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什麽腌臜東西?!
什麽腌臜東西?!
不僅歹毒,而且用詞既罕見又精準。譬如那句“違背祖宗”,你立即便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再譬如那句“正中靶心”,髒字不提你也曉得他說的是踢中命脈,更譬如那句“好彩”,你完全明白他抒發的是一種什麽樣幸災樂禍的感情。
虞斯看完這段,如遭一道旱天霹靂,萬年斂藏的氣息此刻竟控制不住地顫抖外露,明顯到章丘這個文人都能聽見。
他強忍着怒意,迅速看完第一張,翻開下一張。
“夜黑風高,夢生時分,醜惡狂徒掠院翻牆,潛入姑娘閨房,俊美的面紗下是一張過分猙獰的臉,竊玉偷香是他的目的,不擇手段是他的風格!他口中大叫着:‘美人哪裏跑!’,姑娘于睡夢中驚醒,秉持着‘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優秀品德,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鹞子翻身從床榻彈射而起,抄起價值百金的花瓶便往虞斯的頭頂砸去,飛身遁窗,高喊救命,終于引來無數家丁,虞斯見狀大呼‘不妙!’,輕功一架便消失于暗夜無形。”
再下一張,有更為醒目之段。
“此子去慣了青樓,耳濡目染之下,軟磨功夫已然見長,武堂操練時,乍見姑娘圍觀,立刻寬衣解帶,袒胸露乳,企圖用最直白的孔雀開屏之式勾.引,前話提到,此子的确容貌昳麗,身材魁偉,長衣一解,說他是腿上長了個頭也不為過,身長八尺便有五六尺在兩條毛褲般的長腿上,腰腹無一絲餘贅,肥胸硬碩,纖秾合度,看得人臉紅心跳,确然生出幾分心動。”
最後一張。
“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一腳踏上三條船!姑娘厲聲叱問後,拔出一把虎頭金刀,今天不是忠勇侯死,就是虞斯亡!忠勇侯自诩何等刀光劍影沒有見過?小瞧了這怒氣沖沖的女子,仗着忠勇營人多勢衆,命人列陣排開,将其困圍,并戲谑說:‘姑娘何至于此,我們共度的那些良宵,就不算真情了嗎’,話音剛落,姑娘手起刀落,将他的發冠斬下,殺神虞斯竟披頭散發,毫無招架之力,顏面盡失,索性以‘護主不力’之罪,殺了在場十餘人。如今,他殺人的口供,還在在下的手上。”
又倒回來看第一張。
“虞斯一個箭步沖上前,對着姑娘一頓猛親……”
章丘見他看得這麽快,看完還要倒轉回來看第一頁,忍不住問,“您也覺得寫得很引人入勝嗎?”
引人入勝?分明是不知死活的癫狂!
虞斯大掌将一摞紙盡數拍在桌上:“這是什麽腌臜東西?!”
章丘一板一眼:“回侯爺的話,這是金玉堂說書匠隐笑近期編撰的話本,《自戀的忠勇侯虞斯不得不說的隐秘情史(上冊)》第一章。”
“上冊?第一章?你是說,這麽好些污言穢語,只是個開頭?還有下冊?”餘光裏那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幕僚還在龇牙咧嘴地笑,屈辱感油然而生,虞斯一個斜眼飛過去,“很好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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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丘立刻閉嘴強憋,瘋狂搖頭,随後道:“侯爺也莫太生氣了,您看,這段不是也誇了您嗎?”
“說你腿上長了個頭便是誇了?”
章丘睜眼說瞎話,“這是誇張寫法,說您腿長。”
“還有什麽毛褲肥胸,我看是明褒實貶,以油膩的形容,教人分毫都提不起浮想聯翩的興趣。”他琢磨了片刻,回過味來,“好個癫狂犀利的說書人,想要講堂興旺,賺兩個黑心錢,便把主意打到我的頭上來了?”
章丘擺手,“不不,依屬下看,您曾經潛入閨院是真,戴孝時進過青樓是真,雖然都是為了另一回事兒吧!但殺忠勇營內十餘人也确然落過人口供。
“更別提您近期在武堂與人相較拳腳時,确實有數人暗中圍觀。話本雖博噱頭,但透露出的個中信息是實實在在有的。這寫話本的人,必然是将您的事跡都調查了一番,是不是為了錢,還很難說。”
虞斯何嘗沒有考慮到話本背後透露的信息,昭示了此人胡編亂造下的慎重之處,但除了為錢,他想不到誰會多管閑事,拿他開涮。
“隐笑是吧?是上回詹事府丞送的那本《辛官》的編撰者?”此人谙熟朝局,忽然将筆鋒對準他,莫非是為了擾亂他查辦太子案?莫非此人與背後兇手有關?虞斯思考片刻,“你讓人盯着金玉堂,再有新的章回,記筆後立即拿來與我過目。”
“是。”章丘恭敬應聲後,頓了頓,擡眸瞥了他一眼,“屬下以為侯爺會立即去抓人?”
虞斯抖着嗓音,“我還沒這麽沉不住氣,不過是些流言蜚語,還能把我說穿了不成?且看看他要做什麽,透露出更多的信息,咱們才好拿人。
“不過,我在春尾宴時,去見思晏的事,理應只有壽王府的人知道,那日壽王妃引人進來,險些把我賣了,看來如今更是另辟蹊徑,賣得徹底。”
章丘沉吟道:“那……要去接回思晏姑娘嗎?”
虞斯想了想,“待太子案後再去,她如今是不願見我的。”
兩人圍繞此事背後牽扯的各種可能□□談了有小半個時辰,終于,虞斯說自己有些乏了,先回自己的檐房休息,晚上就不回金玉堂了。
章丘一路将他送至門口,目送他進去後,阿離和一衆看完話本的随侍趕到,問他事态如何。
章丘欣慰地說,“小侯爺到底還是侯爺啊,泰山崩于前也會面不改色的。”
此時門內忽然無端發出一聲撞擊響動。
衆人一驚。
章丘立時又打開門看了一眼。
章丘又退出來把門關上,慢吞吞地說:
“小侯爺到底還是只有十八歲啊,唇紅齒白的少年怎麽受得了這種淫詞濫調。”
“啊?侯爺不會哭了吧?”阿離有些擔憂。
“那倒沒有。”章丘擺手,見他放心,又補了一句,“快要哭了。”
“啊?”阿離皺起眉,噘着嘴憋笑,“嗯……那怎麽辦?”
“沒事。這也算半個好事吧!”章丘高興地說,“我方才進去的時候,看見侯爺滿臉通紅,正拽開衣襟,露出半邊胸膛,對鏡自照。
“還可憐巴巴兒地問我,話本中的形容,屬不屬實?惡不惡心?想來,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的确頗有幾分姿色了!并在認識到此點的同一時刻,産生了自卑。”
阿離大喝,“這算什麽好事啊?!”
章丘安撫他,“此言差矣,夫人将小侯爺的親事交予我分憂,上回我想教他的,便是這份矛盾的美感。自我認知清晰,才能展現優勢,自卑,才能讓姑娘家油生憐愛。”
阿離道:“說得輕巧,這話本一出,以後誰還願跟小侯爺相看啊?已經有好幾家跑來退相看帖了。雖說自上次春尾宴的打擊後,小侯爺也不再願意和人相看吧,但現在連個機會也沒了。”
倒也是,想到這裏,衆人又是一聲長嘆。
風靡樊京的從來不是隐笑,而是位高權重者藏在陰暗角落裏的龌龊。焦侃雲一場下來傾盡心血,講得口幹舌燥,金老板給她遞了杯茶,相約下次開講。
“不會隔得太久。”焦侃雲想到今日樓庭柘忽然來聽堂之事,“金老板,我記得開堂時,我便吩咐過,屏風須得是頂好的隔材,銀針鐵刺也穿不透的。”
“是,一直如此。”金老板讓她放心,猶豫了下,将自己的擔憂告知,“只怕二殿下是沖着上回大理寺和兵馬司的事來的,如今太子已去,我……”
看來大家都默認阿玉死後,二皇子便是儲君人選,焦侃雲低聲安慰,“你放心,近幾月,金玉堂只會出忠勇侯的話本子,暫且不會招惹到二皇子的勢力。二殿下若執意要見我,清算舊賬,我手中有關他的事跡,足以制他。”
金老板松了口氣,“姑娘這麽說,我便放心了。只是那忠勇侯也不像善茬,姑娘怎麽會敢招惹他的?他有忠勇營兵權在手,沒人敢以‘無故出兵’的名義去捉他啊。”
“辛朝又不止他一個侯爵,他風頭正盛,多少勳貴等着看忠勇侯府的笑話,他若為了情情愛愛的事,出兵金玉堂,更是落人口舌,屆時自有想看笑話的人保你。”焦侃雲說完,拂袖起身,“天色不早,告辭了。”
待換回女裝,回到府中,小厮将送來的一封拜帖交到她的手上。
“是壽王府的三姑娘,說是之前約好的,要到焦府來找您看花。”
金玉堂傳播流言蜚語之快,堂倌記筆,更是邊聽邊記邊往外發售,傳到思晏的耳中一點也不奇怪。或許她也猜到,只要忠勇侯的風評傳得離譜,壽王府就不敢那麽快地把她嫁過去,惹人猜疑。
思晏有空閑找人玩,許是聽完話本後,心境開闊了。
打開拜帖,上面寫了她将上門拜會的時辰,旁邊,還用拙劣的筆法,畫了一朵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