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孑然一身
孑然一身
市區的房子當然沒法去,先不說兩人現在這個關系,退一萬步講,如果岑雲回想要找他,連腦子都不用動,就可以直接連上房間監控,來個千裏傳音。
這和就在眼皮子底下待着,也沒有什麽兩樣。
那要去什麽地方呢。
賀知安靠在車窗上,細密的雨珠蜿蜒而下,模糊了他的視線。
仔細想想,其實是沒有什麽地方可以去的,孑然一身的來,也孑然一身的走,兜兜轉轉,還是一個人。
誰讓原主早就把自己的房子賣了呢——賀知安有些牙酸的想,B城的現在房價像是塊金子鑄的蛋糕,屁股後邊綴的零如同養殖場母雞下的蛋,站起來走兩步地動山搖,生怕沒人在意那串惹眼的數字。
他盤算着房價的跌跌漲漲,從短暫的悲花傷月裏抽離出來,想了片刻,繼而鄭重其事的掏出手機,打開某平臺,開始預定酒店。
困難雖然總比辦法多,但勇敢的成年人,會用金錢解決一部分困難。
季岚透過後視鏡裏瞧他,覺得賀知安瘦了一些,遲到的風霜從他臉頰上削去幻想,整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不知道你記不記得有一次,也是個雨天,你來找我,說想要咨詢離婚的事情。”
賀知安舉着手機的肩膀一僵,然後搖了搖頭:“當時是為什麽?”
季岚把這方向盤,川流不息的轎車從雨幕的一頭穿到另外一頭,喇叭聲不絕于耳:“你沒說,但是作為你朋友裏唯一有方面經驗的人,我告訴你,人的情感是流動的,法律和道德都沒法要求人忠貞不渝,這樣的愛并不存在。”
賀知安蹙起眉心:“你覺得岑雲回出軌?”
季岚笑出聲:“去你媽的,我想說的是,無論你此時此刻想做什麽,想要以什麽樣的方式去結束或者開始,都沒有關系,你還有很漫長的時間去試錯,去找到一種合适的生活方式與情感依托,而這個過程的終點,可以是任何一天。”
她輕巧的別開一輛想要超車小型貨車,沖着對方鳴了個不屑的響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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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做你當下想要的事,而不是猜測會不會後悔。”
賀知安舔了舔嘴唇:“後悔了又怎麽辦呢?”
“後悔了不能怎麽辦,後悔是未來的事,而未來的你會做出決斷。”
“岚姐,”賀知安垂下手臂,一字一頓:“你真的很像個巫女教唆犯。”
季岚笑得更開心:“教唆犯有些嚴重,但我确實是個巫女,要我為你占蔔兇吉嗎?”
兩人從s鎮開到了隔壁的地級市,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晃晃悠悠,雨一直在下,等去還了車,坐飛機回到B市時,已經是深夜時分。
雖然是晚上,但現代化城市的霓虹光如同一條巨蟒的鱗片,星羅密布,道路兩旁,節日氣氛漸濃,不知什麽時候挂起的裝飾燈籠随着寒風搖動,在人臉上落下一團斑駁的紅痕。
賀知安不适地眯起眼,剛走出機場的大門,就被吹了個踉跄。
季岚扶穩他的行李箱,塞進出租車的後備箱:“這幾天降溫,風吹得厲害,你那個羽絨服不抗風,要不回去拿兩件再走。”
賀知安搖了搖頭,在司機的催促下上了車,季岚家的方向與之相反,她揣着手站一旁,凍得原地踱步:
“不然讓師傅調個頭,你去我家得了,大過年住什麽酒店,要是被拍到那可太孤苦無依老弱病殘了。”
“岚姐,”賀知安偏過頭去,一時有些哭笑不得:“您嫌我熱搜上的不夠勤是吧,孤苦無依不好過私會素人女友,标題我都想好了,過兩天咱倆再把澄清一發,又來一波熱度。”
這可是和岑雲回解綁的又一利器,到時候超話裏鋪天蓋地的哭喪和“散是滿天星”,光是想想,前任bot的常駐嘉賓就得再添二位。
一對熒幕CP走向結束的經典結局,因為太經典,無數個前車之鑒的成功案例在賀知安腦子裏跑馬車般繞了一圈,最後得出個發人深省的結論:
搞cp,別管是正主還是粉絲,都還是別太認真的好。
認真容易較勁兒,但一旦這股勁兒崩斷了,帶來的作用力,是一時片刻所無法接受的。
他沖着季岚擺了擺手,随着車窗緩緩上升,路旁的人和事都在慢慢倒退,出租車疾馳在清冷的夜色之中,時間似乎随着模糊的景色而停滞,偶有商鋪外放的音樂傳來,都是同一首洗腦的新年賀曲。
記憶是一種古怪的東西,它會随着氣味,觸覺,又或者聲音而被喚醒,于是在賀知安忍不住跟着輕聲哼唱的同時,他也随即意識到,舊年,真的要過去了。
*
雖說新年應該要有新氣象,但身在酒店,所有的喜氣洋洋都被一手操辦,賀知安只需要開心微笑,就能收獲管家送上的新春賀禮——
兩幅春聯,一盒巧克力,還有只胸前抱着福字的玩偶兔子。
賀知安有些咂舌,确認了現在确實是一月,而不是已經到了消防部宣傳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的時候了。
春聯無處可貼,巧克力卻無處可逃,他晃了晃包裝精美的鐵皮盒,徑直拆開,取出一塊,放進嘴裏。
巧克力味道醇厚,橙皮條也不遑多讓,随着咀嚼,酸甜的口感淡化了黑巧的微苦,讓柑橘類特有的香氣久久萦繞口腔之中,賀知安索性又拆了一塊,蹲坐在沙發上,抱着那只玩偶兔,嘗試着着給自己找部電影看。
自從從S鎮回來,他就又變回了這種終日無所事事的生活狀态——沒有綜藝,也沒有電視劇邀約,給雅羽拍的廣告倒是上了線,産品賣的怎麽樣倒是不知道,但憑借着抓人眼球的戲劇效果,廣告的片段倒是在網上小火了一把。
季岚前幾天給他打電話時語氣裏還帶着點興奮,說趙盼很樂意繼續合作下去,就是不知道這邊的意見,如果可以,代言人也不成問題。
這是第一個向賀知安抛出橄榄枝的廣告品牌,雖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但他總會想起岑雲回來。
這并不是一個好兆頭,這意味着岑雲回即将和這件事深度綁定,成為密不可分的一份子,讓他每次看到雅羽兩個字,就蹦出岑雲回那張雨中飄搖的小白花臉。
賀知安面無表情的嚼着橙皮巧克力,覺得房間裏的暖氣供應似乎不太足,冷空氣從牆壁裏滲進來,讓他裹緊了身上的編織毛毯。
這讓他有些懷念別墅的供暖系統,熱烘烘的暖氣和唾手可得的溫開水,要養刁一個人類的胃口實在是太容易了,只需要冬日的熱水,和一只趴在腳邊的貓咪。
給前臺打電話的功夫,他随手點進去一部科幻片,晃動的手持鏡頭模拟着紀錄片的粗糙感,主角坐在同樣擁擠寒冷的屋子裏,背景音樂冗長無趣。
他在這段BGM裏擡起頭——這種片子錯過一兩個鏡頭并沒有什麽所謂,看不懂就是看不懂,而看得懂的會強行看懂——越過平板,也越過敞開的窗子,夕陽的餘晖平等的落在每一寸皮膚上,他揮手驅趕着空氣裏亮晶晶的浮塵,打了個噴嚏。
媽的,別矯情了,他就是窗戶沒關。
*
剛從凄風苦雨的山林裏回來,又在零下十四度的冷風裏吹了半宿,綜合可得知的結果,那只能是生病。
所以當賀知安半夜渾身是汗的睜開眼時,暈乎乎的腦袋裏只有一個殘存的想法:
幸虧白天的時候買了藥。
裝藥的塑料袋就放在床頭邊上,離他不到一臂的距離,賀知安勉強在床上翻了個身,被汗打濕的睡衣黏在冰冷的脊背上,讓他有些不适。
他幾乎有些睜不開眼,覺得眼眶周圍像是圍了圈烙鐵,蒸發着體內不多的水分,而床頭水杯裏的水已經涼了,只剩個底兒,堪堪只夠濕潤唇瓣,滑進喉嚨裏的一刻,賀知安似乎都能聽見龜裂的聲音。
關窗之後溫度是上來到了,但空氣裏的濕度也随之下降,随時準備着把他瀝成一具幹屍。
他昏昏沉沉的坐起來,找了會兒拖鞋,沒找到,于是光着腳去給燒水壺接了點水,接通電源,等着水燒開。
按理來說,水燒開不需要很長時間,但此刻賀知安所感受到的時空似乎被蝸牛蠕動的黏液拖長,他清晰的感受到衣物摩擦帶來的電流,和從窗縫裏溜進來的風,刮着皮膚,留下陣陣刺痛。
酒店裏沒有水銀溫度計,賀知安用唯一的額溫槍測了測溫度,“4”開頭的紅光晃動在眼底,讓他有些不可置信。
他偏了偏位置,溫度繼續變化,直跌到39℃,看上去沒有一絲說服力。
丢掉不準的額溫槍,賀知安蹙着眉,頹然倒在了床墊上,彈簧拖着他的酸痛的腰向下墜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沉重的眼皮在倦意中合上,賀知安焦躁地舔舐着嘴唇,覺得自己有些呼吸不上來。
好像不光是是發燒了。
一個omega離開标記者太久,會發生什麽,實在是顯而易見。
他需要一點,比退燒藥更能解決問題的東西。
賀知安擡了擡眼,敞開的行李箱就擺在床邊,岑雲回的襯衣露出一個邊角,在空氣中散發着,微弱但有效的甜話梅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