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崔主事一嗓子喊出了老父親的滄桑,眼裏滿是悲切和無能為力後的哀涼,他可能真覺得自己方才那句話是可憐天下父母心,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是的,只有他這麽覺得。
連東寧都給震了震,不由睜大眼,仔仔細細看過崔主事的臉。
沈子衿猜,要麽是想丈量崔主事面皮有多厚,要麽是想看看此人腦子裏究竟裝了什麽。
沈子衿被突來的梗硬控兩秒,又沉默一秒後,戰術性微微後仰,擡手指了指自己:“崔主事,我如今二十有一。”
他又看向東寧:“東寧呢,才六歲。”
沈子衿發出靈魂拷問:“令郎貴庚啊?”
在他倆面前說是孩子?
崔主事噎了噎:他好大兒都二十六了。
“在天下父母眼中,兒孫無論何種年紀,都是孩子。”崔主事掬一把辛酸淚,“望王妃體諒。”
這句話本身沒毛病,如果換個場景換個人,的确能成為打動人心的話,但今天由崔主事說出來,不僅沒有說服力,還非常諷刺。
他的兒是人,崔傾山在外橫行霸道的時候,被他欺壓的不也是別人家的孩子,不也是好好的人?
沈子衿嘲諷地彎彎嘴角:“我明白崔大人不容易,但此事我真不好多說什麽。”
沈子衿邊說着,擡手按了按心口:“今天我先是被吓住,而後又動了氣,一直感覺不太舒服,這兩日恐怕沒精神去禦前,王爺也囑咐我別再過問操心,先好好休息養病,幫不了崔主事啊。”
崔主事聞言,心頭頓時一慌:“王妃可還好?我帶的東西裏也有上好的滋補藥材,都是崔府上下齊心才找到的好物,對身體大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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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主事是真的有點慌,因為沈子衿在宮門口被皇帝氣得差點過去的消息已經傳進了大小官員耳朵裏。
皇帝不僅收回了美人,還給秦王府賞了些東西。
沈子衿一戰成名,所有人對秦王妃的病弱都有了新的認知。
如果沈子衿真犯病了,到時候再指認就是被崔傾山給氣的,那崔傾山別說等着輕判了,恐怕會被罰得更重。
年紀輕輕的怎麽動不動就病來病去啊!崔主事心驚膽戰,一邊埋怨,一邊祈禱他可真別在這兩天生病。
偏偏沈子衿側頭咳了一聲,看起來好像更不舒服了,咳得崔主事心驚膽戰:“咳咳,崔大人還有別的事嗎?”
明擺的逐客令。
崔主事他還能有事嗎,他還敢有事嗎?
崔主事打落牙和血吞,天大的憋屈也只能顫顫巍巍擡手擠出幾個字:“……下官告退,王妃千萬保重身體。”
崔主事轉身而去的背影,看起來是多麽的落寞。
等他人影看不見了,沈子衿放下心口前的手,惬意地端起茶盞再品了一口。
卻是東寧神色有些緊張:“皇嫂,你不舒服,要不要傳太醫……啊,是大夫。”
沈子衿對他展顏一笑:“別擔心,我沒事。”
東寧會心疼自己了啊,說明帶孩子出去玩玩是正确選擇,讓他快速融入了秦王府。
他想了想,為防萬一,還是提前給東寧打個預防針:“我從前雖然病得不能出門,但如今養得好多了,偶爾咳個嗽或者心口疼也無大礙,你不必慌張。”
沈子衿給聰明的皇子暗示:“有時候,咳一咳或許是必要的。”
東寧眨了眨眼,與沈子衿對上腦電波,恍然大悟。
……哦,就跟他裝哭一樣,明白了。
知道沈子衿沒事,東寧也就放心了,不過皇嫂日日要喝藥,跟康健的身體差得遠,還是得多注意。
他得抓緊時間多學點東西,好早日能幫上皇兄皇嫂的忙。
沈子衿剛穿過來的時候,其實沒想利用病弱做什麽文章,在楚昭面前,他還嘴硬逞強,一心想讓秦王知道自己不是個柔弱小菜雞。
但人生無常,大腸小腸,從他在宮門的那場戲開始,沈子衿就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無他,在沈世子是個公認病秧子的前提下,裝病實在太好用了。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一次嘗鮮,兩次上瘾。
真香。
沈子衿已經看開了,只要楚昭和王府心腹知道他不是個走兩步路就要倒地的人就行了。
沈世子想得很好,但對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可能有點誤會。
不說別人,就說楚昭,知道沈子衿才高八鬥機敏能耐,也親眼見過他裝病,但有些印象和習慣紮了根就輕易改不了,楚昭即便現在也覺得沈子衿身體是紙糊的,必須小心對待。
連帶秦王府上下其餘人也緊跟王爺步伐。
刮風了下雨了必須塞屋裏藏起來,天天喝藥的人要對自己身體有點數。
秦王府:照顧世子,人人有責。
本就到了黃昏,飯點臨近,沈子衿索性和東寧一起吃了飯。
而此時的楚昭下了值,正朝着錦繡閣去。
午間和沈子衿分別後,楚昭立刻給二皇子遞了消息,确保明早朝堂上有人會把崔傾山的事直接遞到禦前。
崔主事今日之所以這麽忙碌,就是怕明早有人彈劾,甚至進一步發作他們崔家,所以要趕緊打點。
可惜哪邊門道都沒走通,他回頭還得想辦法,今晚是睡不着了。
崔主事不是不怨秦王府,但接連碰壁後,失望和焦慮逐步轉移,他最大的怨氣反而來到了工部侍郎和尚書頭上。
尤其是工部尚書,東西收了還不辦事,做人也太狗了。
他心裏怎麽想的,沈子衿和楚昭不知,反正崔傾山要被踢出巡防營,這點板上釘釘。
錦繡閣今天被楚昭包了場,三杯酒下肚,席間氣氛開始熱絡起來。
崔傾山的遭遇,巡防營所有人都知道了,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沒想到他們頭兒上來第一天就把崔傾山給燒了,甭管是陰謀還是巧合,總之他們已經看得清楚,巡防營以後是誰說了算。
本以為秦王回到京中會因為皇帝的厭惡寸步難行,沒想到一場賜婚就讓他翻了身,衆人舉着酒杯,各懷心思朝楚昭敬酒。
臺上名伶舞姿動人,樂師琴技非凡,臺下觥籌交錯,映着人面不映心。
楚昭手指在桌面上,順着琴聲漫不經心輕敲,嗒、嗒,一下一下,挺有節奏,他酒量好,先天應酬聖體,敬酒的來者不拒,千杯不醉。
有些将領一開始可能只是恭維,但兩三輪下來,就真心實意佩服起楚昭的酒量。
武人嘛,就愛以酒結交,某些人半醉不醉,說話也更大膽了些。
席間某輪走菜的時候,桌上多了種梨花酥酪,楚昭夾起來嘗了嘗,甜而不膩,是花蜜的清甘,入口奶香四溢,回味悠長,是王府廚子沒做過的點心。
這口味,沈子衿肯定喜歡。
楚昭放下筷子,朝侍從道:“把這種酥酪再做一份,并幾種拿手點心,送去秦王府,告訴管家,給明月軒。”
酒樓侍從應下:“是。”
旁邊一将官喝得高興,方才和楚昭侃過幾句,發現楚昭沒半點架子,能跟他們聊到一處,就笑着揶揄:“喲,王爺在外還惦記着家裏呢,新婚燕爾,感情真好。”
楚昭手一頓,含糊地唔了一聲,順了過去。
對內他們是合作婚姻,但外人眼裏,他倆是貨真價實的一對夫夫。
一個年輕點的很是羨慕:“成家真好,我也想成家,對方不需要什麽大富大貴的家世,溫柔恬靜就好。”
他說着,眼中飄忽,似乎已經開始向往,一個年紀大點的過來人嘿了聲,打破他的幻想:“青瓜蛋子,你小子只羨慕成婚好,不知道成婚的苦。”
成婚的好楚昭已經充分體驗過了,不說皇帝不急着弄死他,單說沈子衿本人的到來,給王府添上一抹特殊的色彩,每每與他說話,總是讓楚昭身心舒暢,心情愉悅,頗有種相識恨晚的感覺。
并且現在還想給他當上門謀士,結個婚,全是好處。
成婚的苦嘛……楚昭沒體驗過,端起酒杯抿了口,洗耳恭聽。
“剛開始再蜜裏調油,時間長了都會吵嘴,哎喲那叫一個鬧得。”
“對對,”有人附和,“我家那位管我管得忒緊,不痛快!”
“那你還笑得出來?”
“沒辦法,日子還得過嘛哈哈哈!”
幾個人自個兒說開心了,楚昭思忖,那他是無緣體驗成婚的苦了,畢竟他跟沈子衿保持着合适的距離,沈子衿不會管着他——
嗯……等等。
如果沈子衿真做了他的謀士,謀士在某些方面好像的确會變着法子管管上司?
楚昭正想着,盼着成婚的小子端着酒碗湊近楚昭:“王爺,您能不能教教我,怎麽獲得一個人的心啊?”
楚昭:。
好問題,他也不會,這題超綱了。
但跟秦王妃“感情真好”的楚昭不能說不會,他挑不會出錯的話說:“對他好。”
年輕将士瘋狂點頭:“嗯嗯!”
點完頭,睜着一雙求知若渴的大眼,繼續盯着楚昭:然後呢然後呢!
楚昭:“……”
別看我了,沒有然後。
怎麽還沒醉得睡過去呢?
楚昭端起碗,跟他一碰,将士不明所以,但碰都碰了,自然要喝。
一口幹完,不等他發問,楚昭把酒滿上:“來,接着喝。”
一碗、兩碗、一壇……
片刻後,将士噗通趴上桌,到夢裏見他心上人去了。
楚昭喝幹碗裏的酒,姿态悠悠:看,這題不就答完了?
月亮在空中挪,到了亥時,屋內醉倒一大片,楚昭差人把醉了的送回去,又吩咐想玩的可以繼續。
他則起身,打道回府。
跟下屬們親近得差不多,等他走了,某些人才能放得更開,沒有壓力痛快喝一喝。
回到王府自己的院落,孟管事将屋內燈點好,端上準備好的醒酒湯,楚昭喝着,鼻尖聞到屋子裏的香味。
楚昭:“點的什麽香?”
孟管事:“沈世子和公主今兒出門帶回來的,名叫清荷香,世子差人往您院裏也送了些,老奴讓大夫查過了,香沒問題,聞着又好聞,就點上了。”
清雅的香味沖淡了楚昭身上的酒氣,楚昭在香霧缭繞間愣了愣,王府……确實越來越有家的感覺了。
怎麽有種老婆孩子都齊了的錯覺。
楚昭頭皮一緊,心道今晚真是喝多了,趕緊把奇奇怪怪的句子從腦袋裏清空。
沉默片刻後,他吩咐。
“錦繡閣的賬明早送來,把別的賬簿也理一理,明天帶着,跟我去明月軒。”
連錦繡閣的賬也?
孟管事訝然,但什麽也沒多問,躬身道:“是。”
錦繡閣在其他人眼中,與皇家沒有半點幹系,只有一小撮人才知道,錦繡閣背後的老板其實是楚昭和三皇子,這是個掩住的秘密。
楚昭想的是,如果要用沈子衿做謀士,有些情況就該讓他知道。
不過在孟管事看來,又是另一番意味。
賬簿等于內務,連錦繡閣的事也讓沈子衿知道……這,是不是再過不久,他們就該改口,真正稱明月軒那位為王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