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焦侃雲,我真想親死你!
焦侃雲,我真想親死你!
帝王只是随意安排了一場刺殺, 就串接起了他滿門的命脈。
在虞斯和焦侃雲的視角看來,好像是一場盛大且複雜的陰謀,他們付出了數月的心血精力才解悟。
可若是載于史冊縱觀, 便會被後人評點為“你看,帝王有千萬種簡單至極的方法讓你臣服。”
或以辛帝自己的視角來看, 他只不過是睡午覺時翻了個身,得知幾人有這麽個關系,遂動動手指, 編個罪名, 然後安心坐等漁網中的魚, 自己用齧齒咬破網, 把罪名捅出來。事情就成了。
太簡單了。
可他還是要說,“朕為你耗盡心力, 費盡心術”,以彰顯他對愛卿的看重。
虞斯出宮後片刻不歇地往北門而去,他心底知道來不及, 實則此時他唯一的希望, 都寄托在了焦侃雲的身上。他忍不住想,真相揭露之後, 焦侃雲會怎麽做?從而推斷自己應該去哪裏找她彙合?彙合的時候還能不能看見思晏?
須知此局, 若是思晏還在自己身邊,便可以先盤問出所有細節, 緩兵之策,興許還有的轉圜, 若是直接被陛下搶了去, 嚴控于股掌之中,那可就徹底沒轍了。
可焦侃雲敢和陛下搶人嗎?若要讓她動起和陛下搶人這樣膽大包天的想法, 必要有足夠令她舍命一搏的原因。她會知道,陛下握着他的九族,不是為了剿絕殺道,撕毀盟約,讓北阖稱臣,而是為了直接滅掉北阖,大興戰火嗎?
但她不應該舍命相搏,她必須找到萬全之策,名正言順地把人攥回自己手裏。
會怎麽做?焦侃雲要怎麽做,才能在自己安然無恙的情況下,和陛下搶人?
樊京城外,侍衛仍然将他們重重圍截。按照她和虞斯的原計劃,在思晏說出真相後,她就應該攜着忠勇營衆,随應侍衛将他們數人追回,再次回到金玉堂看守起來。不會讓思晏真的去到狼漠鎮。
但如今情況不一樣了。
這個真相脫口,教焦侃雲知道,侍衛原本就不是來追回思晏的,而是得了聖令,要搶走思晏收押。
方才械鬥之時,忠勇營衆念及兩相交手乃是自己這方作局騙供,且對方是聖上的人,奉命而來,因此只擋不殺。侍衛卻是看不清局勢,刀刀致命般,毫不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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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意味着,此番沒有上次北門退兵那樣好說話了。口舌話術,改不了陛下要抓思晏歸案的心。
聖上一向在意自己的賢名,講究名正言順,如今在場侍衛都成了人證,足夠名正言順。
一旦思晏被收押,陛下捏着虞斯家族裏萬餘人的性命,她倒是可以不管,可聖上繞了這麽大的彎子,焦侃雲不承認也得承認了,他哪裏是要撕毀合約,滅一個小小的絕殺道,哪裏只是為了讓北阖稱臣,他是報複心起,要徹底拿虞斯當屠刀,滅了北阖啊。
雙方大戰,邊域百姓必受戰火紛擾,苛捐雜稅,安生庶民亦煎苦人壽矣。可他們還要因陛下尋的絕對名正言順的理由,對他歌功頌德,因他深愛太子,緬懷太子,報百年侵擾之仇,國土不容頻擾之借口,安撫自己,都是命數與天意,只怪自己不是有錢人。
父親說他一生清正,年輕時意氣風發,孤高心性,可浸淫官場數十載,見慣了詭谲風雲,沉冤不雪,他亦只能看君王的眼色行事,日日如履薄冰。
後來她出生了,三四歲就被送入宮中與太子作伴,他日日驚惶,知道聖上挑不出他的錯,就随意拿捏了他的軟肋。自己唯恐她在宮中犯下錯事,性命堪虞。可她最是争氣,平安長大,收斂起犀利大膽的真性情,行事圓滑玲珑,全樊京稱頌。
像極了如今的他。卻一點都不像當初高頭馬上,踏遍京都,折枝抛贈桃花,還是意氣風發探花郎的他。也不像當初為民四處奔走,抗旨不尊,直言犯上,只為将天下百姓系于心上,将自己的腦袋系于腰帶上的他。
直到她以隐笑之名出世,編排惡官污吏。他發現,女兒是有骨血的。聖上以此弄權,以弱扳強,駕馭高官,他喜憂參半,對妻子說不要再将那些事告訴她,可分明只要自己不說,一切便沒有差錯。他是迫于帝王威壓,卻也是自欺欺人,分明心潮澎湃地支持着她。
又直到太子死去,他發現,女兒亦有折枝抛桃花,贈遍天下的意氣風發。也發現,自己變了這麽多,卻依舊堅守清正,是因為自己同樣熱血未涼。初入官場為了什麽,而今仍應如此。
她絕不能把思晏交出去,絕不。
章丘低聲問,“姑娘?怎麽做?”
焦侃雲抹了一把臉,起身擋在思晏身前,一如在壽王府時擋在她身前那樣,緊盯着面前兇悍持刀的侍衛,顫着手拿出墨印,“所有忠勇營聽令,在場非我營衆,全數扣押。”
話脫口,侍衛俱是震驚不已,紛紛持刀禦敵,“小焦大人,你要抗旨?”
“抗旨?既沒完成任務,也沒有回去複命,抗旨的會是你們。”她很害怕,也很緊張,但此刻若不将其扣下,忠勇營衆數就會被他們所殺,思晏也會被帶走,“上!”
拿了指令,忠勇營衆也不再留手,一早領着另一部分軍差潛藏在暗處保護焦侃雲的風來更是無懼現身。
思晏這才曉得,原來方才大刀落下的千鈞一發,也不過是焦侃雲的幌子。焦侃雲緊張懼怕是真,可怕的不是大刀,而是她沒有回來。
以多制少,很快将其制服。只是厮殺起來難免有錯手傷人,鮮血噴湧之事,焦侃雲坐在馬上,依舊被血濺了滿身。
不似那日偃甲街,各有掂量,且他們彼時不敢離樓庭柘和虞斯太近,如今卻是真槍實刀地交戈,有時候長刀就從她的眼前甩過去,她緊緊咬着下唇,不敢露怯,渾身都在驚懼顫抖。
阿離有些擔憂地看向她:“扣押後呢?”
焦侃雲毫不猶豫:“太子案關鍵線索虞思晏,欲逃回狼漠鎮,忠勇營衆偕同侍衛追捕,途遇大批絕殺道伏擊暗刺,衆人為保護線索不受侵害,舍身搏命,身負重傷,為躲避絕殺道搜絞,我們一行人失蹤了。”
章丘恍然:好瘋的女子,編話本真是随口就來啊。
“可若是不将思晏小姐交出去,還藏在姑娘身邊,陛下恐怕要借機向姑娘你追責?”章丘無不擔憂。
“我不會把她藏起來,相反,我會親自護送思晏去見陛下。絕對令陛下滿意。”焦侃雲堅定地道:“但在送她去之前,我們要争取一些時間想辦法,至少等到虞斯和我通一通氣,把我們幾方已知的消息全都擺出來捋一遍,否則,太被動了。”
章丘立刻領悟,當即吩咐下去,“把絕殺道的武器全都留在這裏,僞造與其厮殺過的痕跡。”今日在金玉堂引起騷亂的那一批“刺客”正是他們假扮,為了迫真,焦侃雲命他們打造了各式樣奇怪的武器。沒想到如今亦有大用。
剛好,金玉堂被“絕殺道刺客”襲擊,一路追殺逃匿的思晏,最後和他們這些追捕思晏的護隊打了起來,天衣無縫。
“避開人煙,找一處隐蔽但鄰水的地方休息整頓,給侯爺留下一些只有他知道的記號,他會找到我們。”
阿離施展輕功,立刻去辦。沒多久就找到了一處荒廟,不算大,但要容納他們百餘人是夠了。廟後數十來步臨湖。
焦侃雲想先去洗一洗臉上和腳上的血水,尤其是鞋子裏,濡濕一片,極其難受,但見忠勇營的兵衆們皆俯身在喝,便不好行方便了。他們如此珍視水源,自己卻過去洗臉洗腳,确實夠難伺候。
她無奈,回到廟前,那批侍衛被緊緊捆綁,以鎖鏈相系,若有人動,就會發出聲響,且他們受了傷,無法做多餘行動,只好閉目養神,沒多久便睡了過去。
走進廟中,阿離已升起一簇火,找了幾個蒲團圍坐一起。
思晏靠着供桌,眼神木讷,只盯着那火苗,臉上斑駁的淚水已幹成一片紅白交映的痕跡。
“你是絕殺道的?”焦侃雲先開口,拿着一根樹枝挑動火炭。
思晏點頭,“嗯。”
她方才用刺刀的手法,遠比用長槍更熟稔,“你殺過多少人?”
“一個。”
這兩字,遠比她說“數不清”要令焦侃雲沉痛得多。她喉口哽咽,也有些問不下去。她甚至覺得自己應該拿把刀捅一下權當還了。長嘆一口氣,她亦需要消化平複,只是太過緊急,她連悲傷怒恨的時間都沒有。
章丘見勢,轉了話題,“如今局勢堪憂,陛下必要拿捏侯爺,拿捏忠勇營,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焦侃雲沉吟一會,“思晏隸屬于絕殺道,思晏謀刺太子,是為北阖,還是為虞斯,這取決于虞斯出征與否。可朝堂争鳴,陛下最先想到的,是拿什麽堵住悠悠之口?”
章丘道:“仍是以北阖撺結絕殺道,謀刺太子之名。”
“那可選擇之路就來了。”焦侃雲比出四根手指,先按下一根,“虞斯若是以‘北阖撺結絕殺道謀刺太子’之名而出征,滅掉北阖回來,功成名就。那麽一切都是北阖的陰謀,思晏刺殺太子之事甚至可以不用揭露出去,她能保住性命。
“次之,他若是不出征,陛下就告訴衆臣,虞斯與北阖勾結,讓自己的妹妹殺了太子,屆時虞斯還是要出征自證,不過,走這條路,思晏這個真兇就會死。
“再次之,饒是陛下告訴諸臣,思晏殺了太子,當滅九族,虞斯依舊為了百姓不受戰火之苦而選擇不出征,不自證。那麽,如此難以掌握,有財有兵有謀略,還心懷天下的少年将軍,陛下當然會挑他罪名,直接讓他去死。你選吧。”
阿離搶先說道:“那當然是選第一個!打仗我們在行,出征一次,既能保住侯爺的九族數萬人,又能護思晏小姐性命。”
可她還有一根手指沒有按下去,焦侃雲一哂,按下道:“最次之,你們選了第一個,或是第二個。結果戰敗,不僅沒能滅了北阖,還引來諸數外族聯盟,大舉入侵,舉國動蕩。國之不國,覆巢無卵。”
阿離一讷,“那姑娘有何高見?”
“不選。”
章丘亦有些疑惑,“如何不選?”
“緩兵之策,便是不選。”
“那當如何緩兵?”
焦侃雲緩緩搖頭,“我只知,若有更重要的事,擋在出征前面,比太子案重要,讓陛下不得不将戰事放置一邊,就是緩兵。”
幾人紛紛陷入沉默,正此時,堂前傳來健馬長嘶的聲音,阿離一手拔劍一手拔刀,護在焦侃雲身前,思晏亦警醒,摸出刺刀擋住焦侃雲。
焦侃雲一愣,卻按住他們,篤定道:“我覺得,是虞斯。”
下一刻,廟門被虞斯推開,他的視線攪弄了一圈,看到思晏的那刻,幾乎要喜極而泣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而後,就見焦侃雲從思晏的身後站了起來,渾身是血,眼神卻格外堅定熠熠。
方才他看見厮殺過的狼藉殘局,提心吊膽,後來看見記號,一個猜測自心中升起,無不激動,再到這裏,從前院穿進來,看見滿地躺着的侍衛,但想到思晏仍是有些不放心,如今看見他們平安,虞斯只覺陰霾盡散。
焦侃雲向前一步,“歡迎回來,盟友。現在,我們完完全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她清麗的臉上血跡妖豔,高束的青絲早就因策馬颠簸而松散,此刻一部分垂落身後,一部分連绻于肩側,思晏的身量比她小,所以衣衫穿在她身上,格外襯得她窈窕,可她神色中的堅定與從容,使這一切美好都沒有絲毫媚意,反倒卓然飄逸,游刃有餘。
她就是以這幅清逸而堅毅的姿态,把忠勇營和思晏,都替他攥在了手裏!讓他的九族萬餘人都有了一絲喘息。虞斯眉眼通紅,咬着牙低聲道:“焦侃雲…我真想親死你!”
險些要出哭腔了。
他目光炙熱無比,讓焦侃雲避無可避,回敬一句,“侯爺的喜悅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但着實沒必要恩将仇報。”
虞斯忍俊不禁,立刻肅了肅容,“我這就将我在宮中與陛下的交鋒盡數說與大家聽。”
阿離滿臉狐疑,抓着章丘追問:“侯爺剛才說什麽?是不是說想親小焦大人?”
章丘乜他,“小孩子家家問那麽多做什麽?還嫌事情不夠緊急?”
阿離見衆人談起正事,便不再胡說此句,結果剛端坐好,又聽虞斯在盤敘的空隙中專程抽身吩咐他,“去打點水來燒上。”
阿離一怔,“大家喝過了,我也能将就。”
虞斯看了一眼焦侃雲的臉,輕聲說道:“誰管你了,快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