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尚書府在深夜裏變得嘈雜起來,拍門聲、翻箱倒櫃聲和此起彼伏的恐慌不絕于耳,還夾雜着壓抑的啜泣。
禮部尚書出身世家,一大家子都在府裏,家眷太多,有人膽寒懼怕,也有人與兵士們叫嚷了半天,然而除了啞了嗓子沒有別的作用。
還有人想出去傳遞消息,但尚書府被圍得密不透風,根本沒有機會溜出府。
很快他們就注意到,這群人不像是來捉拿刺客的,畢竟拿刺客只要看人或者人能藏的位置就行了,連書櫃上的冊子都不放過,嘩啦啦翻看,這又是什麽意思?
尚書夫人察覺到了不對,但她只要一開口,就會對上楚昭冰冷的眼神。
院子裏火把和宮燈都亮了,秦王的眸子在夜色裏沉寂又寒涼,夫人僅僅對上一眼,就心驚膽寒,知道自己再說什麽都無用。
楚昭雖然從獵場長夜奔襲來此,但還氣着呢,刺客要是沖他一個人來的也就算了,偏偏頭兩支箭裏還有瞄準沈子衿的。
越想,他的怒火就越冷。
他還想好好和不懂愛惜自己的沈子衿說道說道,但又有必須要做的事。
楚昭手指搭在刀柄上,不動聲色摩挲了下。
“王爺!”
有士兵匆匆忙忙趕來,他有些緊張,咽了咽唾沫:“我們方才發現了一些書信和賬本,那內容……需要王爺您親自看看。”
楚昭手指頓住:找到了。
士兵顯然已經看過內容,知道自己搜出來的東西有多重要,所以不敢擅作主張。
楚昭颔首:“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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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院去後面,路過花園時,一股泥土的腥味兒撲面而來,楚昭皺了皺眉。
最近沒有下雨,按理說不該有這種味道,就好像是泥土剛翻新過……楚昭腳步一頓。
等等,剛翻新過?
楚昭倏地扭頭。
只有這段路有土腥味兒,證明只翻新了一塊地方,或許可能是正在逐步翻新,暫且只來得及做完一片地方。
但有句話說的好:來都來了。
到處都搜了,差這一塊地方嗎?
楚昭停住腳步,其他人自然也跟着他停下,就見王爺盯住花園一片地方,開口:“這麽重的味道,去幾個人,把那兒挖開瞧瞧。”
其餘人立刻反應過來,楚昭是懷疑地裏藏了什麽東西,立刻應聲而去。
也不用去搜羅鏟子,健壯的士兵們就拿着武器挖,挖了大概半米左右時,武器碰到了什麽硬東西,幾人頓時精神一振,三兩下就把剩下的土扒幹淨了。
露出底下兩個大箱子來。
箱子一掀開,頓時在夜裏閃瞎了衆人的眼。
只見滿滿兩大箱子,一箱金玉寶石,一箱是碼得整整齊齊的銀票,那數額甚至比去歲一州的赈災款還高出好幾倍。
士兵們都被這樣多的錢財驚呆了。
禮部尚書平時自诩清官,兩袖清風,這麽多的珍寶和銀票,是清風給刮來的嗎?
楚昭:“哈。”
他起身從箱子裏拿出根白玉手镯,舉在眼前看,潔白無瑕,上好的種水,他笑着:“還是尚書大人闊氣,這樣的好東西,就是皇宮裏都找不出幾只,也算給大夥兒開了眼了。”
他語調笑着,但眼底毫無笑意,周圍噤若寒蟬,沒一個人敢吭聲。
楚昭摩挲了下溫潤的料子,這樣的好玉很襯沈小侯爺的白皙的皮膚……不,小侯爺的手腕可比這镯子好看多了。
楚昭兀自笑了會兒,起身,把镯子毫不珍惜地随手扔了回去。
“封上。”楚昭聲音不重,“這可是關乎尚書九族的好東西啊。”
夜色愈發深了。
楚昭把禮部尚書府扒了個遍,證據贓物封存,只挑了兩封信帶回獵場,一封是跟朝臣的密信,一封是和外邦的往來。
刺客還沒抓到,但皇帝看着楚昭帶回來的信,勃然大怒。
禮部尚書和次輔黨的人被打了個猝不及防,尚書當場腿軟,但反應也很快,狡辯的詞已出,但承安帝不聽,要立刻帶着所有人返回京城,連夜查案。
與其他朝臣的勾結先不說,通敵就是威脅大齊江山,這不查個清楚,承安帝晚上怎麽睡得着。
楚昭忙活了大半夜,東奔西跑,頂着精神,完全沒有疲倦的意思,還很有勁兒,他往沈子衿的帳子走去,在途中碰上了二哥。
楚照玉坐在輪椅上,被人推着,朝風塵仆仆的楚昭道:“聽說子衿受驚不小,喝藥睡下了,他人如何?”
楚昭停下匆匆的腳步,瞧了瞧周圍的禁軍,颔首:“多謝皇兄關心,他沒有發病,睡前還和我說了好些話,我今晚搜查完後歸來陪着他,沒有比這更能令他安心入睡的事了。”
楚照玉淺淺一笑:“那就好。大理寺這幾日可能會很忙,等他醒了,替我問好。”
兄弟倆三言兩語就交換了消息,楚照玉就知道給楚昭出主意的是沈子衿,今晚這場局來得太妙了,若不是在外面,他簡直都想撫掌而嘆。
沈子衿反應夠快,錯過了今晚,他們不知還會再等多少年。
這樣的好謀士好王妃,得讓楚昭好好把握住。
礙于周圍人多,楚照玉只得委婉道:“他一心系着你,你讓他安穩是應該的,平日裏也多對他好。”
楚昭一聽,就明白:果然,連二哥都看出小侯爺喜歡自己了。
他鄭重點頭:“他的心意我都明白。”
都明白?看來六弟是真開竅了啊,怪不得半夜翻牆的事都做出來了,楚照玉欣慰:“那就好。”
他說完,便讓侍從推着自己離開,楚昭徑直進了沈子衿的帳子。
百官要立刻返程,各家帳篷裏都紛紛亮了燈,把人叫醒了,快速收拾東西,楚昭進了帳子,發現沈子衿已經睡着了,衣服沒換就罷了,居然還是抱着枕頭睡的。
這是沈子衿根本沒打算睡,其實在等自己,但等着等着睡着了?
楚昭釀了一晚上的不快,在禮部尚書府裏被火上澆油,可只看沈子衿一眼,就半點不剩了。
刀鋒磨砺的心軟成一片。
沈子衿睡得很安靜,楚昭的心也跟着靜下來,他瞧着沈子衿,舍不得叫醒他。
楚昭伸手,輕輕拉了拉沈子衿懷裏的枕頭,發現沈子衿還抱得挺緊,根本拉不動。
既然拉不動,那就——直接來吧。
等帳子的簾子再挑起,侍衛們就看見王爺和侯爺出來了。
王爺抱着侯爺,侯爺抱着……枕頭。
衆人對這個新奇的畫面目瞪口呆。
楚昭輕咳一聲,沒說話,朝帳子偏頭示意:別看了,快收拾!
大夥兒回神,趕緊收拾東西,因為沈子衿睡着,所以比起其他營地的熱火朝天,秦王府這邊收拾得安安靜靜。
誰忍心打擾小侯爺酣眠呢?
沈子衿一開始确實是想等楚昭回來,以便第一時間了解情況。
但奈何床榻鋪得太舒服,昨晚又睡得晚,白天的休息時間彌補不了,于是躺着躺着,就這麽睡着了。
沈子衿覺得自己做了個好夢。
夢裏首輔次輔都沒了,楚昭生龍活虎,他喜滋滋開始收拾東西,要從秦王府搬出去。
提前退休,他要去過逍遙自在的日子了!
他環顧屋內,先确認自己有什麽要收。
衣服肯定要的,說起來,自己現在的衣服都是楚昭讓人做的。
書房常用的那套筆墨和硯他也很喜歡,啊,還是楚昭送的。
玉佩、香囊、簪子……收着收着,沈子衿慢慢停下手。
自己身邊的東西,好像都跟楚昭有關。
自己出了秦王府,就會離楚昭遠遠的。
沈子衿有些茫然,心口突然生出股說不清的悵惘:離開秦王府,他又要去哪兒呢?
殷南侯府嗎?
可一個人待在那兒又有什麽意思。
就在這時,小甄給他拿來了一張紙,笑着對他道:“侯爺,恭喜啊,這是你心心念念的和離書,就差你簽字啦!”
心心念念,對,是的,但為什麽自己心口好像堵得更難受,而且半點也不想伸手接過來呢?
小甄捧着紙上前:“侯爺,簽吧。”
沈子衿不知為何,無端抗拒,竟向後退了一步,更不料這一腳踏空,直接往後倒了下去。
沈子衿:“!”
墜落的感覺驚得沈子衿一激靈,從夢裏驟然醒來。
他一睜眼,就看到了楚昭的……下颌。
沈子衿茫然:啊?
他心髒還因為驚醒在重重擂鼓,眼中的慌張卻頃刻轉化為茫然,他還沒醒透的腦子有些遲鈍,我是誰我在哪兒?
為什麽楚昭離我這麽近,還有點輕搖輕晃。
輕搖輕晃?
楚昭沒想到沈子衿醒了,他自認抱得還挺穩,俯首對上沈子衿懵懂的眼神:“……怎麽醒了?”
沈子衿沒立刻回話,他無意識收緊了手臂,察覺到手裏的觸感,他氤氲着雙眼看了看懷裏的枕頭,再看了看楚昭。
而後他像是終于清醒了,身子一顫,眼裏不再有朦胧的霧氣。
沈子衿終于意識到了他的處境。
他被楚昭公主抱了!!
沈子衿瞪圓了眼,像只受驚的小鹿,看得楚昭又是憐惜又是緊張,他本來坦坦蕩蕩,此刻卻莫名心虛地加快了腳步。
沈子衿可算是徹底清醒了:“等等王爺,放我下來我能自己走!”
楚昭沒動:“就剩幾步路了。”
這不是剩多少步路的問題啊,沈子衿內心不住尖嘯!
前幾次成功的公主抱,沈子衿都不清醒,這回中途醒來,不僅他慌,楚昭也很慌。
抱着個睡着的人挪動位置,還能找找借口,但抱着個清醒的人,就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了。
沈子衿長這麽大頭回羞得恨不能找條縫鑽進去,他都想直接跳下去了。
但楚昭要是不松手,他強跳,豈不是更尴尬。
做夢夢見要離婚,睜眼卻被正主抱在懷裏。
反差有點大,夜色十分暧昧不清。
沈子衿感覺自己心跳擂鼓聲就下不去,但是他靠在楚昭胸前,一時分不清耳邊到底是楚昭的心跳,還是自己的心跳。
……這麽響,半夜真不會擾民嗎?
沈子衿是在王府裏醒的,離他的屋子确實就剩幾步路了,但這幾步路莫名顯得格外漫長,等終于到了屋內,楚昭把沈子衿放下,兩人都十分清晰的松了口氣。
由于過分清晰,二人又同時一頓,四目相對,沈子衿抱着枕頭往床榻裏縮了縮。
楚昭喉頭動了動,不知是忙了大半宿終于也倦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嗓音低啞:“你——”
“我別多想。”沈子衿沒給他表演機會,把話接上了,微微收緊抱着枕頭的手指,輕聲道,“你想說這個,是吧?”
楚昭眼神動了動,沒有說話。
沈子衿抱着枕頭的手,微微顫抖:王爺你對我的心思已經完全暴露了你知道嗎!
還讓我別多想,臣做不到啊。
沈子衿抱着枕頭曲起修長的腿,蜷在床榻間,悲傷地想:啊,今晚又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