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黑臉瘟神
黑臉瘟神
用季岚的話來說,賀知安只有拍戲的時候才不像個傻子。
他并非科班出身,在這些半路出家的演員裏也算得上是半路出家,比起岑雲回那種什麽都信手拈來的演員,賀知安是個更挑本子和人設契合度的演員。
換句人話說,賀知安的戲路其實要比同時期的演員窄上很多。
因為長相并非是大衆取向範圍內的端正帥氣,比起根正苗紅大男主,他其實意外的更契合複雜難測的反面角色。
賀知安側身睨了一眼對面搭戲的演員,憑空細細剝着松子殼,他将身子壓得低,試圖營造出一種謙卑和順的模樣,話縫裏卻是藏不住的刻薄:
“日子入了冬,眼看便要過年,幾位太太屋裏争煤搶炭之事常有,大哥從西洋回來,不去教姨娘們平等自由,偏偏要管上我逛戲園子了。”
他吹煙似的将手中剝下的松子殼吹淨,咬在嘴裏慢慢吃,又道:“若用您的話講,這老板唱戲我置頭面,又沒坐了下場門,當街玩兒像姑老鬥那一套,怎麽不算是,平等自由。”
賀知安後四個字咬得輕,仿佛松了氣口,叫這幾字飄到人耳邊,煙氣兒般鑽進了進去。
戲到這裏,本已經完了,但導演遲遲不喊停,賀知安也只能撐着一口勁兒停在戲中的狀态裏,又過了片刻,坐在中間的導演忽然提高了聲音,說了句從未出現在劇本裏的臺詞。
“一派胡言!”
聲音有些薄怒,隐忍而不發,賀知安驟然笑起來,眉眼皆彎,足笑夠了許久,方才停下。
他擦拭着眼角溢出的眼淚,慢慢将這四個字在舌尖上繞了一遍,品出些苦澀:
“大哥,你總較真,怎麽又同我較真,若你真不将我放在眼裏,拖出去家法伺候便是,你是我哥哥,我又不能夜裏潛出來一根繩了結了你。什麽一派胡言,兩派胡言的,你将我舌頭割了去,不就再也聽不見了?”
賀知安笑夠了,瘋話也說夠了,神色恹恹的瞧着被遮擋的嚴嚴實實窗戶,勾起一抹冷笑:
“您瞧瞧,大軸戲唱《打瓜園》,倒是拳打腳踢的送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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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胧不知是誰喊了“咔”,将賀知安從中拽出來,陰狠乖戾的楚家二少爺晃神間從他身上慢慢褪去,只留下賀知安這張皮。
他乖乖站起身,挨個給人鞠了躬,全然不像剛才那個要割舌頭又要上吊的楚華宸。
可是未免有些太乖,分明還是同一張臉,卻好像是換了個人。
陸博深終于舍得将他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一遍,陰沉沉地目光看得賀知安心裏直發毛。
他忍不住犯嘀咕,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地方沒讓人滿意。
但就剛才那句即興的詞,确實也是他心中那個,外人眼裏兄友弟恭,實則滿腹黑水的楚二爺在至親逼問下能說出的話。
雖三集劇本并不算多,但給賀知安卻直覺般從楚華宸三番五次挑釁大哥楚觀山中,察覺到一絲對親情的惶恐不安。
別是,想錯了吧……
“最近什麽時候有空呢?”
臉色陰沉的陸博深忽然開口。
賀知安愣了一下,以為是要把他待定再試一次,連忙道:“明天後天都有空!”
“大後呢?”
“大後天有個綜藝要拍攝,可能不太行,但是如果導演需要我可以拍完之後趕過來。”
陸博深又說:“我對奴役演員沒興趣,先簽合同,拍攝時間要是和綜藝撞車,我希望你做好選擇。”
賀知安腹诽,這表情是對奴役沒有興趣嗎,看起來你很有興趣啊這位dom大哥,你看上去馬上就要揮鞭子了啊喂!
不過,簽什麽合同?
他舔了下嘴唇。
*
季岚掐着表,坐在酒店樓下的酒吧裏,又一口沒一口的喝着馬丁尼。
這個點兒酒吧沒什麽人,只有她和一位調酒師小姐姐對面而坐,東一榔頭西一錘子的瞎扯。
調酒師指着樓上:“這兩天來得帥哥美女特別多,跟要選美似的,也不知道幹什麽呢。”
季岚說:“事出有常必有妖,妹妹你長得這麽盤正條順,可不要因為好奇就跟着那群家夥上去哈。”
調酒師狐疑:“上面幹啥的,不會是拉着帥哥一起搞傳銷吧,那我真的會上當诶。”
季岚瞧她一眼,終于在酒吧即便白天也照舊昏暗地燈光下,看清這位塗着口黑的飒爽美女眼中閃爍着純真的光。
她還沒來得及再說,酒吧的門就被推開,霎時從外面鑽進了一個人影子,一搖一擺地走到了吧臺前。
賀知安目光沉靜地指了指季岚杯子裏的酒:“給我來點。”
季岚知道他那半桶水晃蕩的酒量,輕易不喝酒,喝了就犯傻,心酸得嘆了口氣,讓調酒師重新給他做了一杯。
“沒關系嘛,不合适就不合适,反正我們還有綜藝拍,總不是失業的。”
賀知安搖了搖頭。
“姐知道你還挺喜歡這個角色的,下次如果還類似的機會,我幫你多争取争取。”
“岚姐,”賀知安晃悠地坐在高腳椅上,虛弱地露出個笑容,“合同我簽了哦。”
“……”
“簽了還按手印了哦。”
“保密協議也簽了哦。”
賀知安計謀得逞地笑。
季岚猛得跳起來,恨不得照着頭給他來一下,連忙對着正晃酒桶的調酒師振臂高呼:
“妹妹!桶下留酒啊!”
*
但能不能喝是一回事,喝不喝又是另一回事。
在季岚振臂高呼力挽狂瀾之後,兩人很有自知之明的在酒吧從上午十點呆到下午一點,在嘗試過所有據說不醉人的小甜酒之後,賀知安終于成功地把自己喝得大頭朝北,不知天地。
他喝醉了不發瘋,只粘人,貓似的恨不得見了誰都想側着一躺肚皮一翻,撒嬌打滾摸腦袋。
“岚姐……”
賀知安乖乖縮在後座上,抵着車窗揉眼睛,季岚系好安全帶,跟滴滴司機報手機後四位。
“你不知道,剛才可吓壞我了,陸導臉色可難看,跟我吃了他家八十斤大米似的,你說我能吃這麽多大米嗎?我頂多吃八斤!”
季岚嗯嗯啊啊應着:“陸博深他就長那樣,黑臉瘟神,人還是不錯的,看人也準,我們安安雖然呆了點,傻了點,身高矮了點,別的什麽都好。”
賀知安聽着直樂,全身上下熱乎乎地,他伸手想要解開針織開衫的扣子,卻意外在胸前摸到了一塊硬硬的東西。
他疑惑着摸索,終于找到那根挂在脖子上的細繩,把一節指腹大小,裝着香水的水晶瓶提溜了出來。
水晶瓶在胸口暖得熱,摸上去尚且帶着皮膚的溫度,他低頭湊過去嗅了嗅,一點溫暖的松木味從瓶口溢出來,迅速擴散到鼻腔。
是枕頭和被套上常有的味道。
更是岑雲回的味道。
或許是太過開心,喝了太多酒,賀知安覺得自己臉頰飛快的燙了起來,耳根火燒火燎。
應該告訴岑雲回這個消息,他也會期待聽到。
這個念頭閃過的瞬間,電話就已經撥了出去,賀知安吸了吸鼻子,安靜地等待着接通。
要說點什麽呢。
你好岑老師,我拿到角色了。
或者是,岑老師,我成功了,感謝您的支持,我請你吃飯吧。
賀知安不安分地在微信默認鈴聲中扭動身子,額頭抵在前車座的車枕上靜靜盯着自己的腳尖。
不如說,岑雲回,我拿到我喜歡的角色了,我現在很高興,喝了點酒之後,突然很想跟你說話。
你的信息素很好聞。
賀知安又開始咬下嘴唇,紫色水晶瓶攥在手裏,一閃一亮,澄澈的液體随着車身微微晃動。
但電話沒有接通,自動挂斷的聲音比鳴笛聲先一步傳入他的耳朵,緊接着是緊急剎車的制動聲,賀知安猛得後仰,摔在了後座上。
前方出了一些交通事故,一輛貨拉拉撞上了從剛從岔路拐出來的大貨車,左半邊車頭面目全非。
滴滴司機只能繞路而行,賀知安揉着酸痛的後腦勺,在經過滿地殘骸時,又撥了一遍岑雲回的手機。
這回接起來電話的是一個女生,他聽着聲音耳熟,好像是小俞助理。
“賀老師,老大他現在沒空,你又什麽要緊事兒嗎,要不要我替你轉達。”
賀知安的話黏嘴,死活對着小俞助理說不出口,只能搖了搖頭,說自己打錯了。
電話挂得很快,俞涵文的時間也并不輕松,于是賀知安又重新審視起手心裏的瓶子,心中那個藏了很久的疑問,終于慢慢開始發芽。
穿越過來之後,他只聞過岑雲回的信息素,就連自己的味道都從來沒有聞到過。
而季岚仿佛也在對這個事情閉口不談,仿佛是什麽問了就會打開潘多拉魔盒的恐怖問題。
他撥開瓶口,更濃烈的味道頓時湧了出來,賀知安觀察着季岚的一舉一動——如果季岚不是beta,就一定對做出反應。
果然,季岚很快皺起眉頭,不适地回頭瞧着他手中的水晶瓶:
“車裏別開這種東西,味道太大,再聞下去就該吐了。”
賀知安怏怏扣上蓋子,突然問道:
“岚姐,我的腺體,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