氣力竭盡中,更加驚心動魄。
“……我們探查到,楓山上的匪徒赫然已有萬人規模,且匪多馬壯,兵刃更是難以計數。”
此言一出,滿朝頓時鴉雀無聲。
剛剛還有人小聲議論着綁架的事,這會兒全都靜了。
不知是誰的冷汗,悄悄滑落。
因為他們所有人都聽出了話裏的重點——
承安帝按着佛珠,身子微微前傾,他緩緩道:“你是說,玉州豐饒之鄉,民安之地,已集結了上萬的賊寇?”
一兩群數量稀少的流匪不算什麽,但上萬的人,分明已成匪災,絕不是一朝一夕能成,而玉州從來沒有哪封折子,提到過匪患。
魏長河一拱手:“陛下,上萬匪徒絕不是兒戲,或許是探子看錯了也未可知?他們如何能這麽準确判斷數量?”
楚昭冷冷:“秦王府家将基本都跟我上過戰場,剿過匪,其中有些人曾是斥候,耳目靈通,這要是也能認錯,贏過的仗全是白打的嗎!”
魏長河張張嘴,還要說什麽,就被楚昭直接搶斷:“山寨規模大小、屋舍數量、巡邏的人馬還有進出的物資等等,都能用作判斷,首輔是讀書人,沒當過兵,理解,但如今本王的王妃陷入危境,你不替皇家擔心也就算了,說這些廢話打斷重點,是何居心!”
楚昭這邊吼完,扭頭又朝錦衣衛喝道:“你繼續!”
魏長河:“……”
他的話就這麽被楚昭疾言厲色給堵死了,現在的秦王看起來就是因為王妃失蹤而心急如焚的丈夫,态度合情合理,但魏長河就是覺得哪裏不對。
錦衣衛捏了把汗,心道不愧是秦王,這架勢,連他都被吓了一跳。
錦衣衛邊暗自佩服,邊繼續:“我們還觀察到山寨外圍圈的田地裏,有些看着是好人家的平民被壓着做活,我們抓了兩個小喽啰,他們說,楓山匪首已自立為王,平日從玉州要到的糧食已經不滿足,等這次要夠錢糧兵器,就要、就要……”
承安帝已經在盛怒的邊緣,他追問:“就要什麽?”
“就要直接反了。”
錦衣衛說完,深深埋下頭去。
滿朝死寂。
“匪患成災,到了要造反的地步,”承安帝一字一頓,“京中無任何人知曉,朕,也從不知曉。”
“是不是要等他們打到京城來,諸位才舍得告訴朕啊?”承安帝青筋暴起,“說啊!?”
群臣呼啦啦跪了一地:“陛下息怒!”
大家都跪了,錦衣衛反而直起腰,從懷裏掏出書信:“臣等意識到茲事體大,不敢再等曹知州所謂的辦法,臣帶着消息要從玉州出發,在城門口遇一人跪地,求臣攜血書一封,以達天聽。”
錦衣衛捧着信,一字一句:“玉州書生趙生,狀告玉州知州貪墨枉法,勾結山匪,魚肉百姓,致使玉州流民成災,民不聊生!趙生死在兩年前進京告禦狀的途中,臨行前留書與好友,這封血書正是他好友轉交,還請陛下明察!”
從秦王妃被綁架到血書狀告知州,一系列變故來得太快,根本沒有給人反應的時間。
群臣目瞪口呆。
但首輔派和皇子派的官員們,都隐隐察覺了什麽。
山雨欲來風滿樓。
承安帝:“把信呈上來!”
皇帝怒火中燒,太監大氣也不敢出,邁着小碎步取了信,呈到皇帝跟前。
信是假的,沈子衿提前僞造,但事是真的,真有一個趙生,兩年前被曹知州所殺。
趙生也真有個好友,沈子衿已經派人過去打招呼,他願意全力配合,兩年,無數個難熬的日夜,他無時無刻不在想,究竟如何為好友報仇,為玉州之民請願。
後續朝廷去查,他會直接認下,朝廷也會翻出曹知州更多喪心病狂的事。
承安帝看完信,他怒喝一聲,揚起了戴着佛珠的手,看樣子是想把佛珠直接砸下來,而且他對着的位置,分明就是魏長河。
原本他已揚起手,臉也氣得青紫,但中途頓了頓,最後改為重重砸在了龍椅上。
承安帝喘着粗氣,其餘人卻是大氣也不敢出。
楚昭看時機正好,立刻朗聲道:“陛下,臣請前去玉州,救出王妃,并一道查明玉州匪患真相!”
承安帝胸膛起伏,瞧着自己這個兒子。
後續發展太猛烈,大夥兒注意力全放在玉州官場上了,好像就剩楚昭還記得他家王妃。
楚昭不怕他看:“玉州守備軍放任匪徒成型,将領多半是飯桶,也不知能帶出什麽兵來,穩妥起見,臣求再調三千南疆駐軍,一同前去剿匪。”
“陛下!”魏長河也跪得板正,“如今情況尚且不明,大肆動兵恐造成玉州人心浮動,百姓驚慌。而且此事疑點重重,依老臣之見,應由朝廷再派人前去探明情況,再做決定!”
楚昭恨聲:“首輔給我個準數,還想探多少天,還想派誰去,本王王妃若是有絲毫閃失,魏首輔拿自己的命來賠嗎!”
楚照玉在輪椅上也拱手:“陛下,救人要緊,秦王妃的事不可再耽擱了,東寧也尚在玉州,還不知她怎麽樣了,皇室之威,豈容山匪這等宵小犯上。”
魏長河:“陛下啊——”
楚昭也跟一個:“陛下!”
承安帝要是善武,這時肯定已經把佛珠捏碎了,他深深地看着魏長河,魏長河通過玉州賺得盆滿缽滿,他知道,但匪徒一事,他是真不知道。
這事兒的确還有諸多疑點,但承安帝冷冷想,他可能是對魏長河太寬容了,以至于讓魏長河忘了本。
拿掉一個玉州,也算是給魏長河長長記性。
承安帝沉默期間,底下的官員們可沒閑着,一部分跟着魏長河的步子,嚷嚷着應當先行查探,一部分順着二皇子楚照玉的話,先往皇室臉面上引,進言救人要緊。
底下個個言辭懇切,陛下長陛下短,鬧得承安帝火氣越來越旺。
“夠了,都給朕閉嘴!”
承安帝一吼,所有人瞬間安靜。
承安帝幾次深呼吸後,目光始終盯着魏長河,終于下了決斷。
“秦王聽命,朕任你為欽差正使,準領南疆三千駐軍以及玉州守備軍全軍,全力剿匪,救出秦王妃,并查明玉州匪患和血書上狀告之事,刑部右侍郎為副使,從旁協助,即日啓程,不得有誤!”
楚昭垂頭,掩住了表情:“臣遵旨!”
“退朝。”承安帝沒了什麽好口氣,“魏長河,給朕滾到禦書房來!”
下朝後,楚昭拿到聖旨,心中冷笑。
老東西防着他呢,不肯給虎符,只給聖旨,生怕他從南疆多帶一兵一卒,還讓刑部的人跟随,看着他。
把魏長河叫去禦書房,看樣子的确是覺得魏長河還能用,想繼續給他機會。
不過無所謂,一切都在計劃之中,魏長河想撇幹淨可沒那麽容易。
楚昭回到府上為出發做準備。
“按照先前交代的,把巡防營的人也用起來,盯住魏長河跟他的狗腿子們,一封信也別讓他們從京城送出去,送信的人直接抓,送信的鳥打下來烤了加餐。”
不僅他們這頭在防,玉州那邊沈子衿也留人防着首輔黨把信送進去。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該讓玉州知州嘗嘗封鎖消息的滋味了。
楚昭翻身上馬,心情大好,玉佩在他腰間一晃:等了這麽多天,終于能去接人了!
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