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好身材
好身材。
當真是意想不到的展開, 老忠勇侯竟然有流落在外的私生女,焦侃雲仔細在腦海裏盤了盤因果,“據我所知, 令尊并無妾室,且沒有傳出過私養外室之事。思晏是…?”
虞斯眉眼深沈, 語氣冷鸷,“是虞季楚在北域駐守時,于狼漠鎮結識了一名女子後誕下, 之後回京述職, 唯恐被我母親曉得後, 他會失去皇商的財力依傍, 所以将年紀尚幼的思晏重摔落地,她的母親以性命擔保日後絕不會成為他的麻煩, 才保住思晏一條命。
“最後虞季楚選擇了始亂終棄,将母女兩人棄留北域。沒多久,思晏的母親就病故了, 她自己無依無靠地長大, 在戲班謀生,一向清苦。”
室內氣氛寂落, 焦侃雲一時失語, 她聽到同父異母時,就猜到事不尋常, 可沒想到老忠勇侯會如此狠心絕情,燭火輕晃了一下, 燒掉了所有人的怔讷。
虞斯直呼老侯爺的名姓, 倒叫焦侃雲有些意外,斟酌着試探道:“聽起來, 侯爺對自己父親此舉,十分痛恨?”
那麽,他自己與在北阖時同進同出的女子,又是何種結果了?
“我想,虞季楚連自己的姓都沒有給思晏,還為她取名‘漠歸’,就是希望她,不要回家來。”虞斯掀唇譏道:“若非我秉天子之意襲位,偌大個忠勇營須得握在手中,且此番隐情不得露于人前,我又稀罕他的姓了?”
原來如此。“漠歸女”這個名字,竟然不是思晏與狼漠鎮之間以“故鄉”相系的情懷,反而是她的父親希望她一輩子不要找上門的警示。
“我長這麽大,大半時間都被虞季楚丢在武堂,唯有母親真心愛護教導,他又何時管顧過我?”虞斯解釋自己與他無甚感情的理由,“其實母親早就知道,但她不想揭露此事,連累了遠在狼漠鎮生存的半大個孩子,因此只是同他和離分居。後來,虞季楚突然就死了…呵,真的好生突然,我娘差點放鞭炮。”
焦侃雲輕嘆,“可他一死,年幼的你也不得不承襲侯位,掌管忠勇營,且之後北阖作亂的消息傳來,十六歲的你被陛下指派去往凄苦之地,打贏了是好事,打輸了,令陛下忌憚的忠勇營,便沒了。令堂想到此處,也不一定笑得出來吧。”
“可偏偏,老子最争氣。”虞斯嗜血的眼眸忽然轉向焦侃雲,咬字既狠又重,“不僅活着回來,還戴了滿身功勳,如今忠勇營也淨是我的心腹。”
“最讓我母親高興的是,我出征前,她告訴我思晏的事,教我去找回來,迎回家裏,一來,她心疼思晏生活凄苦,本不該如此,二來,她要讓虞季楚九泉之下都要為自己的名聲提心吊膽,不得安息。
“虞季楚不讓思晏回家,不讓思晏享受榮華富貴,母親偏要反其道行之,不僅要她回家,還要她風風光光的,沒有一絲污名的。
這下焦侃雲總算明白過來,“所以你找到欠你人情的壽王,把思晏安排給胡姨娘,作為庶女出現,待時機成熟,有人揣測壽王妃的不良動機時,再以養妹身份,将她接回家。
“這樣所有人都會忘卻思晏本就是個憑空出現的人,反而只會在意,侯府收養之舉,是為了力破結親謠言。并堂而皇之地告訴所有人,壽王府與侯府不會結親,反而會共護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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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沒有長輩,若直接将思晏認作義妹養在侯府,難免會讓人猜測二人關系是否單純,倘若針對虞斯的政敵故意傳出難聽的話,他便很難為妹妹的清譽證明。
可若提前過一遭壽王府,大家那些結親猜測,就都會随着他請來壽王夫婦這對長輩,隆重地辦席酒過思晏為養妹而煙消雲散。忠勇侯為破謠言,并給膝下無女的母親尋一個女兒,收養一個庶女為妹妹怎麽了?屆時思晏住侯府,便是父母盡知,坦坦蕩蕩。
虞斯不想讓人議論思晏沒有父母,便找一個不摻黨争的逍遙王爺相護,更莫說這個王爺與得寵的二皇子關系極好,倘若侯府生變,思晏也沒法立刻去歷陽,至少有王府可以回。
為了使思晏的身世完整,虞斯也已為她安排好了從未露于人前的原因,只沒必要逢人就說,且力破謠言後此事無人在意,只須防着以後思晏需要向人證明身份,此刻按下不表。
虞斯有意解釋,“壽王妃膽小,不敢教你誤會王府,想讓你撞破我和思晏同處一室相談,她以為思晏會告訴你她和我的關系。
“思晏嘴裏一貫沒實話,那時她突然說想回北域,哭着與我争執了幾句,我聽見有人來了,只得離開,便教你更加誤會我竊玉偷香。”
如此,一切才算清楚了,但話又繞回來,“那思晏為何哭着也想回北域?”
虞斯沉吟,“她的說法,一天一個樣。有時說自己不習慣樊京生活,有時是思念家鄉,有時又說我很可怕,她夢中也在為我的嗜血殺神之名感到驚惶。
“可我接她回來的時候,她分明很高興,恨不得趕緊遠離北域那個多事之地,且你看她今日抱劍作壁上觀,哪有一點怕我的樣子?”
這倒是實話,“她确實哭着跟我說過,很怕你,據我觀察,彼時她害怕的情緒是真,但真面對你,又顯得從容,并不像怕。
“會不會是怕你父親?也許幼時五感清晰,隐約知道有位心狠手辣的将軍想殺自己,又抛棄了自己,看到你,她時不時就會想起?”
不得而知,虞斯另起了話頭,“她對虞季楚的印象有多少,我不清楚,我已盡力以一些高興的事,去覆蓋她有關于虞季楚的記憶。”
焦侃雲眉心一動,“譬如?”
“虞季楚死的時候,我去為他收屍,多送了一刀,把他給閹了。”虞斯像是在談論自己一刀劃爛了豬肉上最緊實的一塊,應該炒盤什麽菜:“我母親得知後很開心,所以我也把這件事告訴了思晏,她也很開心,這就夠了。”
焦侃雲一噎,确實是個有效且爽快的辦法,看得出,忠勇侯虞斯骨子裏很叛逆。
難不成,這就是他披麻戴孝時去青樓浪蕩的原因?也是他在府中私藏贓銀的原因?叛逆?
焦侃雲搖頭一嘆,他雖憎恨老忠勇侯,卻于不自知時,承襲了男人慣愛為縱情歡愉找借口的德行,也承襲了他父親懼怕榮華富貴一朝散盡的懦弱,有些可憐,但也可恨。
這麽想着,她看虞斯的眼神,又多了幾分複雜。上青樓的貪官,一樣不是好貨色啊。
可若是質問出口,将他和他憎惡的父親相提并論,他怕是要惱羞成怒,叛逆起來,對她不好,連帶着對風來也不會好好看顧,焦侃雲略一衡量,選擇了閉嘴,暗自決定:
下冊還是要提上日程啊,思晏是逃過一劫了,樊京城還有那麽多不識人心的女子呢,這人打起架來是有幾分會勾釣人心的,若是定力不足,恐怕就要被其矯健的身姿和傾世的容貌給誘惑了。
虞斯感到莫名,不曉得是哪裏沒有說清楚,還是自己手起刀落地閹了親生父親教她覺得殘忍?可她話本字裏行間,不是對濫情之人痛恨至極的嗎?一時狐疑,焦侃雲已換上一幅笑臉。
“思晏的事,還請侯爺用心盤問,待我再來金玉堂找你時,共推進程。”
要走?虞斯倏地起身。
又坐下。
在章丘戲谑的目光中,握拳抵唇,深吸了一大口氣,為自己莽撞的舉動通紅滿面。
是該走了啊,幾天幾夜不曾松過弦了,還要留下來作甚?這一遭收獲頗豐,焦侃雲得好好在家休息一番,恢複元氣,捋一捋線索,盤一盤下一步,空閑之際再把下冊綱要寫出來。
章丘卻堆着笑道:“姑娘用過早點再走吧?方才聽夥計說已都備好了,請移步隔間,現下茶點都擺在侯爺的談室裏。”
“茶點哪裏沒有?”阿離不解:“此刻姑娘早些回府休息才是上策吧,我替侯爺去送送姑娘!”
章丘臉上笑容一滞,斜眼看他,“阿離啊,你要是閑得沒事,去肅一肅回堂的弟兄,之後金玉堂的防衛須得更警醒些,順便再去看一看隔間候着的大夫,紮帶、藥草一應物什都備好沒有,侯爺的右臂被劃傷,緊着風來兄弟,自己卻還沒看過呢。”
阿離蹙眉,看了眼虞斯的臉色,滿面通紅,瞧着确實像是忍痛許久了,立刻抱拳領命,“是!”
回家用早點少不得要和阿娘同桌,被問及近期險事,教父親知道了,肯定頗有怨詞,剛好焦侃雲也有些餓,“那就先用一些早點再走吧,正好我也想看看侯爺臂膀上的傷勢。”
“嗯。”虞斯的餘光掃過她,焦侃雲關心他的傷勢?還要看?怎麽看?
很快,大夫給出了答案,“還請侯爺将上身衣物除盡。”
一邊啃甜餅,焦侃雲一邊淡定自若地說,“無礙,侯爺不用顧慮我。”人體無非就是那麽些樣子,從前與阿玉一道觀人赤膊鬥武,已司空見慣,且她既決定為虞斯的淫邪之貌畫像,早晚要深入一窺,提前看一看,回去寫下冊綱要時也更好發揮。
虞斯倒是想不顧慮她,可自幼與男子們同居武堂、軍營,幾乎都未曾赤.身于人前,要他當着女子的面脫衣,實在很…艱澀。
他慢吞吞地解開腰帶,餘光不斷掃過焦侃雲,緊張無端刺開。她會不會覺得他的身材不好?既然她在書中用了諸如“肥胸硬碩”這般字眼形容肌山,是不是說明,肌山在她眼底,是惡心得過分的東西。
他顫抖着手,閉上眼一咬牙一狠心,三下五除二脫了衣物。
褪開的衣領交錯落在勁細的腰際,紅透的側頰與耳梢被斜放于一肩側的馬尾遮擋住,他略挺背緩了口氣,背部的骨棱便如山脈碰撞推擠一般,瞬間勾勒出磅礴的肌線,寬肩緊致得壓出兩道溝壑,硬碩的胸膛并無贅肉,卻異常厚實,倒錐而下,蜂腰兩側,有兩個被一滴汗珠滑過的腰窩,腹部兩側,突起的胯骨,頂起了褲腰。
不動聲色之下,焦侃雲輕輕吸了一口氣驚嘆:好身材!看來話本裏的插圖不能太過寫實,須得添幾根胸毛來抹黑才行。
大夫為他清洗傷口,露出縱橫的鈎道狀傷,“請看。”焦侃雲便蹲身湊近去看,“龍爪上倒刺密布,一旦出手必須見血,幸好不是落在思晏的身上。”呼吸都灑在虞斯的手臂上。虞斯垂眸凝視着她認真觀摩自己的眉眼,眼尾沁出些濕意,呼吸一窒。
繼而迅速別過頭不再看她,額間的汗都滲了出來。
章丘笑問:“侯爺果真這麽痛啊?”
虞斯啞聲低回:“十足。”
“大夫快上藥吧。”焦侃雲起身,裙帶不慎碰到了他的手臂,絹料蹭擦過後,炙癢的觸感,讓虞斯臂上肌肉霎時繃緊,血管與青筋都盤錯顯現。
敷上藥草,纏好繃帶。他才轉過頭來,焦侃雲正坦蕩地打量他的身體,視線落在他的乳石處,尋思在哪裏畫上胸毛比較好。
一怔,随着她的視線下落。她在看哪裏啊?!虞斯雙眸充血,心随意動竟有眼淚沁出,猛地捂住了鼻子,拽起衣物裹緊,飛快起身沖出了門,聲線低啞:“我去……叫思晏吃飯……”
章丘險些拍腿大笑,背過身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才克制住,讓大夫開下藥方,出門送人,便請焦侃雲待在談室接着用早點。
等了一刻鐘,沒見有人來,焦侃雲倒是用好了早點,準備離開,方一推門,和虞斯撞上。他低眸掩飾慌亂,“吃完要走了?”
焦侃雲點頭,“過些時候再來赴金玉堂之約,你放心,我絕不食言,說要在你面前坐寫完下冊,就一定會做到。”實則她是鐵了心地打算借坐寫下冊之名,在他身邊監督,以免他辦案時再有隐瞞。
虞斯磨了磨牙齒,“要本侯誇你信諾且膽大嗎?本侯把風來揍成那樣,你就不怕?”他微微俯身湊近,有意吓唬,可湊近她時盈滿鼻間的香氣卻教他莫名放柔了語氣:“我在刑部審訊犯人,手段可是很多的。”
“哦?還真想象不出來侯爺這樣…”焦侃雲有意把視線落在他胸膛處,戲谑道:“在意碩胸被觀瞻的俊朗神君,會用何種手段對待專程觀瞻碩胸的貌美姑娘了。”
虞斯眼尾一紅,站直身體,“你…?!”好在意,所以她到底觀瞻出個什麽結論了?如此輕蔑,當真覺得他的身材醜陋不堪麽?
焦侃雲聳肩笑道:“我只是想給侯爺個提醒,你現在走的這條路子,對我行不通。我的臉皮遠比你想象的厚,見過的美男不說上千,也有上百。”
言外之意,上過青樓的人就別在她面前裝什麽毛頭小子,還想要勾惹她也拜倒雲雲,更別妄想她會因為羞澀于不敢窺人體,而放棄畫他的淫像。
他走了什麽路子?是說他不管要拿出何種手段,她都無懼于他嗎?虞斯只是滿腦子反應着一件事,面前的女子,在誇他是美男。
今日的風很爽朗,吹得他發絲撩頸,酥酥麻麻的,他心情還不錯,姑且不和她計較,垂眸瞥她一眼。不知為何,卻又不想教她就這麽走了。
焦侃雲見他還沒有側身讓開的覺悟,忍不住開口,“還有事?”
“嗯。”虞斯拿出一塊條狀的墨玉印章遞給她,抿了下唇,滞巴巴地道:“不是還有其三?”
纖如手指的方體,觸之溫潤,焦侃雲稍一思索,反應過來虞斯說的是方才,自己控訴他的,除了隐瞞思晏那兩條,還有一條,便是自己已将親信交予他差遣,線索予他分享,他卻從未讓親信來給她傳過信,她自始至終也無法從他的親信口中打探到任何消息。
低頭觀察墨印,下面刻着“朝琅”二字,應該是他的私印。焦侃雲偏頭不解,“想送我?”
“想得美。是借你。”虞斯挑眉,別過眼不看她,“咳,你不是想要調遣我的親信麽?忠勇營的虎符我要用,暫且給不了,這塊私印效用相同,随你如何調遣與盤問他們,總之,關于此案,我對你并無隐瞞。”
“哦——”焦侃雲好笑地提溜起墨印晃了晃,“侯爺這麽大方,不怕我收買人心的功夫,要不了多久就将忠勇營盡數策反嗎?”
虞斯勾唇,“試試?”微俯身以氣勢壓迫,言語卻含了些蠱惑的意味,“你真這麽會收買人心,不如先收買我的心?”話落,覺得哪裏不太對,耳根一熱,端凝着她緩緩說完後半句,“好叫我在面對你寫下冊時,格外留情。”此刻“留情”二字也不對了幾分。他在說什麽?心好亂。
焦侃雲抿出了一絲挑釁,笑回道:“好啊,那我就先收買你的心,好教你眼睜睜看着我寫完下冊,卻無可奈何。”她将私印上的字面向他,有意調侃,“朝琅,拭目以待吧。”
朝琅。虞斯仿佛被一道驚雷擊中了心髒,渾身血液都凝固了。第一次有親人以外的人喚他的字,咬在她的口齒中,戛玉敲冰一般,輕易就讓心頭叮啷地震動。
他一愣神的功夫,焦侃雲已從旁借過,且當着章丘和阿離的面,揣好了私印。
阿離張大嘴巴,“是我瘋了還是侯爺瘋了?”
思晏從旁路過,“當然是你瘋了,他可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得很。”然後朝焦侃雲揮手作別。
八字還沒一撇,就把忠勇營都拱手送過去了,章丘一笑,朗聲喊道:“侯爺,您不是說還有東西要還給焦姑娘嗎?要不您去送送,順道把東西還了吧!”
惹得走出好幾步的焦侃雲側目回轉,“什麽東西?”
虞斯被戳中隐秘,擡眸瞪了章丘一眼,在焦侃雲的審視下,淡定地負手跟過去送她,“先走吧。”
兩人并肩一路走到金玉堂門口,虞斯吹響口哨,黑魚奔來,他摸了摸黑魚的腦袋,把缰繩遞給焦侃雲,“也是借你。”
焦侃雲接過缰繩,另只手一攤,“我的耳墜。”她就知道,在宮中的時候是這厮兩嘴皮一碰戲耍她來!
虞斯一愣,耳畔有發絲搔着癢,窘迫之境滿心熱燙,他從懷裏摸出來,緩緩放到她掌心,手指觸碰,火燒火燎。
收好耳墜,焦侃雲翻身上馬,鳳眼流風,驚起心瀾。
“你…下次多久來?”虞斯微揚起下颚,朗聲道:“我好準備十八般酷刑,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焦侃雲輕嘲:“侯爺,還放狠話呢?你看你的黑魚多聽我的話,看來它的心先被我給收買了。如此,黑魚暫且輸我了!”打馬揚長而去。
輕細的灰塵在空中飄蕩,朦胧中人影卻鮮亮無比。盛夏風光,明明爛爛,攝人神魂。
虞斯覺得,他一定是…中暑了吧。
“侯爺,還在目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