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春秋筆法
春秋筆法
在這沉默的三十秒裏,你究竟是想着司機大哥豎起耳朵偷聽的模樣有多麽狼狽,還是在想這題俞老師沒教我不會。
季岚生硬地笑了兩聲,無比慶幸地從衣兜裏掏出來手機,瘋狂檢索什麽叫做腺體。
是甲狀腺的那種腺體,還是腎上腺的那種腺體,但是聽上去,都不太能出大問題。
百度百科的回答基于科學,安于病理,但賀知安的腦瓜游走于玄學,落實于量子物理,八竿子打不着地把芒果拌米飯,最後的結果只能是神的波粒二象性——
互相矛盾,沒法解釋。
她敲着小俞助理的頭像,順帶手把OMEGA加進去一起搜索,作弊似的邊看答案邊蒙題:
“你要是有問題,醫生不早告訴你了,再說要是腺體出了毛病,那豈不是連岑雲回的信息素都沒辦法聞到。”
這就是學霸的春秋筆法,季岚一目十行,幾乎要把屏幕磨出火星兒,很快篩選出重點标記的描紅,狠狠地一錘定音。
賀知安沉默得好久沒吭聲。
他漲紅着臉,難以啓齒般把話咬碎在舌尖上,變成一根根細密的刺,迫使他張開嘴,用蚊子聲兒哼哼:
“可是我只能聞到他的信息素,正常人就算是标記了,也不可能連自己的都聞不到吧。岚姐,你別騙我,難道我是個劣質OMEGA嗎?就……沒法生孩子的那種?”
司機大哥一個急剎車,在男人可以生孩子和男人和男人生孩子這一命題中,輕輕地碎掉了。
季岚艱難地轉過身,愁容滿面地思考到底給司機多少錢封口比較合适。
“安安,有些事情,咱們沒辦法強求的,是不是。”
她摸出兜裏的滾珠香水狠狠往自己手脖子上轉了兩圈,賭上下半輩子的爛桃花和四愛運,祈禱着這瓶淡香水能在關鍵時刻派上用場。
Advertisement
“那我既然沒有問題,怎麽連自己的信息素都聞不到。”
賀知安抿咬着嘴唇,實在是想不明白。
當然想不明白,季岚苦笑,傻孩子你是腺體的問題嗎,你是腦子的問題啊,來,把腳離地了,讓病毒關閉了,我們智慧的細胞就會重新占領高地了。
季岚兜裏的手機終于震動起來,小俞助理發來一串文字,言簡意赅,直戳心靈:
“媽的,還是你們牛。”
*
拼好了碎掉的滴滴大哥,季岚揣着□□把賀知安帶下了車。
若有似無的柑橘香很快被風吹散,賀知安皺了皺鼻子,狐疑地瞧了一眼季岚。
“幹我們這行的,出門在外總要保險一些,你有見誰家藝人大張旗鼓地宣揚自己第二性征的嗎?”
賀知安想了想,發現自己真的不太清楚別的演員的第二性別,除了岑雲回是個板上釘釘的Alpha,就連樸世賢是O是A也不知道。
“所以就是說,別想那些有的沒的,怎麽摔了一下還把腦子摔糊塗了。”
他慢騰騰跟着季岚進酒店,彌漫的柑橘香越來越清晰,最後變成徹頭徹尾的爆汁手打橙。
這時賀知安終于慢半拍地意識到,這就是季岚藏起來的信息素。
怪不得連空氣阻絕劑都是柑橘調,原來是因為自己就是這樣的味道嗎?
與岑雲回的信息素不同,女性OMEGA的信息素像是一條穿過河流的綢緞,輕飄飄滌蕩其中,卻又并非毫無攻擊力的甜香,飒爽之中,充滿着力量。
是非常季岚的味道。
“本來不想提起這件事,但是話趕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覺得,還是很有必要幫你回憶回憶。”
她刷開房卡,仔細地将房間內隐蔽的,可以藏東西的角落挨個翻看了一遍之後,才放心地讓賀知安走了進來。
賀知安不知道她想說些什麽,還是乖乖地任由安排,他的腦袋仍舊暈乎乎的,連手機在兜裏震動了幾下都沒有在意。
季岚也在他面前坐下,一副要促膝長談的架勢,心裏卻在泛着嘀咕。
對她來說,這些即将要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話就像是個拙劣的二流劇本,配上她這不入流的演員,在關公他老婆面前狂耍猴拳。
“安安,你是一個特殊的OMEGA。”
賀知安身子微微前傾,全身的重量都壓在手腕上,不明所以地晃着小腿。
“你是一個白開水味兒的OMEGA,白開水,咕嘟咕嘟,你懂得吧。”
“诶等等,”賀知安瞪着一對圓溜溜的眼睛,頭腦發昏:“白開水哪有味道,你別騙我!”
“所以就是說啊,那你能記起來你是什麽味兒嗎?”
“嗯……不太能。”
賀知安一口咬上了勾,十分迷茫地搖頭。
他不但不知道原主的信息素,甚至連自己原來的信息素也記不起來了,這也是腦震蕩的後遺症嗎?
還是說這之間還有什麽事兒是他沒有觀察到的?
可是每當賀知安想要好好想一想其中奇怪的地方,後腦勺便會隐隐抽痛,像是痛覺神經被擰成一股繩,一抽一彈,如同捏住了麻筋。
這種痛感并不輕松,他後背不斷冒着冷汗,斷斷續續有些聽不清說話的聲音。
但又或許,這種痛意早就開始蔓延,只不過方才被酒精麻痹,才将遲緩的疼痛變成了一把猛然刺穿頭顱的利劍。
他眼神渙散着盯着自己彎曲的手指,試圖用這種方法來證明自己意識還清醒。
但頭痛愈演愈烈,甚至難受得讓人想要幹嘔。
季岚落在耳邊的聲音就像是雪花片似的散開,讓他無暇思考其中的含義。
“知安,你沒事吧?”
季岚見人狀态不對,不由皺起眉頭想要過來看看情況,賀知安卻擺了擺手,耳邊嗡嗡作響。
“可能,喝得太多了吧,有點不舒服,頭疼。”
他原本還紅潤的臉上褪去了血色,唇色蒼白得像紙,季岚強硬地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沒有發燒,但額頭全是冷汗。
“都疼成這樣了還跟我嘴硬,下次我再讓你喝我就是傻逼。”
她瞪了賀知安一眼,嘆口氣,把人囫囵塞進了被子裏,打開随身的藥箱給他找止疼藥吃。
酒店裏沒有熱水,只能用礦泉水對付,賀知安仰頭很艱難地把藥片吞下去,在喉管上留下一條又酸又苦的痕跡。
布洛芬挨個敲門問好找到痛源之前,他又喝了幾口涼水,試圖沖淡嘴裏殘留的苦澀。
賀知安半閉着眼,卻還有心思說話:
“岚姐,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其實不是摔傻了。”
季岚道:“不是你摔傻了難道是我摔傻了,哼,我看我就是傻了,敢讓你這個祖宗喝這麽多酒。”
賀知安又說:“我本來不打算說,但是感覺自己現在真的快死了,不說就沒機會了。”
他微微睜開眼,不出意外地發現季岚翻了個白眼。
“岚姐……”
“幹嗎?”
“我真的穿越了,不管你相不相信,但是我還是愛你的,嘿嘿。”
“……”
季岚覺得自己頭也痛了。
*
賀知安最後的記憶也就止步于此,他貧嘴貧得讓季岚扒開他的被窩想看看這厮到底是真疼假疼,抹了一手冷汗之後,才發現這家夥是真的話多而已。
喝了酒之後,就又黏人又話多。
他自覺睡了很久,但并不踏實,夢裏被一群猴子圍攻光明頂,七嘴八舌地讨論究竟是清蒸好吃,還是紅燒好吃。
賀知安振臂高呼,說誓死糖醋,再不濟也是魚香肉絲,風味茄子。
猴子讨論起來沒完沒了,聒噪得像是在耳朵邊放了八十個擴音器,賀知安在烹饪自己上提出了多種意見,最後真的猴子猴孫群起攻之,毛手毛腳要他下油鍋了,才想起跑路,連忙大聲喊道:
“不要吃我啊!我是白開水味的omega,不好吃啊——”
震動的手機鈴聲猛地把他從花果山水簾洞拉回酒店一米八大床房,賀知安深吸了一口氣,後怕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腳。
還好還好,并沒有被抓去吃掉。
他摸索着拿起手機,驟然亮起的屏幕上密密麻麻一排未接來電。
嚯,好嘛,沒被猴子生吃了,也得被岑雲回生吃了。
賀知安翻了個身,看着手機上十多個未接電話,躊躇着要不要撥回去時,第十四通電話就已經打了進來。
但這次是個陌生號,并不是岑雲回。
他接起來,電話那頭是個熟悉的聲音:
“你好,賀老師,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我是周遠。”
丁零當啷挂滿金屬飾品竹竿的形象在賀知安腦海裏慢慢浮現,消瘦的搖滾青年塗着黑色甲油,面無表情地比了個“耶”。
“啊,當然記得,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沒有沒有,”搖滾小周蹲在架子鼓後邊,活像竹節蟲似的,他閑不住般扣完右手扣左手,扣完左手又去扣架子鼓,很不好意思般紅着耳朵尖:
“就是我們馬上就要開始拍攝了嗎,上次拍攝結束的時候都很忙,所以也沒有空聚個餐,所以,這次開始之前,我想請您吃頓飯。”
小周終于把架子鼓上貼着的陳年老貼紙給扣翹了邊,期期艾艾又道:
“要是沒時間也沒關系的,我們可以下次。”
賀知安剛被猴子清蒸又紅燒,鬧騰了一整天只吃了酒吧附贈的小點心,現在胃袋空空,急需食物補給。
他将電話開了免提,一邊點開外賣軟件,一邊問:
“有空倒是有空的,李遙小樸他們來不來呀,咱們去吃什麽?”
周遠輕輕咳嗽了一聲,回答道:
“一家融合菜,也在B市,應該離你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