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打預防針
打預防針
何東勝到第二天上午才回的楊樹灣。
回來的時候,他不僅揣了一腦袋的稻田養殖經, 還押了一箱子的寶貝。
紅星公社的病例檢測結果在返回給縣防疫站的同時, 也往省裏頭報了。所以縣防疫站一往上面打申請,省衛生部門就直接給調撥了乙腦疫苗, 要求緊急預防接種。
現在接種其實有點兒晚了, 因為疫苗在人體內起作用也需要時間。但遲到總比不做強, 即使經過了長生疫苗的飓風毀滅性打擊,餘秋仍然堅信預防接種的效果要遠遠好于自然獲得免疫力。
況且這時代估計沒人敢做假疫苗吧, 做了不僅掙不到錢,說不定還要搭上命。
這回縣防疫站跟紅星公社衛生院都沒有再派人下來指導餘秋如何接種疫苗。不是他們對小赤腳醫生充滿了信心,而是楊樹灣已經有人管過疫苗接種的事情。
小接生員寶珍今年上半年就單獨給孩子打過麻疹疫苗。
現在, 她成了小老師, 負責帶餘秋去打乙腦疫苗。
寶珍剛從田裏頭被喊起來,有點兒害臊, 抓着衣角跟蚊子哼哼似的:“那個很簡單的, 小秋姐你肯定會。”
餘秋抓着乙腦減毒疫苗看說明書。這個她還真沒打過。
産科的确打疫苗, 嬰兒出生哇哇叫,接種乙肝卡介苗。不過都是她開醫囑,護士小姐姐去執行的。
寶珍當起小老師也一板一眼的,滿臉嚴肅地詢問排隊打預防針的小學生:“最近感冒發燒沒有啊?以前生過什麽病沒有?現在身上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小學生搖頭給予否定答案之後, 她還伸手摸了下孩子的額頭, 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鄭重其事地開始拿砂輪割玻璃藥瓶。
餘秋忍不住唇角上翹。
雖然現在鄉村醫療工作人員接受的專業培訓極為有限, 但是小寶珍的一言一行都讓餘秋備受安慰, 因為他們竭盡所能地好好做事。并沒有因為條件簡陋而敷衍。
恐怕正是這份認真,讓寶珍成了小學生們畏懼的存在。即使小接生員身上穿着的是便裝,等待打針的小朋友仍舊渾身緊繃。
寶珍抽完了藥液,推着針筒排空氣的時候,餘秋明顯看到那張小包子臉僵硬了。再到寶珍拿酒精棉球消毒他手臂時,可憐的小家夥已經快要哭出來。
餘秋十分懷疑,如果不是田雨在邊上看着,這娃兒會直接奪門而逃。
“趙志國,你是不是要以紅領巾的标準嚴格要求自己?”抓着教鞭的田雨看上去很有老師樣子,“紅領巾才不會害怕打針呢。”
小男孩眼底的濕潤瞬間就收了回頭,他認真地強調:“我不怕,我要當勇敢的紅領巾。一點兒都不疼。”
話音未落,針頭就紮進了他的手臂。可憐的準少先隊員沒能憋住,眼睛到底含上了兩泡淚。
餘秋看着他跟表情包一樣的小臉蛋,一顆滄桑的老阿姨心簡直泛濫了。她就着安慰孩子的機會,趁機在他的小包子臉上捏了把:“沒事,你看,是不是就跟螞蟻夾了下一樣?”
小家夥破涕為笑,自豪地挺起胸膛,大聲宣布:“對,一點兒都不疼,就是螞蟻夾了下。”
他按着酒精棉球,跟得勝回朝的大将軍似的,擡頭挺胸地跑去跟後面還沒打預防針的同伴炫耀去了。
寶珍笑着喊下一個,再度重複步驟。
餘秋看她直接拿用過的注射器抽取藥液,立刻喊停:“換一個。”
寶珍滿臉懵懂:“玻璃渣沒掉藥水瓶裏頭啊。”
“我是說注射器。”
雖然現在衛生院醫生用的也是重複回收的玻璃注射器,但一人一針是最基本的,怎麽能夠共用注射器呢?萬一他們當中有任何人患有可經血液傳播的疾病,這幫孩子集體遭殃。
寶珍茫然地嘀咕了一句:“我們都是這樣打的啊。”
她問過了,這些孩子都沒病。
餘秋頭痛,堅持要一人一針:“有沒有生病,不是靠自己的個人感覺來判斷的。潛伏期的人也可以傳播疾病。”
然而一人一針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即使楊樹灣小學只有三個年級,每個班級也只有四十多位學生,那也是一百來號人。
再加上已經辍學的十五歲以下的孩子跟學齡前兒童,這個數字直接要突破四百大關了。
如此多的注射器,別說是小小的楊樹灣了,整個紅星衛生院都沒有。
現在衛生院給人打針也是重複利用針管的,只在用完之後用蒸餾水清洗一下針筒,然後再換個針頭。
餘秋在心中哀嚎,院感會瘋的,山崩海嘯地瘋掉。
可是目前就這條件,縱然餘秋厚着臉皮去衛生院化緣,百寶使盡地求爺爺告奶奶,最終也只得到了八只注射器跟十八根針頭。
這還是衛生院的那位小急診醫生積極幫忙奔走的結果。因為他認為餘秋的想法很對。
餘秋沒辦法,只能每次只給十個孩子打預防針,然後借用楊樹灣小學校長家的鍋爐,煮好了之後用紗布包着,再度上鍋蒸。
蒸餾水也是餘秋從衛生院順來的,不然叫她再自制的話,說不定她一個月都打不完這些孩子的預防針。
饒是如此,她跟寶珍從天蒙蒙亮上人家門開始打預防針,忙到夜深人靜,家家戶戶都緊閉大門睡覺,大寶都病愈出院了,她們也還沒打完全大隊孩子的預防針。
衛生院的丁大夫下村裏頭采草藥的時候,問了接種的進度,忍不住委婉地催促了一句:“還是要抓緊啊。這一針打完過個再打第二針才能真正起效。你們這個速度,孩子等不到打針就生病怎麽辦?”
餘秋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讓她一根針打完全村,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做的。
“那你就抓大放小。”丁大夫敦敦善誘,“你看你手上現在是不是有二十五個針頭?那你就一次性打完二十個人。你聽我說完,咱們打預防針是皮下注射對不對?并不往回抽血。你看看這個針頭的長度,你覺得孩子□□進入針筒的概率有多大?”
餘秋抿抿嘴巴:“可是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概率,落到哪個孩子頭上,那就是百分之百的災難啊。”
明明知道是錯誤的,卻不采取任何處理措施,這跟她的職業道德相悖左。
“也不是不消毒針筒,你用開水燙完了,再用蒸餾水刷一遍就行了。”丁大夫語重心長,“兩權相害取其輕。孩子要是得了大腦炎,搞不好會沒命的啊。”
餘秋覺得自己堕落了,因為她居然被丁大夫說服了,采取這種打折的消毒方式。
等下次吧,等下次時間充裕的時候,她再慢慢按照她的理念實踐。什麽都缺的時代,真是叫人犯愁啊。
照着這個法子來,她們的預防接種速度果然快了很多。丁醫生背着筐草藥下山去大柳樹底下坐船的時候,她們已經完成了絕大部分工作,只剩下村裏頭的大孩子要接種了。
這些孩子沒有繼續上學後,就跟着大人下田幹活去了。一來各個生産隊幹活的地點是分散開來的,不太好找,二來餘秋也不放心給這些在大太陽底下幹了半天活的孩子打針。他們接種完之後絕對不會休息,而是直接再回地裏頭幹活,有的還要泡在冷水中。
所以餘秋将他們的接種計劃排到了傍晚,也就是楊樹灣小學繼續教育課堂進行的時候。
雖然楊樹灣直到六七年前才正兒八經地有小學,多年來,村裏頭不少人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但這絲毫不能打消楊樹灣人民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
自從田雨辦起這個小課堂開始,村裏頭沒有繼續上學的孩子幾乎雷打不動地固定出現在學校。
聽說有人想逃課來着,畢竟并非所有人都熱愛學習,結果被爹媽直接拽着耳朵又拎回了學校。
當家長的人對女先生放話,盡管打,只要孩子不聽話,直接打,不用商量。
餘秋看看比田雨個子還高的學生,只能搖頭嘆氣。
她跟寶珍去學校打預防針,自然不能影響課堂紀律。
田雨在講臺上上課,他們就把學生一個個叫到教室後頭,然後打預防針。
班裏多了醫生打針,學生們的注意力難免受到影響。十來歲大的孩子,頻頻回頭往後看。
田雨在講臺上敲教鞭:“這點兒動靜,你們就坐不住了?我們偉大的主席身處鬧市仍舊專心讀書。我們的元帥讀書時吃糍粑錯把墨汁當成糖蘸着也毫無所覺。你們再看看你們自己,應該嗎?”
明明田雨比這群孩子大不了多少,班上甚至還有跟她同歲的學生。可她這麽一發話,原本心神不寧的學生全都低下了頭。
餘秋忍俊不禁,別說,小田雨還真是個天生當老師的料。
一堂語文一堂數學課上完,天已經微微發灰。田雨宣布下課,餘秋趕緊叫住最後幾個還沒打針的孩子,準備一次性打完。
她夾出針盒裏頭消毒好的針頭,接上蒸餾水涮過的針筒,消毒前照舊詢問:“最近有沒有感冒發燒?身體有哪裏不舒服嗎?以前你生過什麽病沒有?家裏頭的父母爺爺奶奶以及外公外婆呢?”
對面的男孩子慌慌張張,支支吾吾道:“沒有,都挺好。”
餘秋看他通紅的臉,伸手摸了下他的額頭,感覺有些燙。
“你等等吧,先測個體溫。”餘秋從醫藥箱裏頭拿出體溫計看了眼刻度,然後遞給小少年,“夾在咯吱窩底下。”
少年抓起體溫計,慌慌張張地跑到後面去了。
旁邊的孩子叫嚷着起哄,發出轟然的笑聲。
餘秋搖搖頭,這幫孩子還真是精力過剩。她打完了剩下幾個人的預防針,擡眼看外頭天色已經發暗,又叫回先前的那個小孩:“陳福順,過來給我看看體溫。”
陳福順趕緊遞上溫度計。
餘秋湊近了看清楚上面的體溫,頓時驚呆了,三十五度八,合着這是冷血動物成精啊?
她擡起頭,滿腹疑惑地看小孩:“你剛才夾咯吱窩底下了?”
陳福順非常肯定地點頭,脊背挺得筆直:“一直夾着。”
可惜他态度再堅定都沒用,因為教室裏頭還有無數雙眼睛。
很快就有人舉手揭秘:“小秋大夫,他剛才甩體溫計了。”
嘿,別以為他們不知道,往下甩顯出來的體溫就降低了。
餘秋疑惑地看陳福順:“你幹嘛要這樣?”
少年支支吾吾:“我想今天就把針打了。”
餘秋哭笑不得:“等你身體好了,我自然會給你再打針的。我不是跟你們說過嗎,生病的時候打針,反而會危險,搞不好你就真得了大腦炎。”
陳福順腦袋垂得恨不得低到地上,死活不肯看餘秋的臉。
先前主動揭發同伴的少年歡快地朝餘秋喊:“小秋大夫,福順是心疼你,舍不得你再跑一趟。”
旁邊的孩子跟着擠眉弄眼,還有人故意發出怪叫:“喲喲喲,陳福順,心疼媳婦兒咯。”
陳福順氣急敗壞地去追同伴:“你別胡說。”
那孩子卻是個調皮搗蛋的主,手指頭劃着臉做羞羞臉:“哎呀呀,都親嘴了,你還想不承認?”
餘秋目瞪口呆,這都什麽跟什麽啊,到底從哪兒冒出來的緋聞?
還有,說好的淳樸天真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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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釋一下,陳.毅元帥數雖然因為“二月逆流”受到牽連邊緣化,1969年被以戰備的名義放到了石家莊,但1972年元月過世的時候,毛.主席親自出席了他的追悼會,并且對他表示肯定。所以田雨才拿他糍粑蘸墨汁的逸事舉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