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雙雙失眠
雙雙失眠
臨近年末,B市節日氛圍漸濃,積雪終于在某個暖陽天融化,院中一片泥濘。
阿姨放了假,回老家省親,別墅裏暫時只有兩人一貓,閑的長草。
賀知安窩在卧室不出門,岑雲回則長時間呆在院子裏,修剪花圃裏養着歐洲木繡球。
這種繡球很好養活,喜光耐旱,偶爾施肥便能活很久,只不過這個季節只能看出一團枯褐色的花枝,不留神,總和其他灌木混在一起。
岑雲回雖對伺候花草沒有什麽特別的興趣,但老鐘人骨子裏的基因作祟,總覺得放着這麽大的院子不種點東西有些可惜,左思右想,種菜不現實,但養點好活的花,還是可以的。
于是當年這幾叢木繡球就跟着他們一同搬了進來,一晃七年,每到四五月份,也算花枝繁茂。
賀知安是沒見過這叢木繡球開花的,他唯一的記憶是被壓塌的紅山茶,花朵跟着自己慘烈的滾落一地,現如今也光禿禿朝天伸着枝丫,仿佛這次就能牢牢把他接住。
但誰知道呢。
自從那天之後,兩人便陷入了這種抽象的冷戰之中——時常碰面,偶爾還會一起坐在沙發上看兩期綜藝,但話卻像是山茶花,一股腦從枝頭心驚肉跳的跳下來,消失不見了。
賀知安合上百葉窗,扇葉“嘩啦”一聲,給院子中的岑雲回打了碼。
眼不見,心不煩。
他沒正形地蹲坐椅子上,電腦屏幕中播着部外國恐怖片。
雖說是恐怖片,但畫面卻是十分明亮鮮豔的色調,女主帶着碩大的花冠,被身穿白袍的鎮民們擁簇着,背景樂是柔美的鋼琴曲。
賀知安卻沒怎麽看進去,他一半時間在看岑雲回剪樹枝,另一半時間在懷疑人生,試圖找到個合理的,還能說服自己的解釋。
就是,萬一,就是有沒有一種可能,岑雲回現在也不正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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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的運轉着腦袋瓜,最終在瀕臨報廢之前,發出了一聲邏輯崩盤的吶喊。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本就亂蓬蓬的頭毛被揉得更像雞窩,賀知安頗為神經質的把腦袋往後一仰,搖得椅子嘎吱作響。
人的感情就是這樣,偏偏在最在乎的時候,最容易鑽進死胡同裏,一發不可收拾。
繞道而行便能發現的答案,在這一刻,成為異世界宇宙裏坍縮的黑洞,只要靠近,就會被壓縮成不可見的光。
他在這發瘋,手機卻在桌子上震個不停,接連不斷的信息占據通知欄,草草翻過去,心情變得更糟了。
賀知安覺得,自己還是太閑了點,閑到有時間和精力和岑雲回掰扯愛不愛,喜歡不喜歡,這種驢追着啃蘿蔔結果一咬一嘴空氣的行為,還是活幹太少,飯吃太飽。
但是吧,他就是很在意。
在意的不得了。
雖然□□還蜷縮在椅子上,但靈魂已經在猛打軍體拳,恨不得沖下去,扯住岑雲回的領子瘋狂搖晃:
這種時候就不要再給我猜這種文藝挂的啞謎的啊,說清楚,到底什麽是什麽,什麽叫只有我一個人啊!
但就當時那個氛圍,那個環境,不非主流傷痛文學都對不起此情此景,賀知安在漸漸崩壞的語言系統裏找到了一絲久違的寧靜,讓他在岑雲回說完鬼話之後,保持着極端冷酷的平靜。
換句話,他本能不相信。
但這種寂靜,往往只會催生出兩種結果,一種是火上澆油,一種,是到此為止。
岑雲回選擇了後者,而賀知安卻覺得前者更甚。
可不管如何,話題都都此為止了。
最終的後果,就是雙雙失眠,賀知安淩晨醒來喝水,看見岑雲回在露臺上抽煙。
岑雲回的煙戒了很久,久到身邊熟悉的朋友都不太記得他還會抽煙,甚至家裏連煙灰缸都找不出來,只在手旁放着個小瓷碟,跨行業上崗。
賀知安捧着水杯,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
他靜靜看了一會,如水的月色透過窗子落在岑雲回肩上,稠白的煙霧袅袅而起,撲在他的臉上,掩埋掉從容,滋長出晦暗不明的枝丫。
沒多久,岑雲回回過頭,夾着煙的手臂搭在欄杆上,火星一晃,什麽都照不亮。
“抱歉,打擾你了嗎,我以為關上露臺門就沒有味道了。”
緊接着最後一絲火星也被按滅了,岑雲回身上只剩月光。
聲音穿過緊閉的推拉玻璃門,悶悶的,有些失真,賀知安沉默不語地打量他,搖了搖頭:“沒有,早點睡吧。”
岑雲回笑了一下:“有點睡不着了,剛剛在這兒站了一會,才發現院子裏的植物都長瘋了,想着要剪掉些枝子,過年開的花才會更好看些。”
他頓了頓,似乎在觀察賀知安的表情,臉上的笑意一瞬沒有挂住,顯得有些生硬。
賀知安看不見他說的,也不太明白,深夜的涼氣卻已經順着露臺玻璃縫滲出來,沿着地板,爬上腳踝,蛇一般纏繞。
他只好略帶歉意的笑了笑,轉身離開了。
*
樹枝總有修剪完的一天,但工作卻永無止境。
前段時間季岚說的廣告有了着落,是個品牌彩妝線,但名頭很花哨,又是推薦官,又是品鑒師,總之不是個正兒八經一錘定音的代言人。
這個牌子近些年也算是小有名氣,要得是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同時期拟定了好幾位不同品類的推薦官,賀知安只不過是其中之一。
但這好歹是他接觸廣告業務的敲門磚,也是季岚的擇優而選,拒而不接,實在是有些小牌硬耍之嫌。
不過,雖說已經初步拟定了人選,但聽品牌方的意思,還是希望能和藝人當面交流,确定品牌調性,于是頗為正式的給幾位合作方發了請柬,舉辦了一場小型的聚會。
請柬是郵寄過來的,于是順理成章的寄到了季岚手上,賀知安也沒張嘴在岑雲回面前提這事兒,直到季岚都來接人了,岑雲回才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賀知安。
賀知安舔了下嘴唇:“沒什麽好說的,推廣而已,又不是真代言。”
季岚杵在兩人正中間,眼風飛快地左右各掃一眼,憑借多年孽海浮沉的經驗,幾乎立刻下了判決書:
這倆人有問題。
不說賀知安,就岑雲回這個尿性,此時不借題發揮演上兩段白蓮花,反而正人君子似的在這兒含情脈脈毫無表示,這像話嗎?這不像話啊!
她狐疑地上下掃視着岑雲回,兩人交換了個視線,不多時,便皺起了眉頭。
玩脫了啊。
季岚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譏諷而悲天憫人的微笑,走過去往賀知安微隆的後背上一拍,厲色道:
“站直了,老大個人畏畏縮縮的,姓岑的欺負你了?跟我說,咱曝光他。”
賀知安顯然被拍的一激靈,耷拉着寒毛都豎了起來,連忙擺手,支吾了半天,勉強來了句: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我上去把行李箱拉下來,你們先聊!!”
說罷了,腳底抹油,貓似的一步三躍,倉惶竄到二樓去了。
季岚被他這姿态逗樂了:“行了,上去了,你倆咋回事,別跟我裝沒事人,就你院子那破花,你剪的吧,我說你之前什麽時候剪過花枝子啊,你家園藝師不幹了?”
岑雲回毫無被戳穿的羞愧,反而十分坦蕩:“總要有個臺階說話吧。”
季岚翻了個白眼:“看情況安安沒理你吧,裝深沉憂郁沒有用,你倆多少年了還玩這一套。”
這句話算是戳到了岑雲回心坎裏,字字誅心,最後一句尤甚。
但季岚沒功夫跟他情深深雨濛濛,她走得是英雄聯盟哈利波特那一套,人定勝天,不行硬來。
“人接我接走,暫時就不回來了。”
岑雲回一愣:“幹什麽?”
季岚看了眼表,朝樓上喊了賀知安一嗓子,催促他快點,繼而道:
“你們就這麽天天呆一塊,狗都要膩了,留出點時間,都好好想一想,等安安拍完廣告回來,就正好去錄《露營》,有什麽事,等那個時候再說吧。”
她嘆了口氣,拍了拍岑雲回的肩膀:
“他能記起來的,總不會一輩子這樣的。”
岑雲回苦笑:“也許吧。”
樓梯轉角的踏步上,賀知安提着行李箱有些無措地站在原地。
這個位置從一樓往上看并看不真切,但賀知安還是不敢動,仿佛呼吸聲都會幹擾他繼續讀取信息。
記起來什麽?
難不成季岚也認為自己只不過是失憶嗎?
但也許吧又是什麽意思,岑雲回一直以來也不相信嗎?
他皺起眉,身體已經先意識一步拖着行李箱走下樓,趴在樓梯口的賀七七悠閑地洗臉舔毛,見他下來,十分娴熟的晃着大尾巴走過去,殷勤的喵喵叫。
經過岑雲回時,賀知安久違的看了他一眼,心中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情緒再一次翻湧,堵住肺管,在胸腔中膨脹出一個碩大的泡。
賀知安甚至能聽見泡沫擠在黏膜上,發出的滑膩膩的擠壓聲。
直到砰的一聲,濺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