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千零一夜(9)
一千零一夜(9)
和昨夜一樣,維希爾捧着一疊稿紙,再次出現在了房間裏。
但是這次他的表情可遠沒有昨天夜裏那麽輕松了:嘴唇用力抿起,同時嘴角下垂,寒嗖嗖的臉上笑意全無。
維希爾把稿紙放下,照例從口袋裏取出那枚信封,倒出一摞對折好的紙條,平攤在桌面上。
紙條的數目減一,只有9張。
一直不動聲色的解昭,在看到這些紙條的同時,已經徹底明白了。
這項為期五日的戲劇表演,從一開始就設定好了,每場演出必會有兩個甚至更多的島民,被選中來扮演殺人者或死者的角色。
如果按照劇本來演,扮演死者的演員會被當場刺殺;而如果殺人者拒絕殺人,那麽他/她将遭到處罰,頂替成為那個死在戲臺上的人。
簡而言之,抽中必死之簽的厄運和所帶來的,那份無法掙脫的死亡後果,在他們十個人中,總有人要被迫站出來承擔。
所以,國王今天在寫明天劇本的時候,就是按照剩餘演員的數量,也就是九個人,來設定主次要角色的。
但是還有一點,解昭想不明白。
提示裏那句“傷害你的人将在第二天太陽落山後,遭到他應得的報應。”,又是什麽意思?
誰将遭受報應?
前一天戲劇中的兇手扮演者麽?
解昭垂下眼,想起羅曉菁被拖走時的渾渾噩噩,被抽去了全身的骨頭似的癱軟無力。
她大概是無法再遭到什麽報應了。
Advertisement
況且,她今夜并沒有殺人。
這時,維希爾示意:“請各位抽簽。”
話音剛落,丁士超争先恐後地撲了上去,半個身子都探過桌面,同時猛地一把攥住最左邊那張紙條,然後着急忙慌地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就好像排在後面抽簽就會喪失選擇權,而變得更加危險、更有可能抽到死者角色簽似的。
然而但凡是是學過一點概率論相關知識的人都知道,抽中其中任何一種角色的概率,并不會因為抽簽的先後順序而改變。
每個人,每個角色,都是1/9。
丁士超哆嗦着打開紙條,上面只寫了一個字:
蛇。
他愣住了,茫然地“啊”了一聲,随即慌亂地左顧右盼,想要找坐在旁邊的隊友問問這是什麽情況。
為什麽不是人名?
“蛇”,是什麽意思?難道要他去扮演一條蛇?
但是周圍的人無心理會他,他們一聲不吭,沉着臉,順次拿走了桌上的紙條。
解昭打開紙條,上面寫着:鄰居一。
很明顯,是個無足輕重的路人甲。
維希爾拿起了記有全部角色名與設定的那張稿紙,輕輕咳了一聲,鄭重道:“各位明日即将演出的戲劇,劇名是——農夫與蛇。”
聞言,遲衍臉色微變,視線重新落在剛剛被他打開後,随手扔到一邊的紙條,心裏生出不祥的預感。
那上面赫然寫着:農夫。
連名字都沒有,他本來以為這人肯定是個無關緊要的角色。
“關于明晚九點的演出,共有九名角色,其中主要角色兩位,分別是:農夫,蛇。請抽到這兩位角色的先生或女士起立。”維希爾表情嚴肅而端正,高聲說道。
嚯。
遲衍站了起來:“農夫。”
解昭的心頭一跳,立刻擡頭看他,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彙。
遲衍無奈地攤了攤手,用口型說:倒黴。
維希爾點頭:“很好……還有‘蛇’呢?請起立?”
蛇立不起來了。
就在剛剛念出農夫和蛇這兩個名字的時候,坐在左側第五個位置上的丁士超兩眼一翻,整個人順着椅背悄無聲息地滑了下去。
他那癱軟倒地的姿勢确實與軟體動物有幾分相似。
旁邊的餘一洋只能幫忙舉起他一條胳膊,示意道:“蛇在這裏。”
維希爾眯起眼睛盯在不省人事的丁士超臉上,像是在确認這人是不是給吓死了,看了好一會兒,才接着說道:“好的,請坐。然後是次要角色四人:公爵,公爵夫人,農夫妻子,大兒子。”
餘一洋,江雲磊,秦淼和葛薇順次起立。
最後三個非重要角色:鄰居一,鄰居二,酒館老板。
分別對應:解昭,高正輝,夏語冰。
維希爾确認完角色名單後,把劇本往桌上一放,吩咐了幾句後轉身就要走。
由于表演失敗,國王陛下正在前廳發飙,據侍者偷偷報信,截止目前已經砸壞了不下一百件古董和挂畫。
他急于回去平息國王的怒火。
“請等一等。”
有人喊住了他。
維希爾詫異地回頭,見是那個抽中了農夫的倒黴蛋青年,心裏升起幾分同情,轉身應道:“請問閣下還有什麽事?”
“今天晚上被處罰的那個人,就是扮演‘克勞狄斯’的那名演員,我們的同伴。請問她現在人在哪裏?”遲衍問。
聽到這話,屋內所有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失去意識的丁士超除外。
維希爾頗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他一會兒,似乎在做某種思想鬥争,過了半晌才低聲回答道:“馬棚後面的樹林裏,有個茅草屋。”
他說的很快,聲音很低,像是生怕被別人聽見似的。
“她還活着?”受他感染,遲衍也跟着壓低了聲音。
“我不能确定。”維希爾頓了頓,聲音恢複了之前的禮貌而疏離,擡高聲調道:“請諸位務必好好排練,明天的表演還是晚上九點,絕對不能再出今天這樣的錯了。”
送走維希爾之後,九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沒人吭聲。
遲衍拿起劇本,直接翻到最後一張紙,看着看着就笑了。
“怎麽?”解昭蹙眉,心中産生了某種不妙的預感。
遲衍擺擺手,走到依然癱軟在椅子上的丁士超身邊,喊了他兩聲,見對方沒有反應,遲衍直接拿起一杯酒就劈頭蓋臉地澆了上去。
紅酒澆了丁士超一臉,把戲服的前襟都染紅了。丁士超打了個寒戰,似乎有轉醒的跡象,但眼皮還是緊緊閉着。
遲衍扯起丁士超的一只耳朵,彎下腰,在他耳邊高聲說道:“大哥,醒醒。死的人是我。”
像是被按下了電燈開關,丁士超的眼睛啪的一下就睜開了,目光炯炯地盯着面前的遲衍,顫顫巍巍地說:“真的假的??”
遲衍懶得搭理,轉向夏語冰說:“夏醫生,能不能麻煩你跟我走一趟?”
夏語冰沉吟道:“去找……羅曉菁?”
“你是我們這些人裏唯一一個有醫學背景的人,如果她現在還活着,能幫得上忙的大概也只有你了。”遲衍,“當然你也可以拒絕,畢竟這是違反規則,我也不知道被發現了會怎麽樣。”
思忖片刻,夏語冰點頭:“我跟你去。”
葛薇感到不可思議:“你們瘋了嗎?不是說了我們不允許出門,活動範圍只限于三樓嗎?樓梯口還被守住了,你們怎麽出得去?”
說話間,遲衍已經推開了門,向外邁出一步,半側過臉答道:“去碰碰運氣,這條路不行就再找別的。”
他的腳步忽然停住,目光落到地面上,昏暗的走廊燈光映照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透明玻璃瓶,正靜靜地立在門邊,像是乖巧的等待着被人發現。
遲衍彎下腰,把瓶子撿了起來,透過火光,他可以清楚地看見裏面裝着近3/4瓶淡紫色的液體,随着瓶身搖晃而上下颠簸。
夏語冰走了過來:“什麽東西?”
“不知道。”遲衍揭開瓶蓋,聞了一下。
一股腥臭味,他下意識皺起了眉頭,擡起瓶身,看到底部壓着一張小小的白色紙條。
打開一看,紙條正中寫着四個小字:保命時用。
遲衍将紙條和瓶子都遞給夏語冰,擡起頭看向走廊深處,發現那兩名守衛仍然手持重劍站在樓梯口的位置,并沒有任何人來過的跡象。
他退回房間,将門關上,然後轉頭問夏語冰:“裏面是什麽東西?”
“有點像藥水,但是,”夏語冰觀察着瓶中液體物質的形态,遲疑地說:“我從沒見過這種藥,味道也很奇怪。”
會是誰把這玩意放在門口的?
保命時用……
是給他們的麽?
哪個NPC會這麽好心?
“難道是……維希爾?”遲衍低聲道。
“從時間來看确實只有他能做到。”夏語冰沉思道,“但如果這個人是在維希爾給我們分配角色期間過來的,東西放下了就走,那倒不是沒有別的可能性。要不然去問問那兩個侍衛,在此期間有沒有人上來過?”
“如果送這東西的人願意被別人知道,他就不會偷偷摸摸放在門口,只塞一張模棱兩可的小紙條了。”遲衍說。
夏語冰皺眉:“如果真的是維希爾,他為什麽要幫我們?”
遲衍搖頭不語。
“守衛還在呢,你們怎麽走?”葛薇抱着手臂,走了過來。
遲衍沒有回答。
“你們為什麽要想這些不切實際的呢?”葛薇咄咄逼人,追問不停,“劇本不是剛給了麽,為什麽不先分析分析劇本?有了今天的經驗,我們還能提前做個心理準備呢,好好規劃一下明晚該怎麽辦呗?”
“怎麽辦?”遲衍笑了笑,“又是個殺人劇本。”
他把那一摞稿紙拿了過來,一張張翻,說道:“大概說的就是一個倒黴農夫,被公爵騙去白幹了兩年的苦力,然後在大雪天裏被趕了出來,他喝了點酒,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路上,遇到一條凍僵了的蛇,農夫看那蛇可憐就把它放在懷裏取暖,結果毒蛇蘇醒之後,直接咬死了他。”
“哦對了,”遲衍翻到最後一頁,“這裏還寫着。農夫死後,他的妻子和孩子因為沒有食物過冬,全部凍死在家裏,房産和田地最後都被那個騙錢的公爵霸占。”
和上一場戲劇的結局一樣,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
又是一出看得人血壓飙升的陰間戲劇。
“所以……”葛薇遲疑地看了眼丁士超,後者的表情比剛宣布角色名單時輕快多了,“你們打算怎麽辦?真的必須殺人才行嗎?”
“不知道。”遲衍一陣頭疼,下意識擡手揉了揉太陽穴。
夏語冰看了他一眼,說:“你說的沒錯,我認為有必要去找羅曉菁一趟。”
“為什麽?”葛薇不明白。
“她現在所在的地方,可能就是明天演出結束之後,遲衍所在的地方。”夏語冰說,“系統一般不會設計出特別複雜的地勢環境,比如你現在看到我們所在是位置是一座城堡,但很可能城堡內部很多地區都沒有開發,屬于空白狀态,因為這些地區和完成任務破解謎團沒有關系,系統判定我們不會去。”
“所以呢?”
遲衍上前一步:“所以在系統設定下,用來處理演出失敗而受罰,和抽到死者簽而被殺的演員,大概率會是同一個地方。是這個意思吧?”
夏語冰點點頭。
“那就非去不可了。”遲衍直起身,活動了幾下有些僵硬的後頸。
他忽然注意到,解昭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站在窗邊,默默聽着他們的對話,一言不發,直勾勾地盯着窗外某處。
他走了過去,拍了拍解昭的肩膀,問:“看什麽呢?”
解昭攤開手,手上是擰成繩狀的兩張餐巾,連接處打了個死結。
“距離地面十到十五米,保險起見,需要六張床單。”他淡淡地說,“另外,守衛每隔半小時巡邏到這裏,現在距離下一次巡邏還有……”
解昭回頭看了眼立鐘:“二十四分鐘。”
遲衍一愣,随即豁然開朗,微笑道:“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