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你亂了?
你亂了?
《人體圖》她略有涉獵, 知其一二,不太知其三,還以為尺度拿捏得挺好, 撩而不媚。
遂想着,腰腹與腿肌的确私密了些, 但更多的恐怕是因為虞斯聽見“喜歡”和“秀色可餐”幾字,加之他自己本就有體熱之症,如今天氣又炎熱, 他心思敏感, 和她對賭必然壓力倍增, 這才扛不住, 被逼出了鼻血。
她也沒帶絹帕,只好迅速拿了一張稿紙給他, 貌若溫柔地問,“擦一擦?”
虞斯顫抖着手伸出來接過,摁在鼻下, 久久沒有說話。焦侃雲想撩逗他, 實在太簡單了。他扛不住一句假意甚至冷漠的“喜歡”,更扛不住撩撥, 輕易就被攪得心緒爛纏, 身體也不受控地紊亂發狂。
心頭慌悸時甚至想把她……把她……!他都覺得太過無恥,自己腦子裏浮現的畫面, 竟然是把她緊緊地抱住!讓她每天都說這些撩逗他的話!
想聽個夠。
能不能趁此時機,讓焦侃雲再喚他一次“朝琅”?不, 還是算了, 那他肯定要哭出來。
“侯爺果然是年輕氣盛,心火比淚水更多。是我錯估了侯爺對病症的自控力, 還以為臉皮薄如侯爺這般的人,稍一撩撥,就會心潮澎湃了呢。”
焦侃雲仍在假意奉承,松松挽着的長尾,因方才竄過來看他的動作太激烈,晃得有些散了,瞧着格外慵懶。
“不要…”虞斯嘶啞的聲音,自胸腔發出,悶悶的,焦侃雲趕忙歪着頭去看,只看到他漲紅的臉,和眼眶裏懸而未滴的濕瑩,他瞄了她一眼,被她這個鑽看的動作逼得窘迫,眉頭皺在一起,磕磕絆絆地說完後半句,“…不要對別的男人這樣說,可以嗎?”
焦侃雲一滞。她當然不會這麽和別人說。
與樓庭柘相處,一些無意之話不慎成了天真撩撥,她都要趕緊避開揭過,怎麽可能主動撩撥?
更何況,如今是和虞斯在賭局之中,她才這麽問的,誰真想撩他了?
不過,虞斯這麽一說,倒讓她恍惚發現,自己已對他放下了防備。
是因為昨夜的相處?讓她覺得臉皮薄成這樣的人,牽手都只敢牽指尖,必然不會亂來?還是因為他在院中守候一夜,無非只會給她關窗和帶早點?或是他澄清了自己并不猛浪?且思晏那般疏距于人的姑娘也在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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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或是……她潛意識覺得,虞斯對她的勾惹,手段雖俗,卻是真心?
尚未想盡,見虞斯轉過頭看向她,眼眶中的淚水消失,臉上也并無淚痕,不過依舊緋紅,此刻他的臂膀當真擰虬起無數青筋,看着比方才緊握住時震撼得多,手握在窗木上,指尖壓得泛青了都未松開。
焦侃雲訝然,他居然完全忍下了淚水,繼而打趣道:“侯爺現在的模樣,很有幾分想要吃人的狼妖的形貌。”
虞斯緊緊盯着她的唇,瞳眸跟随着她說話時開合挪嚅的唇瓣,眼神如狼似虎,仿佛沒有聽見她的話。忽然,他無意識地擡起另只手,微張開唇齒,把食指背緩緩抵在唇畔,咬住,輕吮。
喉結滑動,吞咽了下。
這一整個動作做完,他都沒有将視線離開過焦侃雲的唇,直到指背傳來微痛,他才回過神,擡眸看向她的眼睛,神色立即染上羞慚與窘迫,“…狼妖才不會像我這麽狼狽。”
“我寫的狼妖就很狼狽。”焦侃雲起身,回到案幾邊,不再盤說眼淚,“侯爺,我看你忍得這麽辛苦,還是快要輸了啊。我已經寫好了。”她的指背彈了下紙面,“包括此局。”
她離開視線範圍,虞斯松了口氣,平息後同樣起身走到案幾邊。
撚起自己那摞稿紙,端肅面容,“那你怎麽知道,我沒有寫好呢?”
無論是為了思晏,還是為了賭注,兩人都會全力以赴。焦侃雲并不驚訝,将寫着解法的那張稿紙抽出來,反扣置于桌上,遞過去,“交換檢查,若有不通,做不得數。”
虞斯便也抽了出來,遞到她面前,“樂意至極,任你挑錯,絕無敷衍。”
視線交鋒片刻,幾乎同時拿起那關鍵的一頁,垂首細讀。
看似鎮靜,實則兩人心中皆是惴惴。情急所作是一方面,一心二用也是一方面,滿室旖旎的幹擾又是另一方面。布局,可以待賭局之後花更多的時間斟酌思量,補充好要點,保證順暢,但勝負,卻是立即憑借這一張紙分曉的。
因此,彼此都有些擔憂自己的計劃中有尚未思量周全之處,遂撚起紙稿後,認認真真地挑剔起對方所作。
須臾,兩人的神情卻滿是震驚。目光一撞,隐約有什麽舒坦且絲滑的東西順着心肺攀爬到腦顱,靈犀之線,頃刻牽結,拉扯住兩人因觸動而蜷縮的指尖。
虞斯失笑道:“我沒想到,這樣連環下套的法子,我們也能撞個正着。”
焦侃雲啧嘆,看起來亦有幾分無奈,“我還以為,此法唯有我這個局外人會做。畢竟是教侯爺吃力不讨好的,于我,倒是無傷大雅。”
兩人思路一致,竟想到了同一解法。
“你需要多少時間?”
“半個月足矣。你呢?”
“那要看思晏需要多久了。”
眼風相接,焦侃雲按下局解不談,先撚起話本稿紙,開口道:“先評一評我們這場賭局吧!關于下冊第一章,我作了三張稿,一張畫。”
虞斯揚眉,“我看着你寫的,我知道,所以,我也寫了這麽多。那就讓在下先瞻仰一番,隐笑大人是如何把一個活生生的人,銜成狼妖的吧?”
“是很有趣的狼妖。”她遞過去,“不過恐怕每月十五月夜,侯爺都要避人了。”
微一凝眸蹙眉,虞斯就看見了三張裏最為醒目的設定字段:
“十年一武夫,百年一良将,千年一虞侯。忠勇侯虞斯分明肉體凡胎,憑何有以一當千之勢?此話恐怕要從他出生之年說起。
“那一年,山中多有精怪出沒,其中有一狼妖嗜血啖肉,兇狠非常,四處作惡,鬧得樊京城人心惶惶。在不少無故失蹤者都成了桃山棄屍後,朝廷下令,絞殺山中精怪,派出精銳軍衛數千,火燒深山,逼得精怪逃竄求饒,唯有狼妖重傷後潛入城中,欲蟄伏報仇。
“沒想到,狼妖潛伏之處正是武将星下凡投胎之地,見狼妖作祟,一招便将其制服,而後不敢耽誤投胎時機,轉身欲走,狼妖卻狡詐機變,唯恐自己魂飛魄散,竟然先其一步,拖着殘力妖念,幾乎與将星同時投入胎中,沒錯,此胎正是忠勇侯府,姓虞名斯者。”
到這裏已經很是離譜了,虞斯腦袋一歪,耷拉下眉眼,接着往下看:
“狼妖與将星并存于凡俗之胎,妖力與神力糾纏一體,若要保住嬰兒性命,唯有共生。說到這,想必大家也都了然了,虞斯此人,乃是武将星投胎轉世,但自古良将多如牛毛,虞侯一騎絕塵,卻是因為體內還有一股妖力與神力抗衡,催發了凡人潛力,這才使他所向披靡。有得必有失,虞侯也因此患上不治之症,每月十五,圓月之時,便會化作狼人,通體須發,不敢示人。”
虞斯合眸,欲言又止,最後竟然被荒謬到逗笑了,盯着她秋水似的眼眸問道:“荒誕至此,你覺得會有人信?”
焦侃雲指了指他的身體,“你若每月逢十五,遇人便脫衣,就不會有人信。但你若是少脫一次,那就很難說了。”
虞斯深凝着她,“虧你想得出,借此荒謬之辭談撥我。可是……”
他慧眼如炬,一語中的,“你會因此背上‘妖言惑衆’之罪。按照辛朝律法,此罪當誅。你想金蟬脫殼,用這個法子讓隐笑消失?”
“不會,因為你并未傷人,不算擾亂治安。我會着重言明你只吃鐵木,絕不傷人。”焦侃雲有些惆悵,避開他的視線,撫窗而觀,神色淡淡:
“百姓愛聽鬼怪奇談,朝臣需要一個光明正大地畏懼且避開你的借口,這個借口多離譜都可以。試問,待你澄清了情史後,還能剩什麽借口?當然是往怪誕的編了。”
當然,更因為陛下需要他是一個令人聞風喪膽且特立獨行的怪物。
旁人對他,須得是既崇拜又畏懼。崇拜,因為是武将星,畏懼,因為是狼妖。帝王就能拿捏民衆之心,需要他出征時,他就是武将星在世,需要他被拿捏時,他就是被朝臣孤立的狼妖。
真假不重要,有沒有人信也不緊要,重要的是,有人為他這樣寫,且有這樣一則謠言。
虞斯微眯眸,戳穿她,“你寫話本,為何要先考慮朝臣需求?他們雖裹挾着你繼續寫,卻無法左右你寫什麽。你大可以像草綱中拟畫的那般,就污我須發旺盛,身體醜陋不堪,高門自會避我作婿。
“何必寫得靈異詭誕?隐笑可從來不寫怪談,你自毀招牌,是不是有什麽難以言說的困擾?
“亦或是,你有意讓我成為身負武将星使命的‘天命’之人?去北阖開疆拓土?…你在迎合的,究竟是朝臣,還是聖上?
“有什麽我可以幫到你的嗎?”
焦侃雲真的很讨厭和虞斯聊天,一眼被窺破,要诓瞞太難。
她隆起眉心,“侯爺,我們只是盟友,你越界了。”
虞斯垂眸,“你不想跟我說…”
她不是不想說,是不能說。心語方落,竟當真聽他道出:
“…還是不能說?”
焦侃雲雙手環胸,睨着他,既然他抿出這點,那她也不願與他再周旋此事,徑直揭過,“好了,現在來看看你寫的吧。我對侯爺如何編排出與此女子數千字佳話,十分好奇。”
“什麽時候你願意告訴我了,第一時間同我說,我會幫你。”虞斯摩挲着稿紙,收拾好心情,遞過去給她,“有點長,要不要聽我念?”
焦侃雲轉過身,握在手裏一抹,“侯爺果真寫了那麽多啊?那就擇兩段,念給我聽一聽吧。”不知為何,她很有興致,想來虞斯念說時,會忍不住啼淚。
虞斯擡手展開一幅畫像,“尚未點睛,随你潤色時如何點畫,唯有此眉,不可動。”最後三字并未發聲,只作口型。
焦侃雲看着他的嘴唇,又看向畫中人,蜷起的眉尾微微向上,樊京找不出幾人。她微揚起下颚,睨着畫作,別有深意地說,“世上竟有如此驚豔完美的女子,仿若谪仙。可惜,我從不将女子這般精細的容貌并入話本。”
“那就給我吧。”虞斯眉宇輕揚,紅着臉道:“我并入房中,挂在牆上。”
焦侃雲擰眉,目色涼涼地望着他,雙手環臂,“那侯爺可要把細一些,千萬莫教旁人瞧見了。”他不要臉,她還要呢。
虞斯湊近她,斟酌道,“挂在牆上自然是會被人瞧見的,要想讓人瞧不見,那得挂在……”他一默,反應過來什麽,便直愣愣地用口型說:“床帳。”腦子瞬間轟鳴,慌忙看向焦侃雲,手足無措地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
焦侃雲狹眸,“無礙。最好晨起和卧睡時,都拜上三拜,神女自會護佑侯爺。”
虞斯一赧,眸中水光乍現,他淺笑,竟然道:“…好。屆時神女會對小某有什麽吩咐嗎?”
焦侃雲有意裝傻,笑得清淺,“與我何幹?我如何知道?”
虞斯傾身,幾乎要抵在她的鼻尖,微微喘息着說:“只有你會知道。”不待她察覺到兩人迫近,又迅速退開,無須攬起稿紙觀讀,便慢悠悠地講道:
“春意暖,溶溶幕。幽徑雙燕處,灼盎花枝馥。風過也,閑人倚樹雲間住。佳人銀衫紅裙,簪杏曳風,踏橋而來,姿容隽逸,渾如綠玉君下風,清瑤池中水。言笑晏晏,明明爛漫,遷延顧步,蕩之漾之。轉瞬風雲事變,斑駁淚痕,我見猶憐,故作淡然。心念微動,幾不可查。
“卧聽絲竹綿綿雨,涼簟浸骨寂寥直,更漏聲聲催相見,且躊且躇夜将殘。幂籬玉绡,熠熠生光,驚豔春風,目成心許。提燈映花,澈園叩窗,夜闌人靜,相思晃晃,守之候之,理當然也。潛房入室,攬月握玉,滿手溫軟,私心脈脈。嬉鬧怒罵,如嗔如撩。盈盈意動,猶不可查。
“濫名哓哓,原是玉屏風後,口舌擾擾。香灰一線,欺門而上,見佳人而怒消,不得其解,輾轉難眠。宮中堪輿,神女正襟,紅石銀珰,輕靈撩撥,藏之醉之。竹馬橫刀,唇槍舌戰,煩亂不止,渾然若敵,酸辛滿溢。然而火燒帳樓,馳騁如風,北門退兵,玩轉陽謀,怦然不已。數日不見,思之若狂。心念佳人,恍然醒悟。
“情深不渝,喜結連理,故而紅绡帳後,佳人影影…”他的眸色漸深,有意停頓,試探般輕聲吐出餘下兩字:“…綽綽。”
将她的乳名藏在風月辭話中,試探輕喚,正如将她藏在情意之中,試探可否博取一二心亂。焦侃雲驚嘆于他的才華和聰穎,一時不知如何接話,垂眸思忖片刻,複又擡眸看他一眼,他依舊維持着虔誠試探的樣貌,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只是帶上了些許笑意:
“綽綽?”
焦侃雲心頭一跳,轉身就要離開,被輕拽住袖口,她回眸,虞斯深凝着她的唇,又攀覽她的雙眼,無聲地用嫣紅的唇比出口型:
“你亂了?”
任憑誰被當着面念這麽長一段情辭,還被編排好了大婚的結局,都會慌亂,焦侃雲沉了沉眉,“賭局早就已經結束了。”
虞斯的眸中卻湧出淚水,平日裏蔑視于人的狂妄俊容,流露出一絲焦躁,“其實,我并沒有把握,可以贏過樓庭柘。準确的說,我甚至因為他動情早于我多年而感到自卑。我想,你眼底的我不太好看,身材也不好,興許我們之間還有些誤會,讓你覺得我的品行也不好,所以我更沒有把握讓你心亂。
“珍珑局尚未細化,賭局分明沒有結束。如今我哭了,好像是輸了,但是……”
他忽然掀唇,低聲道:“你也沒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