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沈子衿回到馬車上,東寧等候多時,有些緊張。
他今天在沈子衿面前試着露了點小聰明,還不知道沈子衿接下來會如何看他。
如果沈子衿值得他真正的信任,那東寧會試着一點點展露自己鋒芒,如果不行……
沈子衿進了車內,坐在舒舒服服的軟墊上,先習慣性去拉桌邊的匣子。
嗯,拉開匣子,裏面照例裝着點心,都是出門前剛裝的。
沈子衿挑了兩碟可愛的點心推到東寧面前:“東寧啊。”
東寧在桌子底下的手局促攪緊:“皇嫂。”
“今天吓着你了。”
東寧明白自己這位聰明的皇嫂肯定看出了端倪,但他此時這麽說,東寧沒敢接招,忐忑地等着接下來命運。
沈子衿并不直接戳穿孩子今天的演表演,話鋒一轉,只問他:“你想好好念書嗎,我是說四書五經,史書兵法等等日後能派上用場的書。”
東寧眼神一亮,嗓音都不自然了起來,發着顫,帶上破土而出的希冀和膽怯:“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沈子衿,“只要你想學,回頭我跟你皇兄說,讓他給你挑好的西席先生,平日遇上什麽不懂的,只要我在府裏,你也盡可來問我。”
東寧哽了哽,眼眶唰地紅了,這回是真的,不是演戲。
太後把他養在宮裏,他做什麽都得小心翼翼,他記事開始就過得如履薄冰,讀書認字,也先學訓則,偶然看到好文章,除了太後,也不敢朝他人請教,不敢在外人前表露自己的聰慧。
活得太壓抑,以至于稍微給他一點空隙,就仿佛海闊天高,置身嶄新世界。
Advertisement
“我願意的。”到了真快哭的時候,東寧反而努力咬着不出聲,只輕輕抽氣,免得眼淚真落下來。
“诶,別哭別哭。”
沈子衿忙從車廂內找出根巾帕,給東寧擦了擦眼。
要是沒人哄,這眼淚可能就憋回去了,可知道有人疼,莫名就忍不住,東寧無聲往下啪嗒嗒掉珠子。
沈子衿真慌了,手忙腳亂,救,他不會哄孩子啊這要怎麽辦!
馬車還沒走,車門突然從外面被打開了,楚昭探進半個身子:“對了,我——”
楚昭看清車內的場景,剛愣住,就被沈子衿拽住了袖子往裏帶。
沈子衿瘋狂眼神求助:快來哄孩子!
楚昭啞然。
東寧擡起眼,長得太可愛,哭起來就格外可憐。
粉雕玉琢的小孩兒這麽哭,楚昭面上鎮定,心裏也開始發慌。
他也不會哄孩子啊!
當初将白枭帶回來,小孩兒成天跟着侍衛哥哥們混,上蹿下跳很皮實,有什麽不開心的,一顆糖就能好,如果一顆不夠,那就兩顆。
他沒哄過東寧這種乖順的小女孩兒,被沈子衿拉進車廂,只好從盤子裏捏了塊鋪了油紙的點心遞過去,盡量讓自己語氣柔和,有些僵硬道:“呃,出什麽事了,跟皇兄說?”
東寧看着笨拙又慌張的沈子衿和楚昭,心頭發暖,眼淚還沒掉幹淨,但嘴角已經彎起了甜甜的弧度。
東寧搖搖頭,雙手把點心捧了過來,他明白太後為什麽會選秦王府了。
真好。
東寧破涕為笑,沈子衿緊張地瞧了他一會兒,而後跟楚昭咬耳朵:“哄好了?”
“應該?”楚昭也跟他窸窸窣窣說悄悄話,“怎麽了,不會是還被崔傾山給吓着?”
那肯定不是,楚昭還不知道東寧先前也是演的。
沈子衿認真想了想,最後得出結論:“孩子能進一步學習,感動哭了。”
“好學?好事啊。”楚昭,“她喜歡什麽,到時候給她挑先生,我知道有夫子九章算術、制圖六體等都精通。”
沈子衿:“基礎的都先學着吧,包括詩詞經綸這些,等要精學了,看他擅長哪些,自己想學哪些,再做區分。”
先義務教育掃盲,再分科,非常科學合理。
兩人悄聲細語就定下了孩子的學習計劃,沈子衿才道:“你回馬車上是有什麽話要說?”
楚昭想了想:“算了,先放着,我還是明天一起吧。”
楚昭擺擺手,這回真走了,沈子衿坐回去,給東寧再擦了回臉蛋,東寧捧着楚昭塞給他的點心,小口吃着。
馬車夠寬敞,方才沈子衿和楚昭在稍遠的地方,用手捂着耳朵,用極低的氣音說悄悄話,東寧聽得模模糊糊。
不過沈子衿和楚昭自己沒注意到,在有限的空間裏他倆靠得那麽近,看上去親密極了。
東寧吃着點心想:皇兄和皇嫂感情真好啊。
回到秦王府後,沈子衿獎勵自己好好休息了一會兒。
畢竟實現了一個階段目标,提前完成了工作,他現在身體還沒好全,小摸個魚無妨。
他讓小東搬了個躺椅在院子裏,悠悠哉哉晃着,一邊享受今日和煦舒适的陽光,一邊想着接下來的計劃。
六部中,首輔掌着吏部工部和戶部,尤其戶部,是他老家;次輔領着禮部刑部和兵部,跟大理寺也有密切往來。
兩人都是翰林出身,至于他們和都察院、還有地方官之間的聯系,那就是錯綜複雜的根須,因利益牽扯,因利益散夥,裏面不是沒有牆頭草。
楚昭說半個月後能拿下殷南侯爵位,那麽屆時朝堂中必定有一番動靜,可惜這段在原著中沒提過,沈子衿也不知道具體會出現什麽變動。
要是楚昭肯用自己做謀士,能把消息透給自己就好了,即便有原著打底,掌握的消息還是越多越好,因為書本不完全是現實,某些重要但卻不夠精彩的細節可能在原著中被一筆帶過。
看書時能帶過,自己要入局,可就沒法輕描淡寫了。
沈子衿分析着情形,後來又回到屋中動筆邊寫邊想,臨近黃昏時,小東來報,說是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崔大人上門替崔傾山道歉。
哦,崔傾山他爹。
沈子衿看了看日頭,心說這個點來,有意思。
“請他去前堂。”
沈子衿回府後自然已經把粗布衣裳換了,不需要格外收拾,就去見了崔主事。
崔主事等在前堂,見了沈子衿,先彎腰行了大禮。
“犬子無狀,老夫特來向王妃和東寧公主請罪!”
崔主事留着一把美髯,大腹便便,神态懇切,把姿态放得很低,好像真就是個替不懂事的兒子前來告罪的可憐老父親。
沈子衿卻心頭有數,和氣道:“崔大人快起,即是如此,小東,去把東寧請來。”
崔傾山是晌午左右被拿的,崔主事若誠心告罪,第一時間就該到秦王府,而不是拖到現在。
耽擱了時間,無非是去幹了別的事。
比如先求人,看看效果,再決定來了秦王府該怎麽應對。
沈子衿猜得半點不錯。
崔主事得到消息後,馬不停蹄先跑刑部,問問兒子究竟發生了何事。
崔傾山先前滿嘴嚷嚷着是秦王府給他下套,但那是必要的嘴硬,他也知道自己這回有多不利,看到的人太多了,只能先一五一十給崔主事想清楚。
“爹,你得救我!”
下沒下套都是後話,得先把人救了。
崔傾山隔着鐵牢栅欄,抓着崔主事的手:“我事先并不知道他是秦王妃,絕對無意辱沒皇室,這一點要讓陛下知道啊!”
崔傾山知道自己免不了埃頓罰,但只要争取到輕罰,這關就算過了。
崔主事咬咬牙:“好孩子,你等為父的消息。”
為了救兒子,崔主事腳下生風,出了刑部就找上工部侍郎和尚書。
都水清吏司主事官職不高,卻是實打實的肥差,比許多大官都過得舒服,崔主事油水沒少撈,自然也要孝敬給侍郎和尚書。
這次求他們辦事,自然也要賄賂東西。
侍郎拒了他這回的東西,覺得水太深,自己把握不住,幫不了他,而尚書收了東西,說去見一見首輔。
崔主事只得焦心的等着,結果等大半天,尚書回來跟他搖頭嘆氣,道這事兒可能辦不了。
事辦不了,但收了的東西是不退的。
崔主事心頭那個火氣噌就上來了,但他沒法、也沒時間發作,拎着歉禮又趕緊往秦王府跑。
雖然大部分路段都是馬車代勞,但他今天走過的路絕對抵得上平日幾倍的量,感覺連肚子都能瘦下幾兩肉。
東寧到了前堂後,坐在沈子衿手邊,崔主事又朝東寧道了個歉。
東寧只點點頭,不說話,好像自己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兒,一切交給沈子衿做主。
“崔主事不容易,可憐老父親的拳拳愛子之心。”
崔主事嘆氣:“他被家裏慣壞了,素來不知輕重,說話直來直去,常聽得我耳朵也疼。”
沈子衿端起茶盞,禮貌聽他說,沒急着有什麽表示。
因為類似崔主事這類的話,後面可能都跟着名為“但是”的轉折。
果不其然,崔主事懇切道:“但是他心腸不壞啊。”
沈子衿心道來了來了。
“此番他沖撞王妃公主,即便是無心之舉,即便有誤會,也确實該罰,該罰!只求王妃和公主寬宏大量,原諒則個。”
看似在狠狠罵自己兒子,說着罰,實則以退為進,沈子衿微微一笑:“他說要我去當侍君,還惹哭東寧時,我很是生氣,但崔主事如此誠懇,我這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崔主事心頭一喜,覺得有戲,如果秦王和秦王妃能在皇上面前說不追究了,輕判的可能性很大。
沈子衿都說到這份上了,肯定還有後文,崔主事等着他繼續松口,但沈子衿說完這句,就不急不慢端起茶盞飲了口茶。
崔主事只好耐心等着王妃潤了嗓子再繼續發話。
沈子衿飲完茶。
沈子衿放下了茶杯。
沈子衿……沒有接着開口說話。
崔主事:???
他訝然看向沈子衿,而沈子衿這時也再度擡眼與他對上視線,看着似乎比崔主事還驚訝。
沈子衿愣了愣後,似乎沉吟着認真思索了下,才試探着問:“呃,崔大人還有話要說?”
崔主事急了:不是,有頭沒尾的,我們的話明顯還沒說完啊!這秦王妃到底懂不懂來往之道啊??
他作為來賠罪的,本來該只求原諒,而不能厚臉皮直接說什麽求情,得主人家自己順着話松口說不計較。
但眼看秦王妃似乎不懂人際的事,崔主事只能瘋狂明示:“犬子在刑部牢內已經好好反省了,等他出來,我再親自帶着他上門謝罪。”
沈子衿好像根本聽不懂:“哦,下次來不用帶賠禮了,今天賠禮挺厚重的,夠令郎再犯兩個小錯了。”
崔主事:……
人言否?
他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要被秦王妃這單純無知的臉憋出內傷了,終于抛開最後的臉面,沒了彎彎繞繞:“王妃既已消了氣,下官可否求王爺王妃饒他一回,與陛下說說情?”
崔主事還保證:“我回府後定會好好懲罰他!”
沈子衿笑了。
“我消氣是因為崔主事誠心道歉,可令郎犯了錯,刑部要怎麽罰,我哪好插手幹預,也不敢打擾陛下。”
“況且崔主事說是誤會,所有人都看得清楚聽得明白,哪有什麽誤會呢?”
崔傾山如果早知他是秦王妃,怎麽可能招惹,崔家只能咬死這事兒是誤會。
“他真不是有意的啊王妃殿下!”崔主事真情實感,撕心裂肺,情急之下張口就嚎:
“他還是個孩子啊!”
沈子衿:“……”
滿堂沉默,震耳欲聾。
您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麽??
不是,合着孩子這個梗居然貫穿古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