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進進出出
進進出出
賀知安“啊”了一聲,擡頭看岑雲回,午間短暫的陽光已經斜出了窗子,留在岑雲回白色針織衫上的,只有朦胧的霞光。
未經打理的發絲垂在他的額前,褪去領獎臺上精致的華服,在這一寸見方的空間之內,恍惚讓賀知安想起了記憶中他倆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
那是八年前一次頒獎典禮的後臺,匆忙趕去片場的岑雲回和當時還在努力混臉熟的他擦肩而過,也是這樣柔和放松的神态,從容,游刃有餘。
賀知安不禁想,當他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為什麽就像已經知道了答案一般。
“你要我怎麽幫?”
而答案确實如此。
“暫時留在我身邊,我們慢慢找他,好不好。”
賀知安下意識要拒絕,這聽上去可不像什麽好差事,即便是搞CP也沒有這麽恬不知恥貼在自家推身邊追蹤戀愛過程的——
好像我可以。
現場直播一手資訊愛豆貼身營業,這,這,這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終于修得同船渡啊!
更何況,賀知安盯着岑雲回的漂亮臉蛋咽了口口水,将“我是事業粉不能耽于美色”這句話在心中暗暗默念了幾遍,成功塑造出了一股子矜持冷漠的形象。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賀知安眨巴着眼,無辜裝得冒傻氣:
“那,行吧。”
聽到答複,岑雲回才如釋重負般露出個笑容,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來一部手機,遞給了賀知安。
手機很眼熟,粉色的恭喜發財殼子用得有些舊,賀知安點亮屏幕,一口氣差點背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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擠滿未接電話和微信消息的鎖屏界面下,是一張岑雲回偏過頭和他接吻的壁紙。
畫面唯美,構圖暧昧,郎情妾意,天造地設。
好看的感覺快死了。
岑雲回慢半拍地驚嘆:“啊,不好意思,是‘他’的手機。”
語氣抱歉,态度真誠,好像是真的大意失荊州,賀知安氣都不敢出,感覺自己像是頭被扔進熱水缸的小雞仔,就要在岑雲回的視線下把毛拔個精光。
硬着頭皮識別人臉,解鎖後的界面倒是正常,他劃拉着微信未讀消息,多是些優惠群奶茶店發的雞零狗碎,夾雜着少數工作信息,挨個看下來,除了零星的商務,都是問他什麽時候能複工。
導演的語氣很委婉,委婉到賀知安讀第二遍的時候才察覺出一絲不想幹別幹的意思——他最近沒有在播劇,剛殺青的電影上映還遙遙無期,正是一個青黃不接。
雖然這部綜藝預熱水花也不大,但好歹也有還熱乎的年輕偶像加盟,粉絲在官博下面團建控評,有些凄慘的熱鬧。
如果失去這個機會,那就真的只能在家裏蹲了。
家裏蹲,也意味着,和岑雲回見面的次數會變得更多。
如果放在原來,這種機會簡直可遇不可求,和愛豆同吃同住這種夢裏才會出現的設定,就像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除了扯淡,還是扯淡。
可現在美夢成真——但成的有點過分。
岑雲回沒什麽事情做,慢條斯理地開始剝起了橘子,一瓣一瓣把橘絡挑幹淨了,放進賀知安手心。
“晚上想吃什麽,我讓阿姨給你做。”
賀知安舔舔嘴唇,手機裏是剛發出去的信息,他斟酌着說了一大串抱歉,最後又删掉,給出一個“我盡快”的答複。
“安安?”
岑雲回又叫了他一聲,賀知安這才有所反應,攥着手機胡亂把橘子塞進嘴裏,答非所問:
“好甜。”
岑雲回只是笑,沒有說話,
*
既然醒了,老待在醫院也總是不行,雖然岑雲回還是希望他再多住幾天看看情況,可仍舊是拿眼巴巴的賀知安沒辦法。
這家夥跟只活力無限的兔子似的,閑在床上,數據線都想含在嘴裏咬兩口,雖說目前失了憶,賣乖的功夫卻依然水到渠成,無奈之下,只能替他辦理了出院手續。
病房裏唯一需要帶走的只有賀知安和那雙毛絨拖鞋,這兩個還很生分的家夥靜靜呆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而岑雲回正和醫生低聲說着些什麽。
醫生五十多,留着這個歲數的男人常見的地中海,岑雲回看上去和他很熟,很親近地叫他齊叔,但再多的內容賀知安也聽不到,怏怏掏出手機,翻看起了微博。
微博首頁風平浪靜,無瓜可吃,他自己的微博也還停留在給那檔旅行綜藝的轉發上,底下評論艱難過了兩千,糊糊的,很安心。
等等,賀知安好像想起了什麽,他打開自己的關注列表,娴熟地輸進去岑雲回,點開一看,只有輕飄飄已關注三個字。
這意味着什麽,這意味着岑雲回完全沒有回關他老婆啊!
而且就他自己微博評論區歲月靜好,完全沒有被岑雲回粉絲無差別攻擊的樣子,這,這,這該不會是——
隐婚吧……
好家夥,當紅影帝隐婚八年,嫂子竟然是我自己,這種足以撼動微博技術員小哥睡眠質量的故事,居然被瞞得這麽好?
莫名地,賀知安有一絲窺見辛秘的快感,再看岑雲回的目光中也帶了幾分敬佩:
已婚不報,罪該萬死啊。
直到坐上保姆車,賀知安還在胡思亂想,連什麽時候開的車都不知道,不一會便倚在靠背上昏睡了過去。
岑雲回離他有些距離,安分守己地靠着窗,回想着醫生的囑咐。
賀知安現在的情況暫時穩定,腦部淤血雖然壓迫了神經,造成了失憶的現象,但好在這種失憶只是暫時性的,近期只要避免他再受刺激,應該很快就會好轉。
可這個很快到底是多快,無論是誰,也都說不準。
車身颠簸,他忽然手臂一沉,回過頭去,賀知安睡得東倒西歪,卻好像習慣似的要去找一個支撐點,讓自己趴得舒服些。
他抻了口長氣,沉悶地積在胸間,手指不由纏在賀知安鬓邊的發絲上,替人別回耳後。
“笨蛋。”
兩人之間的楚河漢界随着距離拉近,消失得無影無蹤,岑雲回将賀知安的腦袋靠在了自己肩上,低頭吻了吻他的額角。
随後便将晚餐的菜單發給阿姨,叮囑要做得淡一點,好消化一些,然後也閉上了眼睛。
*
賀知安睡了很久,直到下車也沒有醒過來的意思,晚飯涼了又熱,最後在阿姨無奈的神情下,被原封不動送進了冰箱。
岑雲回沒什麽胃口,平時如果不是陪賀知安,吃得也分外令人清心寡欲,好像吃飯這種事情對于他來說,就是一項維持生命體征的活動,能簡則簡,至于那口生草的白人飯到底好不好吃,全然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但賀知安不一樣,沒有美食加成的人生就像西方失去了耶路撒冷,少吃一口都是對他易瘦體質的不尊重,岑雲回那種斷碳斷糖的生活,多看一眼都會被餓死。
不用吃飯,沒有消遣,經紀人在簡單地确認完他的行程之後也匆匆下線,四下只能聽見拖鞋在地板上走過的啪嗒聲,實在安靜得有些過分。
卧室沒關嚴的門敞開條窄縫,透着點小夜燈的光,岑雲回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思索片刻,還是走了進去。
他輕手輕腳地掀開隆起的被子,朝裏躺下。
身側,賀知安手腳并用抱着枕頭,将自己蜷縮起來,額角上熱出了細密的汗珠,看上去并沒有什麽安全感。
岑雲回撩開他被打濕的額發,修長白皙的手指慢慢擦拭着那些汗珠,剛要閉眼,卻覺得身子下面壓到了什麽東西,伸手一摸,是賀知安扔在枕頭下面的平板。
解鎖的速度出乎預料的快,岑雲回顯然一愣,瞳孔瞬時放大。
*
B市秋日寒冷的夜裏,前不久剛剛斬獲國際影視節重量級獎項的影帝岑雲回,穿着毛絨睡衣坐在床邊,幽幽地燈光打下,映在他神色凝重的臉上,嘴裏還叼着根——棒棒糖。
誠然,他現在确實很想抽根煙。
他不太熟練地滑動着這個從來沒接觸過的APP,用極高的職業素養,為這篇疑似賀知安睡前讀物的漫畫,凝練出幾個高頻出現的關鍵詞。
“ABO”“發/情/期”“生孩子”
但凡操作得當,他還能在這篇漫畫的tag裏找到更為貼心的描述:
臺版、無聖光、韓漫、黑皮大/奶,和,人外。
岑雲回看着被12.9寸平板放大的,兩個一黑一白交疊的身影,和無止境進進出出的動作,與難以過審的,汁水四濺的拟聲詞,陷入了三觀崩塌後的沉思。
他老婆,他結婚八年的老婆,朝夕相處的wife,每天就這樣捧着大平板子嘎嘎在這裏看韓漫,就這标紅的章節,這快小二百章的進度,難不成這日日夜夜裏除了他倆doi賀知安就是在看別人doi嗎……
不行,這個設想實在過于非人類了。
但也是在這麻木的閱讀之中,除了不适遮掩的調整坐姿,思考老婆晚上看這個真的睡得着嗎之外,岑雲回也漸漸在這篇肉香四溢的鴻篇巨制中得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賀知安,失憶之前,該不會就正在看這個吧。
這也不難讓他聯想到賀知安口中的“Alpha”“omega”,混亂的世界觀和奇怪的認知,在這個寂靜無人的深夜,終于完成了閉環。
人生,就是曠野。
岑雲回咬碎那根甜滋滋的草莓味棒棒糖,起身給一旁睡得昏天黑地的賀知安,蓋好被他一腳蹬開的被子,再抱着平板,遲緩地鑽進了被窩。
賀知安仍舊不老實,将全身的力氣都壓在了懷中的抱枕上,任由誰來也無法抽走。
岑雲回心情複雜,萬般心思難以言說,漫畫評論區的評論相較于內容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好在他還沒有找到賀知安的評論,以免遭受二次創傷。
他在賀知安身側躺下,空洞的雙眼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嶄新的知識點在他腦海中一會兒排成人字形,一會兒排成一字形,浩浩蕩蕩閃着不可描述的聖光,飛向遠方。
終于,岑雲回戴上了眼鏡,重新坐了起來,本着活到老學到老,努力追趕才不會被時代抛棄的基本原則,他認命般點開了這篇漫畫的,第一章。
衆神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