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長得很像銀緋
你長得很像銀緋。
火序如猛虎,樓思晏還專程挑了最熱的時候來。
花房的琉璃瓦罩已被焦侃雲撤下,前些日子無暇顧及暖室中的花草,聚頂的陽光燒蔫兒了一片,此刻也被除盡,偌大的院子從裏到外重新梳整了一番,瞧着又是生機勃勃的模樣。
将樓思晏迎進去後,請到槐樹下小坐乘涼。老槐樹旁有一甕陶壇,水面浮着圓盤似的蓮葉,下頭點綴了幾尾碧紅相間的錦鯉,焦侃雲遞了一盒精細的飼籽給她,她無精打采地搖搖頭,看了身側的丫鬟與侍從一眼。
焦侃雲心領神會,指着不遠處的一隅,打發這寸步不離的兩人去除草,“上回二皇子來做客,說那一角辟出來,可以學你們王府觀園裏的薔薇角,種些攀牆的花,我不知要怎麽打理,倒是有些種子,你倆在王府當差見慣了的,去幫幫忙吧。”
丫鬟和侍衛兩人相觑一眼,二皇子與王府交好,焦姑娘成心搬出來,他們只能應是。
待兩人走遠,焦侃雲才問道:“思晏,王府在監視你?”
樓思晏點頭,“從春尾宴開始,就是如此了。自太子去世,皇都不太平,便又添了好些,如今暗處還有許多。他們怕我逃跑。”
“就是因為忠勇侯獨獨看中了你,所以他們決然不肯放過嗎?”焦侃雲直視她,觀察她的臉色,“你來找我,是為了那日,我說可以幫你逃出王府的事吧?”
樓思晏再度點頭,與她視線相接,“只有你對我說過,想幫我。”
焦侃雲微一沉吟,故作懊惱般嘆息,“很遺憾,思晏,如今太子已故,我暫且幫不到你了。”
她想通過這樣的說法,逼迫樓思晏交底,說出更多有關于她本身的信息。果然,樓思晏單純,一聽到無法助她逃脫,立刻急切地擡眸望向她,更露出幾分絕望。
焦侃雲趁熱打鐵,“倒是可以為你想法子,可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怎會想得出适宜的法子救你呢。如今沒有太子依仗,我若行差踏錯,得罪了忠勇侯,得罪了壽王府,或是得罪了二皇子,怕都是不能善了的。”
樓思晏垂眸,還真把她的話聽進去了,細細考量着。
焦侃雲接着道:“你應該有聽到這幾日外頭傳的話本吧?聽金玉堂說還有好幾章要講,待到滿樊京的女子都曉得忠勇侯的為人,壽王府必然不敢輕易再将你嫁去。你應該能料到,可還是來找我了,可見,你要跑,不僅僅是不想嫁給忠勇侯。你怕是本就不屬于壽王府。那麽,你究竟是誰呢?”
她輕聲細語地誘勸,并未緊逼,卻字句都壓在她的心頭,樓思晏忽然嘆了口氣,坦白道:“焦姑娘,你十足聰明。我确實不是壽王府庶出的女兒,我只是混跡北域邊陲的一名孤兒,常年與戲班為伍。是忠勇侯回京時,撿了我,強行将我帶進樊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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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侃雲琢磨着她話中真假,見她攤開的手掌上的确有一層薄繭,也許就是舞弄戲械留下的,“這麽說,忠勇營的人,都認識你?”
樓思晏點頭,“他的心腹,大抵是都認識的。”
焦侃雲又問,“他帶你回樊京,是為了迎你入侯府的門?”
樓思晏遲疑着說,“差不多吧。”
“差不多?意思是,不是正妻?那便是為妾了?可若是為妾,怕是不需要什麽門當戶對,何必要将你放到壽王府,安置一個三女的身份呢?難道是……想讓你做側室?”焦侃雲挑眉,“我查過你的底細,樊京城的人都沒見過你。你既是跟着忠勇侯來的,他入城那天聲勢浩大,怎麽會沒人見過你?”
她的問題密集,樓思晏挑揀了重點說,“其實他并非那日入城的,他提前了好半月帶我潛入,就是為了先送我入城去壽王府。壽王與老忠勇侯曾有交情,後來漸漸疏遠,但未曾還盡的人情還在,虞斯功勳在身,求他暫且做我的父親,也是小事一樁。”
焦侃雲捋了一遍,說得倒通,便又緊跟着往下問,“那日壽王妃在我面前演了一出戲,想教我自己發現你和虞斯之間早有私情,為何?”
“因為壽王妃不想攬這個活。”樓思晏看了她一眼,解釋道:“是因為你。”
“我?”焦侃雲指自己,稍一頓即刻想通,“因為我懷疑他們是想幫二皇子拉攏虞斯,才找了個庶女來攀嫁,但其實,他們只是為了還忠勇侯府的人情,才替虞斯收留你,借你一個胡姨娘所出庶女的身份出嫁。他們并非真的想參與黨争。”
難怪那日壽王妃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反複強調王府本身和忠勇侯府絕無姻親之意,壽王也絕無參與黨争之意。
樓思晏點頭,“你的政.黨嗅覺靈敏,壽王卻是遠離朝局是非許久,你想到了他不曾想過的問題,那便是王府的立場問題。
“也是你送了君子蘭後,壽王妃才忽然意識到,幫虞斯這個忙,收留我,再讓我進侯府的門,那是蹚了一趟十足的渾水。所以她想讓你知道,此事不是王府主動的。故意挑了虞斯與我相見的時候,請你一觀,她想着,抓了現行,屆時我就不得不陳明原委了。”
焦侃雲終于明白前因後果,一時竟有些無奈,“你倒是沉得住氣,壽王妃都快氣暈過去了,特意留了我倆獨處的時間,誰曾想你是只字不幫她解釋啊。她畏懼虞斯,不敢将他強擄民女的首尾盡數說與我聽,平白吃了個啞巴虧。”
一想到壽王妃那句“她就跟你說了這個??”配上一幅吃了驚雷的表情,焦侃雲就覺得好笑。初見只覺得樓思晏慣是慢吞吞又疏離的性子,果然來日能急死個人。
“那日,虞斯潛入我的閨院,我方寸大亂,實在不敢透露關于他的只言片語,且我那時也不知你可不可信。
“是你走時勸我的那句話,讓我覺得,你應該是個好人,我才與你定下花約,想着來日或許能再見,求助于你。”樓思晏看向她,“你有什麽辦法,助我逃離王府?我身邊,都是虞斯派來盯着我的人。”
焦侃雲思索一陣,如實道:“老實說,聽你講完因果,我便毫無頭緒了。
“原本我想,你可以佯裝與我要好,借住在我家裏,待我出游時便将你帶出京郊,你再伺機逃脫。但現在以忠勇侯對你勢在必得的态度來看,一來,我不想被監視,二來,風來一個人,打不過這許多。這個法子行不通。”
樓思晏眼神黯然了一瞬,“這麽說,我最終的歸宿只能是侯府了。”
“你可千萬別這麽想。”焦侃雲一吓,勸道:“忠勇侯在北境時金屋藏嬌,那女子智謀無雙,為他出生入死,後來也沒有被帶回樊京,虞斯也僅僅是逢人便說自己曾在軍中藏有一寶,助他所向披靡,最後卻将其留在了北阖。跟了他,可沒什麽好下場。饒是我現在沒辦法,你也不能放棄希望啊。”
“出生入死?”樓思晏不解,想了片刻,“你說的是不是銀緋?”
焦侃雲訝然,“你認識她?”
“認識?”樓思晏狐疑地偏頭想了半晌,明白關竅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猶豫了下,她說道:“哦,是,算是吧。銀緋救過我。其實,你生得,便與銀緋有幾分相似。虞斯也同我說過,覺得你很像他的銀緋。”
“我?”焦侃雲低眉失笑,瞥見茶湯中倒映出的臉,不由得多看了會,輕細的嫩芽浮躍,破開茶面,蕩起一圈漣漪,猶似她被腦中一線點醒。
難怪虞斯第一次見面,看到她便怔愣了一瞬,還露出了些許疑惑的神色,那時她還很奇怪,自己分明從未見過此人,怎麽他卻好像認識她。
春尾宴上她拒絕邀約,下了他的面子,嗜殺成性的戰神居然沒有半分為難,讓她随意離開,更沒有記仇,如今太子案的每日進展,條條線索,都同她共享。
原來是把她當作銀緋了啊。
這算什麽?想彌補失去的虧欠?還是想博她的好感,重溫舊玉?
最可恨的是,竟還将此事說給自己信誓旦旦要娶進門的思晏聽?
樓思晏抱着茶杯低頭淺抿了一口,不與她的視線相交,“我大概此生都不能逃離侯府了,還請焦姑娘不要讓他知道此事是我說的,否則我難有好日子過,姑娘心底曉得就好。”
“你且放心,我必定想法子救你逃離,也絕不會出賣你。”焦侃雲柔聲安撫她,心底冷笑,她只會将這等禍害女子的人渣加倍報複在金玉堂的話本裏,屆時厭惡他的樊京女子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他淹死。
不将他拟作飛灰齑粉,随手便能讓人揚了,她就不是第一說書人隐笑。
樓思晏眸子微轉,“你上次說得對,我的身體不好,多出去玩是個強身健體的好方法。盛夏炎炎,你有什麽避暑納涼的好去處,可以約我同去?”
焦侃雲一頓。樓思晏還是起了随她出游,再伺機逃離的心思。
她也沒有拆穿,順着說道:“桃山不錯,桃樹連綿大可遮陰避陽,只是山頭偌大,容易迷路,當然,若用來捉迷藏,想必是有些好玩的,要找上好幾個鐘頭。
城南的落雪院也十分僻靜,傍水而建,白玉亭銀裝如覆雪,立在一望無際的碧湖上,聽說碧湖深不可測,若是誰不慎落水,頃刻就能消失無影。”
她的弦外之音句句有意,樓思晏聽懂了,“那便去落雪院吧,聽聞那處春杏繁密,絲毫不遜色于桃花,也近許多,無須準備多少時日便能出游,況且我會凫水,不怕落水的。”她亦意有所指。
剛答應了定會救她,此時她想放手一搏,焦侃雲着實想給這個機會,但又怕失敗了,她再想跑,會更難,“你容我想一想……”她忽然一怔,“春杏?你聽人說……那裏種滿春杏?”
樓思晏有些不自在,“不是嗎?”
焦侃雲凝視着她:“是。可是,落雪院由太子出資修建,由我構思,秉循花神之序植栽,一月亦分為上中下三旬添換不同的花樣,樊京城的女子們皆知。怕是沒有哪個會告訴你,落雪院經年不變地種植春杏。你知道,那裏什麽時候才種春杏嗎?
“二月中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