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貓捉老鼠
貓捉老鼠。
纖瘦的手掌,隔斷了滿室缭亂的情絲。
樓庭柘從中抽離,蜷起手指,拿銀戒上的蝴蝶撥開她的手,輕笑道:“你別誤會了,我可不是要親你。”
想得美。焦侃雲板着橫平豎直的語調,“沒有這個誤會。二殿下這麽多年都在為将來新婦守身如玉,想必與從前針鋒相對的女子同處一室,更不會輕狂。”
她的眼神分明就是不信。樓庭柘挑眉,倨傲道:“親吻不過就是相濡以沫,口水而已,難道稀罕嗎?”
這個說法倒是與她所想不謀而合,焦侃雲望着他,偏頭目露古怪探究,“我也想這個問題很久了,為何有情.人總是鐘情于相濡以沫,口舌之交當真比得過千言萬語?話本裏的男歡女愛固然教人一看便通,可真有人這般纏綿悱恻嗎?”
她在說什麽?坦坦蕩蕩地和他探讨尤雲殢雨之事?
樓庭柘愣住,握拳抵唇,不知想到什麽,瞥向她的唇,微頓,又眨眼瞟向別處,“你問我,我去問誰,我又沒和鐘情.人親吻過。你那麽想知道相濡以沫是何等滋味,與人試試…不就知道?”他脫口便後悔,又含着些許期待,小心翼翼地回首看向她。焦侃雲冷眼瞧他,銳利的眸子猶如一盆涼水兜頭把人澆下。她探讨的是話本的嚴謹,誰想試那玩意。
便見樓庭柘抿唇無奈,再開合輕嘆時,薄嫩紅潤的唇瓣微微覆上濕意,瞧着鮮妍欲滴。她漠然避開視線,卻一眼看見了枕下掖着的紅衣。是他那夜問她要回的深紅外衫。
對于樓庭柘來說,那些字眼和着滿室的氛圍無異于一種天真的撩撥,焦侃雲突然就意識到自己方才的确有些口無遮攔,別過眼去,垂眸蜷縮起來,裝作頭痛到極其不适,無法說話。
反倒逗笑了樓庭柘,他紅着臉心領神會,心情大好。
太醫趕來查看過後,稱不過睡眠不足,并無大礙,只須休養幾日即可。樓庭柘想起焦侃雲的告假,“你好生回去歇着吧,我這兩日配一碗迷魂湯,往後夜間灌下去再睡,待你回來,保證再也吵不到你。”
焦侃雲心思悄轉,因禍得福,她這一暈,樓庭柘緊緊就着幾步近路,把她放到了他自己的卧房,教她有機會先一步熟悉環境不說,待她回來,還自願灌安眠湯,他若真能安穩睡下,自己便能探入他的卧房搜查了。
思及此,倚在他撤了玉簟的床榻上,也不着急出去,趁此時機,暗自打量房間。樓庭柘就坐在床邊,正低眉伺弄湯藥,輕吹慢舀,剛要遞過去,焦侃雲一把接過碗仰頭悶了,她已記好屋中陳設擺放位置,将需要着重翻查的可疑之物在心底過了兩遍。
湯藥安神催困,喝下去一會有了睡意,竟一覺眠至申時。
自阿玉去世後,她沒有睡得這般沉過。樓庭柘還坐在床邊守着,手裏捧着本書,故作從容地浏覽。只是她睡時見他翻了兩頁,醒時還在那兩頁罷了。且不說他一整日不辦公,荒廢日頭,單說他就這麽靜坐一邊将她看了幾個時辰,倒也不嫌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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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候不早,樓庭柘已打點好馬車同行送她回家,風來來接她,與她同回。分別時,樓庭柘忽然問她,“你會回來的吧?”
焦侃雲回眸點了點頭,“嗯。”卧房沒搜,她必然是要回來的。
待她進府後,重明才現身至樓庭柘身旁:“章丘讓屬下向您禀報,明日金玉堂那邊都安排好了,殿下只需要按照原計劃露面。”
樓庭柘擡手示意知曉了,“看起來忠勇侯比我還要憎恨隐笑,若抓到了人,怕是不會交予我們處置,留着後手,屆時去搶過來,本殿要親自會一會。”
月如銀盤,細黑的流雲在穹頂梭着,焦侃雲坐在院中樹下,将亟待辦好的事吩咐下去。風來逐一記好,刻不容緩地出發。
大暑之日素來潮悶,今日更是烏雲蔽日,暴雨驟然。雨簾沖掉了街道上的人影,尖瘦的錐子雨下得人身子乏痛,金玉堂卻臃腫得像在另一片天地,賓客們交錯重摞,砌成人牆,險些将匾額給擠落了。
雖定于未時開講,但清晨來此處占席位的便多不勝數。
更早些的,還有這幾日,将五層樓的包廂全數訂滿的權貴官眷們,昨夜大半就宿在此處,以防次日與人相擠進門。
權貴官眷們自有府衛私兵,為求清淨與清譽,宿在此處的第一要務,就是将樓上随處可見的忠勇營兵衆都“請”下樓。
章丘神色有些凝重,“一夜之間,五層樓裏的包廂都入主了大半,咱們原本加派在三樓的暗手,盡數被這些權貴的府衛們驅逐,雖然如今又潛回暗處盯着隐笑的房間,但周圍已有護衛排開把守,隐笑怕是已經趁着幾方沖突之時,進了那間廂房了。”
虞斯今日尤其在意衣裝容貌,特意穿了一身雪青色彈墨雪狼紋雲錦長衣,玉帶纏束,垂落膝間,很是飄逸清俊,墨發以一雪枝簪绾起一半,神容仙姿飒飒,教人不敢亵渎。
此刻一雙招子剜到章丘的眼睛上,見他縮起脖子,又收回視線,喝了口茶,“本也沒指望他一進門就能抓到他。進了就進了,守好那扇門,待到未時裏頭的人開講,确認無誤,再按計劃行事。”
實則焦侃雲并沒有進那間雅廂。她特意約了之前說要和她一同來聽堂的幾名閨秀,大清早地攜着風來和畫彩,光明正大地說笑進堂,由堂倌們分別送至不同的廂房。
堂內的人漸多,金老板想招呼賓客都無處落腳,忠勇營的一兵一卒只能潛在樓廊或是梁上。
堂倌們頂案側身,勉強來去,給各桌端上茶點,午時一過,衆人的視線紛紛飄向三樓雅廂,帷幕屏風之後,熟悉的人影一直沒有出現。
未時正,雨水怎也倒不盡似的,衆人高談闊論的哄鬧聲融于天地,堂倌們吆喝關門,這是要開講的前兆,只是今日剛觸碰到門板,才使了一點力,就有狂風拍來,猛地将其關上了,客人們回頭嘩然,頭頂卻傳來驚堂木落定聲,“宕”的巨響,教人抖擻,彈指一愣後,立刻喝彩。
擡頭望去,同樣的位置,清瘦身影,青絲高束,折扇挽花。
出現了!二樓一間廂房內,虞斯站在大開的窗邊,側身藏于窗扇後,略擡眸,盯緊正對着的上方屏風,微屈指示意身邊的人行動。
屏風後的人匆匆問候完在座賓客,便談笑着步入正題,一開口,依舊是讓人恨得牙根發癢的淫詞濫調:
“說來玄妙,這幾日,忠勇侯像是突然轉了性子,不知尋歡作樂,亦沒有追求新鮮的貌美女郎,安分守己如稚雞,端午佳節,鄙人與其偶遇街頭,見他獨自一人提酒漫步,悵然失落,竟不似尋常輕狂模樣,實在奇怪。
“遂遣人暗中打探,才知他是平日裏穿着太過招蜂引蝶,顧盼做作,不避勾.引.誘.惑之姿,致使無數有夫之婦垂涎三尺,茶飯不思,數十對琴瑟和鳴的夫妻一夜之間感情破裂,令人哀惋!其中,更有一名婦人的丈夫發現妻子端倪後,痛心疾首,生不如死,于是劍走偏鋒,派人上門以棍棒問候之。
“可忠勇侯是何等人物,哪是棍棒可敵?三拳兩腳将人打發,癡心丈夫心有不甘,花錢從我手中買下尚未講傳的《忠勇侯情史(上冊)》全本,日前已印成百份,打算于今日随機抽取一百位賓客免費贈送,只為将虞斯的情場醜聞宣揚出去,好教全城女子都識清此人真面目。
“虞斯得到消息,輾轉反側,不敢受千夫所指,遂收斂德行,裹緊衣衫,哪怕盛夏炎炎,亦不敢袒胸露乳,教人拿住話柄,因此有近日反常之行,可是,他真的舍得放棄樊京千紅萬豔嗎?據知情人士透露……”
短短一段熱場,将他近日修容整衣的行為描得更黑,手拿把掐,已教虞斯捏碎了手裏的茶杯,他低叱,“一層樓要上這麽久,還沒到門口嗎?都在等什麽?等着他講完?!”
阿離疾步前來禀報,“侯爺,出了些意外!我們的人鉗制住了門口守衛,金玉堂增派的護衛也确然與我們打了起來,真正伏擊的兄弟從另一邊成功潛入,可是……”
他一頓,虞斯垂眸瞥他,迅速冷靜,“說。”
阿離面露驚惶,“可是,房中沒有人啊!”
章丘一懵,“這怎麽可能?!在行動之前我們絕無打草驚蛇啊!更何況……若是沒人,外頭說書的聲音哪來的?”
玉屏後人影依舊,說書聲在金玉堂這座六角樓內回響,和着紛亂的雨聲,鼎沸的人聲,混亂出一片振奮人心的熱鬧。
話本恰講道:“敵志亂萃,不虞,坤下兌上之象,利其不自主而取之①,忠勇侯想要暗渡陳倉,焉知他人不會聲東擊西呢?”仿佛正是說給他聽的。
虞斯沉眸,執杯抿了口茶,忽然勾唇一笑,“隐笑,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