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太前衛了
太前衛了
随着“吱扭”一聲輕響,那扇雕花木門被人推開,先進來的是位姑娘,脂白的臉,辮子垂在肩上,藕色平裁旗袍扣子上系着碧色的壓襟,溫柔地朝着賀知安和陳牧生略帶歉意的笑了笑。
賀知安幾乎要以為她便是這次的合作方,還沒走上前,便見她忽然一側身,讓進來一位中年男人,接着便将那兩扇木門合上,自己也躲了出去。
排場還挺大的……
賀知安拽了拽見還沒反應過來的陳牧生,營業微笑已經挂在了臉上。
“這位就是雅羽集團的是趙總是吧,我是賀知安,幸會幸會,真是沒想到您還親自來了。”
沒吃過豬肉,但總見過豬跑,人活着裏先拍馬屁總沒錯,賀知安熱絡地将手伸了過去,那位趙總眼皮子一掃,擠出三兩笑意,忙擺手:
“我這也是久聞其名不見其人,公司裏不少年輕女同志都很喜歡你啊,賀老師,咱這邊坐。”
趙總嘴上客氣,賀知安伸過來的手卻是視而不見,順水推舟的做了個請的姿勢,笑眯眯駁了千斤力,陳牧生沒躲及時,正巧和他撞了個臉對臉,身子驟然一僵,還沒張嘴,便聽趙總道:
“哎呦,原來是位男同志,我這老眼昏花了,剛才還以為是服務生呢,哈哈。”
陳牧生聽慣了這種話,不尴不尬的笑了笑,沒有作聲。
賀知安心裏有些泛毛,咯咯愣愣的,總覺得不太舒服,他仔細瞧了眼這位趙總,容長臉,鷹鈎鼻,頗有些年代劇裏正派主角的風範,人到中年,難免鐘情于文化輸出,左右手各自帶了一串海黃老料手串,盤得油光發亮,在吊燈燈下熠熠生輝。
看上去實在是個好人。
但他來不及多想,方才睡在沙發上的那個青年不知何時已經悠悠轉醒,靠在紅木沙發硬的要死的椅背上打了個哈欠,露出一對兒上挑的狐貍眼。
“都來了,怎麽沒人叫我。”
趙總霎時皺起眉頭,卻并沒有當場發作,只是厲聲道:“趙盼,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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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盼皮笑肉不笑地聞聲而起,瘦長高挑的個子,卻穿了件濃粉色的盤扣小褂,腳步輕快地跳過來,跟賀知安陳牧生挨個握了手:
“不好意思,昨天喝得有點多,我是雅羽集團的廣告創意總監,叫我小趙就行。”
她把小趙兩個字咬得很重,話沒說兩句,氣氛就驟然被拔得針鋒相對,但顯然是對着趙總去的,賀知安在兩股視線的交疊下如芒刺背,要不是合同還沒簽,恨不得拔腿就跑。
上陣父子兵,但要父女兵,兩軍交戰前,先得內戰。
賀知安本來就只見過豬跑,上手就是地獄級難度——這沒說接廣告還能碰上家庭作坊的,這……他待會該聽誰的?
但真當坐下來開始聊正事兒,主導者權力易手,趙總腆着微微隆起的将軍肚,靠在椅子上,手中的海黃老料一圈一圈的轉,時不時發出指甲剮蹭的聲響。
趙盼拿着iPad,将品牌近些年來的風格演變一一向兩人展示——雅羽是家老牌國貨,最早的時候是靠賣洗化用品起家,這些年緊抓風口,逐步拓展化妝品年輕線和護膚品高端線,在市場角逐中也占有一席之地。
雖然比不上一線品牌,但靠着開價的價格和産品的豐富性,年營業額十分客觀,而這一次選擇彩妝線推廣也并非首次,只是之前的反響平平,這次借着新産品推出,策劃人便打算再試一次。
“所以不需要有壓力,我們都是各取所需,實在不行,就去找IP做聯名。”
趙盼的指尖一滑,落在新産品的渲染圖上:“兩位有什麽想問的?”
賀知安來之前做了些功課,撿了些大面上的需求問了問,趙盼也給出了相應的解答,最後笑道:
“但是我這邊對廣告的呈現還是有訴求的,相較于上一次男明星上臉展示的反響,這一次我們更想做關于産品拟人的拍攝,利用服裝和色彩的呼應,達到耳目一新的效果,所以,明天的拍攝可能會比較辛苦。”
久不出聲的陳牧生忽然道:“像短劇創作?”
趙盼眯起那對狐貍眼:“長成這樣不拍點戲暴殄天物啊!”
兩句話不到,本性暴露無遺。
接下來的流程就比較簡單,雙方簽了合同,确定好拍攝時間,沒等賀知安起身,正對着圓桌的門忽然再一次開了。
方才那位姑娘端着托盤,托盤上整整齊齊羅列着幾瓶酒水,款款朝這邊走來。
趙總這時才坐直了身體,悠悠念了句定場詞:
“慶功酒,各位賞臉”
*
辦事要喝酒,這好像已經成了人之常情。
更況且這時金主要喝的酒。
趙總似乎此時才發揮了他的鎮場作用,推杯換盞,把酒言歡。
但這個言歡的面積,顯然沒有覆蓋到趙盼身上,幾乎是服務生一進來,她便在趙總的怒目之下告了辭。
剩下三人,形成了個極其不穩定的三角形。
“你說說,老大人了,一點教養都沒有。”
賀知安那裏能說什麽,陪了趙總一杯酒,兩三口下肚,胃口火辣辣的燒起來。
白酒度數高,可這個節骨眼上誰也不敢說什麽,陳牧生酌了一小口,眼角飛快的紅了起來。
趙總搖了搖頭:“其實吧,我這個閨女哪都好,就是太離經叛道,小時候就有主心骨,長大了脾氣還是一樣的倔,我吧,對你們這些年輕人的東西也不明白,當年公司剛起步的時候,也沒整這些有的沒的,産品照樣是買的很好。”
說罷了,趙總放下酒杯,目光盯着陳牧生上下打量,片刻後,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
“現在小年輕就是長得不一樣了,水靈。”
他拍了拍陳牧生的肩膀,将那杯只抿了一小口的白酒往他跟前推了推:“男人嗎,得有點氣概,這跟喝水兒似的,別不給趙叔面子啊,哈哈哈,是不是,賀老師。”
七十幾度的五糧液原漿叫喝水似的,那怎麽不直接敵敵畏對着酒精往肚子裏灌,這樣還能死的快一點。
賀知安嘴在腦子前面跑,眼見着陳牧生端着酒杯又喝了一口,忙拉着凳子把他從趙總身邊擠開,伸手把自己的酒杯倒滿了:
“趙總,別見怪,陳陳他剛從國外回來,不太能喝,你看咱今天也是借個好由頭,預祝咱們合作順利,這杯酒我陪您喝。”
他心裏估摸着自己的酒量,腦子裏過了半刻鐘,酒都順着喉管燒了起來,才發現他娘的,上輩子也沒有過這個喝法。
也不知道趙總是對賀知安這個人有了興趣,還是對他這套油滑的詞起了反應,哈哈大笑了兩聲,鼓着掌:“好,我和小賀走一個。”
雖說是走一個,但喝多少全憑心意,賀知安瞥了眼那個養魚似的一口,心裏直罵娘。
“小賀啊,既然咱這酒都喝了,就不說兩家話,我覺得吧,你這麽下去,确實也不是長久之計,青春飯,不好吃啊。”
賀知安聽得一愣,心說什麽不是長久之計,我還預備着拍到七老八十專門演老太爺呢,他咬着槽牙硬是擠出三分笑,裝傻充愣演得十成十。
趙總擡手又同他碰了個杯:“我這也是看你投緣,你們這行吧,說實在我也見過不少了,裏邊的行道,我也明白,大環境這個亂呢。”
他高深莫測地朝着陳牧生一笑,敲打似的:“我說的對吧,那個陳陳。”
幾杯酒下肚,話題從合作徹底跑到了風馬牛不相及的地步,趙總晦澀難辨的目光中顯現出并不屑于隐藏的嗤笑,似乎在對着兩只動物園雜耍的猴子似的施舍兩穗兒玉米。
賀知安從話縫裏聽出兩句弦外之音,這不是就差把靠色上位擺在了明面上說,他下意識看一一眼陳牧生,那人卻仍舊神情木木的,也不知道是聽明白了還是裝着不明白,微微點了下頭。
那趙總但是兩穗玉米又怕多了,只好掰開,釣魚似的挂在杆子上,學姜太公玄幻莫測:
“不過也是,現在小年輕,都愛追個星,湊個熱鬧,多深究不好,這花團錦簇的,看着好看就行了。”
賀知安接着他的話頭往下說:“花團錦簇的熱鬧也是培育的好,不然連這份兒熱鬧都沒有了,大家夥都幹看着廟裏快入棺材的老和尚念經,那就都往盒子裏一躺,等死算了。”
他把後四個字咬的輕,笑眯眯抛到人臉上去,那趙總神色一怔,沒張嘴,賀知安便給他倒滿了酒,自己先喝一杯,唇瓣上水光潋滟,舌尖一舔:“趙總,賞光?”
趙總舉着酒杯,若有所思的盯着賀知安的臉,這搖曳燈光下,雖不是風流之姿,也稱得上是有幾分賞心悅目。
他不由笑了起來,連賀知安剛才的頂撞都不太放在心上了,甚至有些得意。
“小賀啊,你這,太前衛了,怎麽,現在又興這一套了。”
賀知安眉心一跳,嘴角有些抽搐。
媽的,今天不把這逼喝得躺着出去,我就改跟他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