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八)
偏航(十 八)
酒店的前臺小姐致電房間座機,裴谙下樓取餐,雁驚寒背靠沙發與孩子進行視頻聊天。
“每年國慶節都要去祖父家,”雁晚逸靠着哥哥的肩頭,聲音軟糯,“爸爸,我們今年還去嗎?”
“肯定去啊,祖母都多久沒見你們了,很想的呀。”裴谙推開房門,雁驚寒聞聲朝他看去,笑道:“你先放桌上,我馬上來。”
“不過到時候是父親去接你們,爸爸不在旁邊,哥哥不能再跟他吵架啦。”鶴谲森接過弟弟掌中的手機,印着□□熊圖案的藍底白領睡衣入鏡。他即将升入初中,臉頰兩側的嬰兒肥随年齡增長逐漸消去,五官線條銳利,眉眼深邃,酷似少年時的鶴泱塵。不愧是親父子,除了長相連性格也遺傳了七八分,“父親不欺負爸爸,我就不和他吵架。進爸爸房間的人是誰啊,我和弟弟見過嗎?”
“是誰啊?”雁晚逸湊過來,“爸爸給我們找的新爸爸嗎?”
“寒哥,你再不來吃粥就涼了。”裴谙走到沙發後邊,“粥冷了影響口感又傷胃,快點來吃吧。”
“裴叔叔好!”裴家兄弟雖年歲有差但仿佛一對同卵雙胞胎,容貌一模一樣。小朋友們随父親參觀公司時見過裴茗海,自然把眼前的裴谙認成他,“叔叔會分身術嗎,為什麽這個時候出現在我爸爸的房間?”
“寒哥,你家的孩子居然認識我?”裴谙驚訝地低頭問,“你跟他們介紹過我了嗎?”
“你哥哥是我先生……前夫的舍友,他們之前應該見過面。”雁驚寒向孩子們解釋道,“這位叔叔是茗海叔叔的親弟弟,現在他是爸爸的經紀人……就是芮叔叔安排在爸爸身邊的工作人員。”
“小裴叔叔要照顧好爸爸,”童言無忌,雁晚逸困得揉眼,“不然我就告訴大裴叔叔。”
“沒問題,我肯定對寒哥好。”裴谙催促雁驚寒去喝粥,視頻通話由孩子挂斷。
桌上的米粥尚且溫熱,木勺攪動奶白稠粥,嫩排骨與山藥混在柔軟的米粒中鮮香四溢。
裴谙托腮,笑問:“味道如何?”
雁驚寒低頭舀粥,答:“還行吧。”
店家的招牌菜竟不如鶴泱塵的廚藝,雁驚寒心說大抵是吃慣了他煮的粥,才顯得別家不過如此。
每一回情.事都得等鶴泱塵盡興才能結束,事後雁驚寒多是精疲力竭地睡去,連清洗工作也交給鶴泱塵來解決。二人時常從天明做到日落,既然錯過午餐,夜裏就得清淡點。鶴泱塵在廚房裏忙碌一陣端着瓷碗回房,小睡醒來的雁驚寒倚靠着寬闊胸膛,湯匙送甜粥入口,齒頰留香。
床.上的鶴泱塵向他索取得極兇,床.下的鶴泱塵又極盡柔情地哄他喝粥,末了還會找他要個評價。
“老公的手藝怎麽樣?喜不喜歡?”
“只要是你,我都喜歡。”
昔日歡愉湧上心頭打翻五味瓶,雁驚寒自嘲不過是一碗粥竟也能惹得自己浮想聯翩,明明為人所棄卻仍念舊情,實在可笑。他硬塞了半碗粥飽腹,臉色蒼白如紙。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寒哥不舒服嗎?”裴谙察覺不對,“要我打120嗎?”
“不至于進醫院,老毛病了。”胃是受情緒影響的器官,它現下正一陣抽疼。
裴谙接了杯溫水:“寒哥喝水緩緩吧。”
“謝謝。”雁驚寒的胃裏翻江倒海,後背滲出的冷汗沾濕戲服,眼眶微紅眸含清淚,喘聲細細,他的脆弱映在裴谙眼中,惹人心生垂憐,“你能扶我回房間嗎?”
“好。”裴谙攙起雁驚寒,他作為beta根本嗅不到早已洩露出的茉莉信息素。
終身标記是鶴泱塵烙在雁驚寒後頸的符號,标志着他獨屬于自己旁人不可觊觎。Alpha的信息素對Omega具有安撫作用,過去他總被鶴泱塵抱在懷裏,手掌撫摸軟腹,山茶花信息素從後包裹着自己,丈夫的溫柔蜜語萦繞耳畔,胃中疼痛得以緩解。
“寒哥好些了嗎?”裴谙牽住他的手,床頭櫃上水漸涼,“我包裏有胃藥,能吃嗎?”
“我不喜歡吃藥……”雁驚寒疼得聲顫,“你回去休息吧,我沒多大事。”
“寒哥!”裴谙說,“我走了,你怎麽辦?”
“我只是胃疼不是危在旦夕,我們又不是拍電視劇,你怎麽還念起這麽矯情的臺詞。”雁驚寒抽回手藏進被裏,“回去吧,我睡一覺就好了。”
“寒哥,我……”
“乖,”雁驚寒最後的耐心被消磨殆盡,“聽寒哥話就回去睡覺。”
“我走了,寒哥。”裴谙站在門框邊遲遲不願離開,他在等雁驚寒最後挽留他。
“等等。”
“寒哥?”裴谙回過頭。
“燈關了,門帶上,謝謝。”雁驚寒縮進被窩裏,他難捱痛楚心緒不寧。
室內漆黑,寂靜無聲,若不是淚濕枕巾,他也以為自己一夜好夢。從前的記憶似散落一地的紙片,每一張都記滿了歡愛,從婚前執着追求到婚後十年相伴,鶴泱塵不曾薄待他,以至于對方提出離婚時,他滿心驚愕,但也無言相問。
“我不曾背叛婚姻,我只想追求自由。”
他從來不幹涉鶴泱塵的社交應酬,伴侶間應當彼此信任,他無條件地相信丈夫,即便對方一身酒氣回家,西服領上多出個口紅印子,雁驚寒也不多過問一句。
“寶貝兒,”酒醒後的鶴泱塵從洗衣簍裏提着那件留有口紅印的襯衣笑問,“你不吃醋嗎?”
“一個口紅印能代表什麽,”雁驚寒從搖籃裏抱出不滿一歲的小兒子給他換新衣,“你的道德底線應該不至于低到那份上。”
沒等來鶴泱塵婚內出軌,離婚協議就先一步擺上桌面。他的道德底線不低,行事原則合法合理。
他興許正軟玉在懷夜夜笙歌,亦或歡好纏綿縱情馳騁。憑鶴泱塵的身份想來是身邊不缺人,枕邊日日換新伴,杯盞時時添新酒。
人不是長情的動物,至死不渝的愛情不過是一句玩笑話。無人可以違背本能,最初的激情随時間消逝,最終回首前塵空餘無盡的悔意。
“泱塵……我好疼……”
森延集團的專機抵達柏江市,秘書推着行李跟在鶴泱塵後邊,機場外的紅.旗車等候多時。
“堂哥,這兒呢!”鶴淮旻朝他招手,“我最近休假,好久不見。”
鶴淮旻僅比鶴泱塵小一歲,從軍六年因執行任務意外中彈從部隊退役封少将,其父鶴鞍霖是國級幹部,他作為家中獨子下基層鍍金三年調回中央任國務委員,年紀輕輕站在其他人窮盡一生也無法企及的高度,他自然目無下塵萬事随心。
“紅旗L5,後視鏡還豎插國旗,你是把我當訪.華外賓接待了吧?”鶴泱塵拉開車門,背靠真皮座椅,“你開這車來接我,你家老爺子沒罵你?”
“哪能啊,咱哥現在可是商界的政協代表,柏江可還指望森延集團能繼續投資,他對你豎大拇指都來不及。”鶴淮旻腳踩油門,轉動方向盤,“兄弟見面聊公務就生分了,我家的事兒哥哥知道嗎?”
“伯母跟我提過,她對弟媳不是很滿意。”車窗外紅旗獵獵迎風舞,鶴泱塵松了松領帶,溫聲道,“你把人從茗江推薦到柏江當市.委.書.記,雖說茗江經濟發達,但從地方升調到中央擔任要職又不委屈人。”
“我那三歲的小侄兒現在才從外邊回本家,也不知弟媳是如何忍心放着位高權重的Alpha不選,非得把孩子藏在小縣城老家,難不成我們還會虧待孩子嗎?”
“哥,你先改口喊弟婿吧,他不喜歡女性的稱呼。”鶴淮旻說,“歸根結底是我的錯,我和他發生關系前根本沒問過人家的意願,是我仗着酒勁霸王硬上弓,事後給了特殊照顧讓他兩年連升三級,但孩子的事我不知情,年前派人去做背調才發現原來我還有個兒子流落在外。”
“我媽那時候給我安排相親,從底下幹部家的姑娘到商賈人家的小姐見了個遍都沒瞧上的,我才想起來自己在茗江的前同事,我媽連婆婆還沒當就已經抱上孫子了,立馬安排我倆結婚領證。當時前任□□因貪污受賄落馬,備選人員的名單裏正好有他,我才敢向組織裏舉薦。何況以他的條件遲早混上這個位置,既然如此不如提前交給他,黨和人民都放心。”
“但他從始至終對我冷冰冰的,我給他送東西他從來不收,無論是表還是車碰都不碰一下。只要是我休假在家,他絕對向單位申請外派工作。他寧願出差面對文件也不想看到我!”鶴淮旻嘆了口氣,“因為這個問題,上周我到他們單位給他請了三天假帶去醫院體檢,醫生說因為長期注射抑制劑導致腺體正慢慢退化可能會成為beta。而最近一次注射就是在我給他請假那天,我真想不明白了,我對他多好,他卻當我是個擺件!”
“所以那天你就把他和自己關在卧室裏吵了一下午?然後第二天他向Omega權益保障協會申請人身自由保護,目前為止還住在單位宿舍裏。”鶴泱塵複述從伯母那聽來的八卦,“你個Alpha還和Omega吵架,要臉嗎?”
“我沒和他吵架,我不過是釋放信息素誘導他進入求偶期。我都做得那麽狠了,他居然全程一聲不吭,痛到哭了還能忍着不喊,我是真沒見過這樣的人。”鶴淮旻的嘴角有一處新傷口,面積不大但顏色深沉,“我不想離婚,我愛他,但他連個眼神都不肯給我,如果不是因為孩子,他甚至不會來柏江。”
“……”
聞言,鶴泱塵陷入沉默,他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堂弟的追妻問題。
“我想着等幾天讓他先消氣,到時候我再過去認錯。如果他願意回來皆大歡喜,如果他不願意我就把他扛回來,大不了再去Omega權益保障協會的辦公室喝兩杯茶。說句難聽的,Omega就該像嫂子那樣待在家裏相夫教子,他們因為工作耽誤家庭,國家的生育率怎麽辦?!多少人擠破頭求着嫁進鶴家的門,我放下身段迎他回來,他還不領情!”
“呵,你這話私下講還好,放到明面上可得撤職查辦了。”鶴泱塵說,“情感是主觀的,你總強迫人家,他怎麽會情願跟你?話說回來,你家那位叫什麽?”
“姓江,單名一個祿字。茗江大學本碩連讀,畢業就進機關了。”
“馴鹿的鹿,還是白鷺的鷺?”
“功名利祿的祿!”紅旗車駛入鶴府,警衛員向二人敬禮,“我兒子随他姓了,好好的男孩子非得叫江闌璟,我媽讓我找他商量改個名,結果面都不給我見。國慶嫂子來柏江,你請他去替我勸勸。我和江祿這樣長久下去也不是個事,我媽還催着要二胎,他總得在三十五歲前生個孩子。”
“驚寒當不來說客,你和他的事情我們無法插手。你如果真的愛他,不妨讓他自主選擇,強迫他接受你的愛反而适得其反。”鶴泱塵推開車門,管家跑下臺階相迎,“董事長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