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修羅場2
修羅場2
熟悉的溫度傳至手心, 她的手并攏搭在一只大掌中,手腕像是被抽出來的,焦侃雲迅速瞥了一眼, 竟不知何時虞斯來到的身前,此刻正沉眸, 用招子剜住了樓庭柘,唇線緊抿,俊容緊繃。
掌心柔軟的觸感猛地落空, 恍若心墜, 樓庭柘一挑眉, 不悅地偏頭斜睨虞斯, 下颚頃刻鋒似銀月彎刀。須臾靜默,他緩緩擡手, 複又握住焦侃雲那只被牽在虞斯掌中的,滞空的手,依舊覆蓋原處, 回拽, 咬牙切齒,“這事, 可單獨不了!”
虞斯鐵了心要救她這手, 拉回來,“單獨不了, 那就敞開說。本侯有的是時間奉陪。”
樓庭柘并不肯放,“侯爺事務繁重, 真那麽有時間奉陪?北門之變後, 事情已經火燒眉毛了吧?”
虞斯陰冷地笑,“真的燒掉的, 不是二殿下的眉毛嗎?”
兩人握的力度不大,唯恐弄疼了她,但來回掰動,暗施巧勁,把她的手當什麽了?回合制博弈杆?焦侃雲便蹙眉啧了一聲,兩人自知理虧,立刻心虛地松開了。
松開,但一雙眼睛還落在彼此身上,恨不得剜下對方一塊肉。
論時機,樓庭柘這種花花腸子多的搶先一步,開口就是倒打一耙式的污蔑,“侯爺好不識趣,什麽身份就在這搶握姑娘家的手,也不管別人願不願意,給人弄痛了吧?”
“你怎麽知道我們牽過了?”可算逮着機會炫耀一番,虞斯一哂,擡起自己的手,溫柔地看向焦侃雲,“昨晚,對嗎?”焦侃雲無奈地別開眼,好幼稚的人。
樓庭柘聞之色變,一霎的失神,扯起一抹冷笑,慌亂地看向焦侃雲,後者沒有否認,但神色也不是那麽作好,他眸中瞬間掀起腥風血雨,沉聲道:“你有什麽資格強逼她?”
“你怎知不是兩廂情願?”虞斯并不解釋,牽着嘴角,将手握拳,優雅地抵在唇畔輕嗅,因這個動作虛虛遮住的半張臉,得意狂妄之色盡顯,他興奮得眉眼都染上紅色,擡眼看向樓庭柘,反唇相譏,“況且,你管我?我沒有資格,難道你有?”
樓庭柘緩緩擡起手指,示意身後林立的人待命發勢,他直勾勾盯着虞斯,語氣卻有着一種山雨欲來前的平靜,“父皇叮囑,務必護得思晏姑娘周全,不可再發生北門之變那般險事,唯恐忠勇營軍衆人手不夠,亦或是疲于奔命,特命本殿前來,給侯爺送數十名貼身侍衛。忠勇侯要不要……驗收一下?”
焦侃雲惴惴不安,聖上一向喜歡敲山震虎,恩威并施,可安插這麽多眼線,具體的目的是什麽?
那方,精銳侍衛已将手搭在腰間,一雙炬眼直逼向虞斯,手中慢慢抽刀,蓄勢待發。鋒銳的冷月輕磨過刀鞘,嘶刮聲聽起來如銀蛇吐信一般。
虞斯卻好整以暇,“凡俗侍衛,自然不必來我面前丢人現眼,須得試一試手腳,才好笑納。”話落時,潛伏于金玉堂暗處的忠勇營衆亦浮身而出,刀光映在侍衛的臉龐,略閃寒意,同樣蓄勢待發。
Advertisement
“侯爺會喜歡的,這批精銳,是本殿親自為你精挑細選的高手。”樓庭柘大手輕揮,吩咐重明,“清場。”
忠勇營與侍衛持械對立。焦侃雲倒吸一口氣,想阻止,但很明顯,兩人誰也不肯相讓,她不管阻止哪一方,都是在火上澆油。打吧,她也想要探一探,這批侍衛的能耐。
“站在我身邊。”虞斯傾身,将焦侃雲籠罩在身下,“我護你。”
樓庭柘幽幽開口,“綽綽,勸你還是先站在我這邊,你我畢竟有一起長大的情誼,可忠勇侯值不值得你結盟,待見分曉後再說吧。”
焦侃雲嘴角抽搐,“老實說,你們兩人站這麽近,我站哪邊都是一樣。”她點破事實,兩人讷然了一瞬,緊接着又針鋒相對起來:
“我真的很不喜歡聽你喊她綽綽,她不願意,你沒看出來嗎?”
“彼此,我更不喜歡你這幅勢在必得的狂妄模樣!”
虞斯陰鸷的眸子盯着他,“二殿下如此自信,這些人能與本侯的軍衆抗衡?”
樓庭柘狠狠咬字,“不打得頭破血流,決不罷休。”
“好!”話音落下,兩人皆上前一步,靠近焦侃雲欲相護,又因過于默契的動作而對接視線,兩相對立,身後精銳聞風而動,酣戰一觸即發。
兵戈相接,浴血厮殺,倏忽之間,整條偃甲街都沉浸在黑雲傾軋的氛圍之下,偃甲止戈怕是不能了,今日不殺得兩敗俱傷,不會停手。耳畔铿聲疊起,眼前致命手段,鼻息血味湧現,殺意如潮席卷而來,包裹住焦侃雲的五感。
彼此确然都是制衡之才,竟打得不分上下!
刀光劍影之中,樓庭柘與虞斯兩人身處于械鬥中心,視線交鋒,卻都不退讓,分毫未動。
樓庭柘用力摩挲着指間銀械,別有深意地說道:“上次與侯爺的正式見面,侯爺對本殿還只是敵意,如今,卻像是殺意啊。”
虞斯掰動手腕握拳:“怎敢,二殿下金尊玉貴,本侯若是大不敬,豈非變成亂臣賊子。只是覺得殿下眼光很好,先發于人,有些嫉妒。”
樓庭柘窺破他的心意,不禁笑了起來:“看得出,侯爺也是個眼光極好的人,但和本殿走一樣的路,是很容易自讨沒趣的。勸你盡早放棄,否則,本殿不介意,與你抗衡到底。本殿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死都不會放手!”
虞斯得意地說,“本侯比你,可要讨趣多了!巧的是,本侯也絕不放手……因為牽過,嘗過,想要,遂傾盡所有,就這麽簡單!”
樓庭柘用手纏上了銀戒中的絲線,目露殺意,“你要跟我争?”他本想說“上一個和我争的人,已經死了”,但看了一眼焦侃雲,咽下了這句狠話。
在窺破他拇指上的銀戒竟都是暗器的下一瞬,虞斯拔出了腰間匕首,“準确的說,我已經一騎絕塵,是二殿下只可觀望項背了!”
要打起來了?!焦侃雲心底一個聲音在說:講兩句吧當事人,兩個人都快把彼此揭穿,怼到她臉上了,這個傻,她實在是裝不下去。
論生死搏命,養尊處優的樓庭柘不會敵得過浴血戰場的虞斯,可論詭道奇門,樓庭柘拇指銀戒中藏有淬毒暗器,輕易也能要了虞斯的性命。
兩人不會将彼此置之死地,可若因此像風來那般,內傷吐血在床,或是像被樓庭柘虐待的囚徒那般,忍受鑽指蝕肉之苦,不僅不好受,丢面子,彼此還會背上罪名。
一個是皇帝最寵愛的皇子,一個是皇帝要重用依靠的權貴武将,誰傷了,另一個都要有被問罪的準備,她更要做好被皇帝問罪的準備。焦侃雲不得不阻止。她必須得想一個立時有效阻止兩人頭昏腦熱打起來的說辭。
幾乎就在兩人撥動武器,拳風腿勁驟然發出,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焦侃雲一板一眼地說了一句:
“你們倆都挺令我讨厭的,非常,十分。”
素來顧全他人顏面的她,第一次這麽直白,确實是令人驚訝,很有效果。只聽匕首落地,銀線崩斷,兩人木然看向她,滿眼都是委屈與不甘。
虞斯無法相信,那昨晚他們第一次牽手算什麽?她臉紅算什麽?
樓庭柘倒是舒服了,反正他一直不讨焦侃雲歡心,這他知道。木然一瞬後立刻領悟,虞斯不過也就是稍稍有點自戀,誤以為博取焦侃雲的芳心很容易。
神清氣爽了,思緒也更明晰,樓庭柘迅速低身撿起虞斯的匕首,擡手歸還,不待虞斯拿到,他手一別,将自己的上臂劃傷,“啊…!呵,侯爺當真如此氣憤,我不過稍微失神片刻,你倒是會眼疾手快、順水推舟啊?嘶…好痛!”說着,他的額間滲出些許汗水。
虞斯微微瞪目:好一朵陰毒的盛世妖蓮!
方才焦侃雲所言,确實讓樓庭柘心中更為平衡,所以不管任誰看來,虞斯趁機劃傷報複,合情合理。再結合虞斯方才上頭的架勢一琢磨,焦侃雲姑且不疑。
“二殿下先進來包紮吧。”傷勢不重,迅速紮治,能息事寧人最好,焦侃雲順勢叫停,“外邊的也別打了。”
樓庭柘銜着一抹笑,“遵命,大小姐,哦不,綽綽。”回身招呼重明,“叫我們的人先收手吧。”說完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虞斯,挺擴了下肩膀的肌肉,撐起頸線,滿臉得意,跟着焦侃雲往金玉堂內走去。
虞斯冷笑,他承認,自己方才确實想趁機劃傷佯裝不小心,焦侃雲沒看出,大概也是抿到了他本就會如此。但他們都沒想到,樓庭柘這厮先把自己劃了,硬要他吃悶虧。
“阿離,叫停,收拾殘局。”他甩下一句命令,而後大步跟住兩人同進金玉堂。
有意避開三樓虞斯的住處,焦侃雲将人帶到二樓一間雅廂,吩咐堂倌準備包紮的用物送來。
“這些侍衛真是你說的那麽回事?”焦侃雲坐在樓庭柘面前,“此舉無異于安插眼線,可若只是安插眼線,派出能與忠勇營的軍衛相匹敵的精銳,未免興師動衆。且忠勇營千人之數,哪裏又缺這數十個了?”
樓庭柘摩挲着銀戒,“我奉命行事,怎會曉得父皇心思?”他蹙眉倒嘶了一聲,“比起這些事,我還在往外冒血的傷勢更緊要一點吧?不是要與我周旋對付嗎?表面功夫不做了?”
焦侃雲睨着他的手臂,“等傷藥來了,我教專人給你包,我下手沒輕重,恐怕你吃不消。”
“不給我吃,怎麽知道我吃不消?”樓庭柘佯裝疼痛,翻開袖子,去探傷口,只見血水順着手臂留下來,哪怕浸透了衣物,也汩汩冒着,是不淺,他揚眉,“你看。”
适逢堂倌端着擺滿傷藥紮帶的陳案進來,放在桌上,樓庭柘使了個眼色,前者便毫不停留地出了門,順便帶上,焦侃雲想開口叫住都未得。
只好走過去,誰知剛撩起他的袖子,就聽見他狠狠地倒吸了一口氣,她一頓,擡眸見他雙目滞然,汗水順着側頰滑下,遂有些慚愧,“我還是出去給你叫人……”
“不用。”樓庭柘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咬牙道:“很好,我就喜歡這麽別致的手法。來,繼續,我能忍住。”這女人手勁确實不小,掀個袖子像要把他這截手臂給活活撕了。看起來,也确實很恨他。
他擡眸,深凝着焦侃雲。她這些時日,倒是和他截然相反,豐腴了一些,白皙而柔嫩,只是眸底對他的疏距不曾改變。
感覺到窺視,焦侃雲撩起眼皮,他便輕眨了下眸子,與她對上視線,目光中隐約透出笑意。日思夜想的人,終于見到了。
下一刻,房門大開,發出巨響,樓庭柘斂起笑意,就知道是虞斯進門,他徑直走到兩人座位中間,阻隔了視線,慢悠悠将手中握着的銀瓶杵在桌上,剛好的力道,銀瓶龜裂,卻并未破碎。
“殿下,這麽深的劃痕,留疤了可別又賴在本侯身上。”他意味深長地說道。
樓庭柘略垂眸打量,“好東西,多謝侯爺上心了。”
焦侃雲瞧準時機,“正好,侯爺傷的人,那侯爺來包紮吧。”
樓庭柘欲言又止,虞斯已将焦侃雲連着椅凳一起端開,用腳勾了個凳子過來坐在了他面前,冷笑道:“本侯并非有意,十足歉疚,自然要親力親為。”
“侯爺這番神情,确實是要親力親為,而不是公報私仇吧?”樓庭柘自己将袖子翻至肩膀,露出位于臂彎處的傷口。
他當真心狠手辣,對旁人狠,對自己也狠,劃破的竟然是肘腕,血水湧發之地。虞斯一哂,頃刻便學會了這招,看着焦侃雲,緩緩說道:“放心,本侯行軍時,諸如此類傷勢多如牛毛,有時抽不開人手,皆是由自己包紮,敷抹此藥,疤都不會留。很是谙熟此道。”
焦侃雲看了他一眼。想起昨晚他光裸的臂膀,潔白無瑕的胸膛,一時有點不自在,只好把目光落回樓庭柘的傷處。
他肘腕之下,有數道結痂的齒痕,伴随着還沒消散殆盡的青斑淤跡。可以想見,齒咬此處之人使了多大的力。
“我很痛,痛到你走的那夜,喝了一整壺迷魂湯也沒睡着,我咬了自己的手臂,鮮血流了下來,心底才爽了些。”
焦侃雲立時想到方才樓庭柘随口玩笑似的話語。
樓庭柘緩擡起眸,打量她的神色,企圖找到一絲一毫的心疼或是憐愛,直到肘腕洶湧的痛意傳來,他猛地回眸瞪向虞斯,“侯爺當真谙熟包紮嗎?”
“不好意思。”虞斯面無表情盯着他手臂上的牙印,将繃帶用力一拉,涼涼道:“手滑了。”
樓庭柘咬着牙忍痛,“綽綽,你看到了吧?這傷怕是好不了了,還想教我息事寧人嗎?”
“怎麽?二殿下還想去陛下那裏告狀嗎?本侯在此恭候。”虞斯起身,将手放于盆中洗淨鮮血,“只不過,二殿下奉命前來贈送侍衛,本欲和和氣氣地辦好差事将功折罪,卻于偃甲街與本侯大打出手,本侯不知內情,一時不慎防衛過當,恐怕無傷大雅。況且,你會自己劃一刀,本侯就不會?”
焦侃雲腦子都大了,這兩人針鋒相對,比她與樓庭柘這些年更勝,她捏着鼻梁,“小打小鬧,不要上升。二殿下若為一時之氣,将此事捅出去,面子是一回事,陛下盤問你二人動手因由,你也逃不脫罪責。”
“哼。”樓庭柘這才被安撫,不情不願地別過眼。她倒是做起好人來了,是為了他不受責罰,還是為了虞斯?
虞斯翹起唇角,自得于焦侃雲必然是為了他。
焦侃雲端着水盆起身,“我去倒水,你倆先談正事。”
虞斯幫她打開門,目送她走後,才回過身。
沉默良久。
空氣中都彌漫着血意,繃帶纏繞之處,肌山緊繃了下,樓庭柘先開口:“侯爺突然殺出來,倒真叫我吃了一驚,頭昏腦熱,只想殺了你。”
“就算沒有我,你也無須吃驚。”虞斯一哂,眉眼染紅,“你這輩子是不可能了。”
樓庭柘挑起眸中星火,“怎麽,侯爺很有把握?這麽有把握,還不是坐在這裏跟我一樣想盡法子讨人歡心?”
虞斯朝他走近一步,眸光潋滟,“我有把握,因為,我壓根看不見對手。我可與她周旋一生,但你們的立場,似乎不行。”
“沒有對手?”樓庭柘仿佛聽到了笑話,起身與他對立,“她若有心儀之人,你怎麽辦?”
“怎麽辦?”虞斯輕嘲,“她會有心儀之人,可這個人,絕不會是你。那你怎麽辦?”
樓庭柘亦上前一步,“要本殿直說?”虞斯的步步緊逼,讓他危機感十足,這份愛意他從未于人前直言過,此刻,卻雙目血紅,擲地有聲,“別說她有心儀之人,就算她若幹年後嫁人生子,七老八十兒孫滿堂,本殿不放手,絕不放手!你給我聽好了,我就是要愛她愛到死!愛進棺材!愛進地獄!她不愛也好,恨我也罷,根本動搖不了!”
他發了狂一般低吼,似又覺得說得太多,斂起神色,端起下颚恢複平日矜貴的模樣,輕舒了一口氣,“大辛歷四十三年盛夏,六月初一,小暑正午,我與她泛舟蓮湖,那年她十二歲……她十二歲!我就喜歡了,你這短短幾日之情,如何比我?問我怎麽辦?哈。這麽多年,我該怎麽辦怎麽辦。”
他對自己這份情意的深重,十分自信,而對旁人的情意,又十分輕蔑。着實刺眼。
虞斯卻如狼寇般盯着他,用極低的聲音,掀唇說:“很好,樓庭柘你就瘋起來吧……本侯終于找到一個看起來像些樣子的對手了。你也給本侯記住,本侯會比你這幾年所做的努力加在一起還要傾盡心血地,求她!我怎麽辦?我這就告訴你怎麽辦,求到她,我才是那個她的心儀之人,這就是我的辦法。”
“本殿會殺了你。”
“殺了她将來的心儀之人?好啊,謝你的認可。盡管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