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那就送回去
那就送回去
餘秋大腦一片空白。
她當然知道子宮脫垂的病人應當怎樣處理, 連手術指征她都能一條條地背出來。
這種典型的重度脫垂患者, 毫無疑問應當選擇手術治療。
但這都應當是以後的事情,現在她應當怎麽辦?
明明這位産婦還是第一次生孩子, 明明整個産程進展的非常順利, 明明她們沒有動用任何助産技術,明明孩子也很小,按道理來說應該沒事的,偏偏她就子宮脫垂了。
而且還脫得這麽徹底。
哦不, 漏掉了一條,這是位長期從事重體力勞動的婦女, 屬于子宮脫垂的高發人群。
餘秋真忍不住想要哀嚎, 可現在她首先要做的是趕緊處理掉下來的子宮。
媽呀,無論如何, 都先将子宮塞回頭再說吧。
可要命的是, 這人一動,子宮會不會再度掉下來?畢竟整個産道恢複需要時間 。
胡奶奶要比餘秋沉靜多了,她直接抓着掉下來的子宮就塞回頭,沉聲吩咐:“好好躺着,不許往下用勁,知道嗎?”
産婦只覺得先前有個東西掉下去了, 現在又被放了回頭。她懵懵懂懂的, 只會連聲稱是。
餘秋心驚膽戰, 生怕她一個咳嗽, 子宮又掉下來了。現在任何可能用到腹壓的動作, 都是巨大的災難啊。
好在産婦最近并沒有感冒受涼,近來排便也正常,不然真是麻煩中的麻煩。
餘秋将她的丈夫喊進屋,直接交代情況:“你老婆懷孕的時候沒少幹活吧?身體吃大虧了,生孩子的時候,子宮就掉下來了。子宮知道嗎?就是娃娃在她肚子裏頭待着的那個地方。這回生完了孩子,她必須得好好休養。”
那男人也不知道聽明白沒有,只連連點頭:“我曉得的,生過娃娃要坐月子。”
餘秋現在聽到坐月子這三個字就頭皮發麻,趕緊強調:“坐月子也得開窗通風換氣,不能大夏天的給人蓋大棉被,大棉襖。不然會熱出毛病來的。”
男人笑了起來:“我家也沒大棉被大棉襖啊。”
他頭回當爸爸,看老婆好好的,孩子也健健康康,高興的很,只惦記着問胡奶奶買雞蛋,好給老婆補身體。
餘秋頭痛,再度強調:“卧床靜養,你也不要想着上班了,必須得好好養着。”
産婦跟她丈夫全都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他們得去農場幹活呀,這是不能入了工期的,不然生産隊肯定扣工分,說不定這份工作也會丢了。
餘秋沒辦法教訓他們到底是工作重要還是健康重要?因為在這裏,在這個時代,這兩者是密切相關的。
這對夫妻在農場雖然沒有工資拿,但跟農場職工吃同樣的夥食。
現在的農場職工生活其實也不好,什麽都要限量供應,但比起農民已經好很多。
最起碼的,他們能夠頓頓吃上白米飯,湯裏頭是有油花的,因為食堂大師傅每天都拿剃幹淨了肉的大骨頭熬湯。
誰不會用腳底投票啊,他要了是誤了工時,明兒就有消息靈通的人頂了他的位置。
産婦留下來休養也不行,休養包括休息跟營養兩個部分。他之所以要把妻子帶過去,主要想的就是能夠讓妻子也能夠吃點兒好的。
餘秋嘆了口氣,只得趕緊抱來稻草,臨時打成地鋪,躺着教授産婦盆底肌修複操。
她年紀還這麽輕,才生了第一個孩子,手術治療未必适合她。
只好先保守試試,再看她後面恢複的情況。
“生了沒有?”
房門被敲響了,何東勝伸進腦袋來,笑着道,“他們還等着聽小秋大夫唱歌呢。”
再看餘秋躺在地上做骨盆運動,他忍不住挑起眉毛,“喲,小秋大夫這是打算跳舞?”
跳你個大頭鬼!餘秋沒好氣:“這是産後恢複操。”
胡奶奶一見何東勝就眼睛發亮,立刻伸手把人拉進門來:“快快快,東勝,也別藏着掖着了,給人家紮針。”
何東勝看着趴在産婦身旁的孩子,滿頭霧水:“怎麽了這是?孩子都生下來了,紮什麽針啊?”
“子宮掉下來了。”胡奶奶滿臉一言難盡的表情,“年紀還這麽輕,你趕緊紮幾針吧。”
何東勝連連擺手:“我那三腳貓的功夫還是算了吧。聽小秋大夫的。”
“我也沒辦法。”餘秋嘆氣,“這兒什麽都沒有。要是你知道怎麽紮針的話,就試試看吧。”
産科教科書上倒是說針灸對于治療子宮脫垂有用,但實際上除了治療産後尿潴留他們會請針灸康複科會診之外,基本上産科不會勞煩中醫的。
何東勝看了看産婦,仔細問了一通平常身體狀況,又讓人伸出舌頭來,還抓着人的手腕子,搭了會兒脈象,這才勉為其難地點點頭:“我跟你說實話,我也不是什麽正經大夫。自己從草藥書上看來的,紮了未必有效,說不定你就是白挨針。”
産婦倒是不怕紮針,她做工時傷到腰,農場的大夫就給她紮過針,一點兒也不疼。
她丈夫聽說又來了個大夫要給紮銀針,立刻高興的不得了,還連聲誇獎:“你們楊樹灣醫療站真不錯,大夫都是頂呱呱的。”
何東勝拿酒精棉球給紮針部位消毒,聞聲就是笑:“我這叫死馬當成活馬醫。正經的,你就應該上縣醫院去。”
産婦連連擺手:“不去不去,我生個娃娃而已,去什麽醫院啊。”
農民都是這樣,小病忍着大病等死。多少人一輩子都不可能邁進醫院的大門。因為他們沒錢看病。
餘秋也猜出來了。
大肚子第一胎生孩子,肯定疼了不少時間才生下來。這中間船明明經過了公社衛生院,他們卻堅持要到楊樹灣才生,其實最根本的目的還是為了省錢。
何東勝身上沒有帶銀針,而是問餘秋借的。
餘秋的這盒銀針,又是衛生院的丁大夫送的,只是她除了在自己身上又紮了幾回委中穴來緩解腰痛外,并沒有在其他病人上試過。
何東勝讓産婦屈起腿,事先讓人做好思想準備:“這其實治療程度輕的情況比較管用。你這樣的挺嚴重的。下次要是再懷孕生娃娃,必須得先去醫院看看情況。不然懷上了搞不好也得流掉。”
他給餘秋指了位置,示意餘秋跟他一塊兒雙側紮針。
長芒針尖沿着産婦腹股溝朝恥骨聯合方向透刺。
餘秋感覺到針被吸住,有了所謂的得氣之感後,何東勝吩咐她:“撚吧,跟着我的速度轉。”
紮進人體內的銀針撚轉幅度由小到大,頻率由慢漸快,到最後餘秋都懷疑産婦會吃不消了。
産婦果然喊了一聲:“哎喲喲,抽起來了。”
何東勝笑了:“那就代表有效果了。就是這樣的抽動感。感覺到有東西往上面升了嗎?”
産婦立刻表示肯定。
餘秋十分懷疑這是心理效果,不過良好的心理暗示總不是什麽壞事。
何東勝拔出了針,問餘秋借了紙筆寫下穴位的名稱,交給産婦丈夫:“行了,連着紮10天,隔一個禮拜以後,再持續10天。要是還沒效果的話,那就真沒效了。”
那男人小心翼翼:“不能埋線嗎?”
何東勝挑挑眉毛:“先試試這個方法再說吧。”
餘秋趕緊補充:“我教你的方法每天都要做。不要怕麻煩,這個做好了,比你打針吃藥效果都好。”
何東勝看了她一眼,臉上的笑容加深了,十分肯定地點頭:“對,要聽小秋大夫的。”
産婦跟她丈夫連連點頭。
餘秋莫名有些沮喪,總覺得他們夫妻倆像是看在何東勝的面子上,勉為其難才答應的。
明明她才是這個醫療站的醫生。
何東勝擡頭看了眼桌上的鬧鐘,笑着示意餘秋:“去看表演吧,他們今天唱《紅燈記》。”
餘秋搖搖頭,即使産婦跟她的丈夫似乎并不太相信她,她還是得在邊上看着:“我要寫産後觀察記錄。你跟胡奶奶去看吧。”
何東勝笑了起來:“《紅燈記》我看了好多回,還是坐在這兒歇會兒吧。祠堂的蚊子實在太多了。”
“你們這麽多人,身上全是汗,蚊子不找過去才怪。”胡奶奶笑道。
餘秋眼珠子一轉,趕緊催促胡奶奶:“奶奶,那你給他們送幾把扇子過去吧。”
胡奶奶一拍大腿:“哎喲,這還真是的,我給他們拿幾把扇子。”
屋子裏頭又安靜下來。
産婦的丈夫喂妻子吃糖水炒米荷包蛋。因為産婦暫時不能坐起來,所以那一碗糖水炒米似乎永遠都見不了底。
餘秋每隔半小時過去看一看她下面出血的情況,然後又重新回到竹椅上,就着煤油燈光翻看那本《赤腳醫生手冊》。
何東勝看她手捏成空心拳捶着腰,突然間站起身道:“我給你紮兩針吧。你這腰是不是被撞過?有一陣子了吧?”
餘秋點點頭:“來的那天,船在渡口翻了,砸到了我的腰。”
“難怪呢。你這是受了傷以後又沒調理好,所以一累一變天就老犯。”何東勝走到了餘秋身旁,在她後腰位置按了按,微微皺眉,“你才這點大的年紀,怎麽有個老腰啊?”
餘秋渾身僵硬。
幹産科醫生的基本上沒有腰好的,手術臺接生臺上多了,多半都會落下腰腿方面的毛病。
可這些症狀從哪方面講都不應該出現在一個15歲的小姑娘身上。
餘秋急中生智,含含糊糊道:“有人踢了我的腰,一直沒好。”
何東勝反應過來,她家都被抄,父親下牛棚,母親被逼的自殺。
覆巢之下,豈有安卵?估計這孩子沒少受罪。別看那些小姑娘小小子一個個都細條條的,鬧起革命來下手真是一個狠準穩,折磨起人來花樣百出。
何東勝微微皺眉。
他拿了銀針過來,安慰了餘秋一句:“沒事,我給你多紮幾次,以後好好養養就好了。”
餘秋繃緊的身體這才放松下來,感覺這一天實在過得太刺激了。
何東勝将她額頭上的劉海往後梳,吓得餘秋不輕,本能地往後仰:“你幹什麽呀?”
開什麽玩笑?多少姑娘就靠劉海拯救臉型了。頭臉比得多好,發際線要多優越才敢肆無忌憚的大光明啊。
發型可是女人的第二張臉。
何東勝點着她額頭正中的位置,笑道:“這裏,這裏有個腰痛穴,別翻你手上的書了,那上面很多穴位都沒有講到的。”
他手往下按,疼得餘秋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連着腳後跟都感覺一陣酸脹。
何東勝笑了起來:“這就對了,沒事多按一按。”
他一邊說話,一邊拿酒精棉球消毒額頭正中的位置,然後抓起銀針紮了下去,紮到一定深度之後,就用往上提針,如此反複震蕩,差不多一秒鐘一次,持續了足有三五分鐘之後,他才松開手:“暈不暈的慌?”
餘秋舉起手指頭晃了晃,感覺還好,就是又麻又脹的。
何東勝點點頭:“那就留針一個小時吧。”
餘秋想點頭表示同意,又怕上下晃動腦袋會讓紮進去的針掉下來。于是她只好又伸起手指頭,屈指勾了勾。
何東勝撲哧笑出聲來,覺着這孩子實在是好玩。
餘秋可沒有取悅生産隊長的意思,她悻悻地抓起《赤腳醫生手冊》,準備繼續閱讀。
何東勝伸手按住了書,搖搖頭道:“你還是直着脖子吧,最好別彎,省得頭暈。”
他翻開書,找到針灸那一章,“我來念,指給你看穴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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