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第 23 章
第23章
握着防狼噴霧的手一下子松開了, 緊繃的肌肉也頓時松懈下來。
橘黃色的燈光傾灑在他身上，在地上拖曳出一道長長的黑影，随着他的走近, 将她籠罩其中。
蘭婉婷怔怔望着自陰暗巷子中走出來的年輕男孩，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你怎麽在這？”
男孩顯然比她還先發現她, 他步伐輕快，很快走到她面前，晶亮的眸子帶着明顯的雀躍, 就像兩束光, 盈盈落在她臉上。
“你這是……在等我回來？”蘭婉婷不是很确定地問。
“……”小澤擡手摸了摸後腦勺, 過了會兒才很輕地點了下頭。
“真是等我啊？”蘭婉婷有些難以置信地望向他身後, “你一直在這兒嗎？等了多久了？”
“……”
她問的問題有些複雜，已經不是點頭或者搖頭能回答的。
小澤小心翼翼觀察着她的表情，以為她不希望自己亂跑，他目光微閃，臉上浮起一絲無措。
雖然他沒有回答，但蘭婉婷還是震驚不已, 他平時連門都不出，更何況這兒和小區還離了一段距離，沒有手機也沒有聯系方式，他就一個人站在那裏傻等……
心裏一陣五味陳雜, 她聲音輕了幾分，“你吃晚飯了嗎？”
小澤低頭注視着她, 還未做出反應, 五髒六腑已經先一步發出抗議了，“咕嚕咕嚕”的鳴叫聲在黑夜裏顯得特別清晰。
好吧, 已經有答案了。
“你該不會……午飯到現在都沒吃吧？”
小澤茫然地看着她，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不過蘭婉婷看他這個樣子，大概率是沒有。
自己早上八點多出門到現在，一天都沒回去，除了早上給他準備的那頓飯，櫃子裏的牛奶面包估計他也都沒去動。
想到這，蘭婉婷愧疚不已，早上走得太急，也沒和他交代清楚。
“很餓吧？”她提起手裏的袋子，“我給你帶了蛋糕。”
蛋糕？
這兩個字很快勾起小澤關于昨晚那些美食的回憶，軟糯甜香的滋味在唇齒回蕩，只覺肚子更餓了，他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拿袋子——
可惜撲了個空。
蘭婉婷收起袋子，“回家洗完手才能吃。”
小澤有點失望，卻還是乖乖放下了手。
男孩耷拉着肩膀，幾許幽光落在他臉上，長長的睫毛随着他垂眸的動作無辜地顫了顫，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
蘭婉婷莞爾失笑，“又不是不給你。”
拉着他衣袖往回走，“走，我今天帶了很多，保管你吃夠。”
小澤轉頭看向身側女孩，她臉上還帶着笑，月牙似的笑眼微微彎起，有暖融的光從裏面溢出，像月光一樣照進心裏……
他定定看着那張帶笑的臉，周遭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這一刻成了虛無，滿心滿眼只有面前女孩明媚的笑臉。
他有些被動地跟着她走，幾乎忘了邁腳，忘了漫長的等待時光，忘記吹了大半夜寒風的寂冷……
月色朦胧，燈影綽綽。
夜下的弄堂依然幽遂狹窄，路兩旁仿佛暗藏着各種未知而神秘的氣息。
然而有小澤在身旁，那些隐藏在巷子深處的未知危險對于蘭婉婷而言似乎也沒那麽可怕了。
她一手提着蛋糕，一手揪住小澤的衣袖，絮絮說着白天上班的事。
“你還不知道吧？我這兩天開始在餅房當學徒。”
“……”
“昨晚帶回來的蛋糕就是我師父麥克給我的，他是一個很不錯的老外，對我一直挺好，可惜過幾個月要走了。”
“……”
“等我學會做蛋糕了，以後我也給你做。”
……
女孩清脆的嗓音在耳畔傳來，銀鈴似的。
小澤雖然沒有回應，卻一直安靜傾聽，時不時跟着彎起嘴角。
地上倒映出兩道影子，一長一短，對比鮮明，卻又莫名和諧……
終于穿過最黑暗的那段巷子，不遠處就是小區後門了。
“呼。”蘭婉婷腳步慢了下來，“馬上就——”
後面的話沒說話，一道黑影“嗖”的一下從腳底下蹿過。
蘭婉婷低叫了一聲，幾乎一把跳到小澤身後。
今天又是什麽鬼啊？怎麽老讓她撞見這些？她緊緊揪住小澤的衣角，好半晌才鼓起勇氣探頭看去。
才發現不遠處路邊停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灰鼠，正窸窸窣窣地循着地面尋找食物。
蘭婉婷臉都白了，天知道她不怕貓不怕狗就是怕老鼠。
尤記得當時剛跟着父母來城裏時租的那個柴火間，裏面常常有老鼠出沒，有一次她半睡半醒間聽見腳底下有吱吱叫的聲音，第二天醒來發現腳拇指居然被咬了個小口子……那次老鼠給她造成的陰影現在還讓她心有餘悸——
而現在，那只灰色的小老鼠膽子還特別大，就算面前站着兩個人類也一點沒有離開的意思，就那麽橫在路中間，兀自低頭覓食不時擡頭朝他們看一眼，那雙豆子大的小眼睛甚至一度盯向蘭婉婷手裏提着的蛋糕。
蘭婉婷身上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一只手死死揪住小澤衣服，整個人像被釘在了原地，怎麽也無法繼續邁出腳步。
這時，小澤也發現了她的不對勁，目光在身後女孩和那只小生物間流連了下，他漆黑的瞳仁掠過一絲關切，略微冰冷的大手輕拍了拍她手背，擡腳去趕那只老鼠。
小灰鼠反應也很快，幾乎在他剛伸腳的時候就倏地進入戒備狀态，不等人類的大腳落下，它四肢并用，飛一般蹿進下水道口，眨眼消失不見……
而小澤轉過頭來，清澈的眸光淡淡落向她，眼底隐有安撫。
蘭婉婷深吸了口氣，有些驚魂甫定地拍了拍胸膛，“好可怕。”
女孩聲音像脫力似的，餘音還帶着些微顫抖。
小澤沒說話，大手再次輕柔地拍了拍她手背，就像大人哄小孩一樣。
蘭婉婷終于緩過勁來，卻反手抓住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大手，“你手怎麽這麽冰？”
“……”
小澤怔愣低頭，她的手不知什麽時候覆上了他手背，溫暖而柔軟……
而蘭婉婷抓着他冰冷的手，不用說也知道他一定吹了半天冷風，他的衣服還沒買，身上只有那一套薄薄的家居服，單薄的身形仿佛随時都能被風吹跑，一雙手更是能凍死人……
她突然想起自己剛去外地上大學那會兒，每次寒假回來，小志都會早早跑到路口來等她，也是這樣吹得一身冷風……
夜色缥缈，恍惚間，眼前站着的人仿佛幻化成另一道身影，那個從小就跟在她身後的男孩，那個一聲一聲叫着“姐姐”的孩子……
蘭婉婷只覺一陣心疼，下意識捧起男孩冷硬粗糙的大手，像從前一樣幫他搓揉了起來。
一邊搓一邊低頭對着他冰涼的指尖吹了吹熱氣，“冷吧？姐姐幫你暖暖。”
“……”
“傻不傻，幹嘛要跑這邊來等我？”
“……”
“下次不要站在這裏了……”
“……”
小澤呆愣看着面前的女孩，女孩滑膩柔軟的手就像兩團棉花，夜風迎面吹來，她身上甜甜的蛋糕氣息也跟着撲入鼻尖，誘人又美好。
凸起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下，他心跳如擂鼓，耳尖也不受控制地燒了起來。
其實他原本非常排斥別人碰他，也不喜歡別人離他太近。
卻不知道為什麽，每次她的靠近和觸碰，他不僅不覺得反感，心裏還隐隐期望她停留的時間能久一點，離他再一點。
就像從前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幹活，每次幹渴了很久最後也只能得到一點點水，那僅有的一點水也是支撐他堅持下去的唯一動力，卻也遠遠不夠，喝完還想再喝，再多一點……
渴盼染上瞳仁，原本僵硬的食指輕動了動，他張開五指，幾乎是小心翼翼地環住了她的，仿佛怕驚擾了她，動作輕柔又虔誠。
幹裂如砂紙般的手刮過她手背，刺刺的感覺瞬間将蘭婉婷自朦胧的記憶中拉回現實。
她定了定神，再次擡眸望去，眼前哪裏還有弟弟的影子……
對上面前男孩安靜的俊臉，她心裏暗自苦笑，怎麽老是把他當成小志。
有些失落地抽回了手，“走吧，回去了。”
小澤只覺掌心一空，手裏的溫暖瞬間消失了。
女孩留給他的只有一道纖細的背影。
他怔怔站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收回視線，垂眸看了眼自己醜陋幹枯的手，心裏悵然若失……
“趕緊走，別再感冒了。”
悅耳的嗓音再次傳來，女孩不知什麽時候返身回來。
小澤的手剛要放下，人已經被她拉着往前走。
細膩的小手再次覆上他手腕，不由分說拉着他朝小區大門走去。
他呆呆看着，空寂的眼底逐漸回溫……
—
到家後，蘭婉婷在小志的衣櫃裏翻了半天都沒什麽收獲。
最後從她自己衣服裏找了件馬甲給他，這件衣服當時買大了，買回來之後基本沒怎麽穿過。
好在小澤夠瘦，雖然配上家居服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卻也總比凍着好。
當然，重點是顏值能扛。
解決完衣服的問題，下一步就該祭拜五髒六腑了。
櫃子裏的面包和牛奶他果然都沒動。
中午吃過的碗筷倒是都洗了。
蘭婉婷翻了下碗筷，洗的挺幹淨。
她琢磨着他這一天是不是就吃那一頓飯了？
這可不行。
幹脆把人拉到廚房，把每個櫃子放的東西包括冰箱裏的都認真和他解釋了一遍。
男孩聽得一臉茫然，仿佛根本沒聽明白。
但是之後蘭婉婷要他幫忙拿牛奶時，他卻很迅速地從櫃子裏找了出來。
蘭婉婷又教他用微波爐熱牛奶，他也很快上手……
一杯熱牛奶加一大盒蛋糕，算是小澤的晚餐兼夜宵。
“牛奶、鮮奶油、吉利丁、糖、蛋黃、蛋白……”托腮看着面前近乎狼吞虎咽的男孩，蘭婉婷一邊寫原材料，一邊思索着他一日三餐的解決辦法。
外賣首先排除，以她現在的經濟狀況根本負擔不起。
讓他自己做飯的話好像也不放心，偶爾一兩次可以，每頓都讓他自己搗鼓也不太現實，要開火不說，還得去買菜、買柴米油鹽……
養娃不易，尤其她要養的還是一個飯量不小的大孩子。
蘭婉婷正頭疼，面前突然遞來一塊蛋糕。
她看了眼鮮美可口的甜點，搖頭，“我不餓，你吃吧。”
小澤眼底浮起一絲遲疑，敏感地察覺到她心情不是很好。
他低頭看向她面前的本子，她在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有些他認得，有些卻并不認得，他不知道她的煩惱是不是來源于這個？
視線範圍內似乎也沒看到那種綠色的薄荷糖，頓時有些挫敗……
收起手，他默默把蛋糕放回盒子裏。
蘭婉婷寫字的手一頓，疑惑擡頭，“怎麽不吃了？”還有一大半，以他的食量，不應該啊……
小澤默然片刻，擡眸時視線卻落向她手裏的筆和紙。
“？”蘭婉婷順着他視線低頭看了眼，“你……要寫？”
也是，他會寫自己的名字，應該還會寫其他的。
于是筆頭轉了個方向，又撕了張紙給他。
小澤接過紙筆，低頭很認真地在紙上寫了幾個字。
【明天吃】
蘭婉婷目光在那三個字上停頓了好一會兒，這還是除了上次畫上的“小澤”兩個字後第一次看到他寫字，雖然字體有些稚嫩，看起來就像小學生寫的，不過字跡倒是很清晰。
再次确定他應該是上過學的，只是不知道他的文化程度多高？
算了，重點是以後和他的溝通方式又多了一種。
只是……他真的不會說話嗎？還是說……他是天生的啞巴？人為的？
這樣想着，她迎向男孩的眼神便多了絲悲憫。
“沒關系的，吃吧，明天我給你打飯。”語氣越發柔和。
小澤一愣。
蘭婉婷卻倏地瞪了下眼，整個人猶如被打通了任督二脈……
對啊，她完全可以打飯回來和他一起吃！
酒店食堂的米飯和湯是不限量的，也有一些員工平時會打飯回去……她真是忙暈了，之前怎麽就沒有想到這個！
雖然酒店規定用餐時間不超過三十分鐘就行，不過她之前在食堂基本就十幾分鐘搞定，加上回家，趕一趕時間還是來得及的。
她越想越覺得這個方法可行，不僅省了不少事，最重要的還是省錢。
她眼睛一亮，忍不住再次為酒店包食宿這個待遇狠狠點了個贊。
“你趕緊吃吧，明天就不新鮮了。”
指了指打包盒，蘭婉婷臉上烏雲瞬間煙消雲散，只覺得心情大好。
自己撚起一小塊面包，順便塞了塊泡芙到小澤嘴裏，“吃吧吃吧，你這麽瘦，得多吃點才行。”
小澤被她塞了一嘴泡芙，臉上還沾了些蛋糕屑，睜着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一臉呆萌。
蘭婉婷噗嗤一聲笑出來，就着手上殘餘的奶油點上男孩高挺的鼻子，“突然發現，你還挺可愛的。”
小澤不明所以，纖長濃密的睫毛顫了顫，表情越發無辜。
“怎麽可以這麽可愛……”蘭婉婷努力克制住上手掐臉的沖動，“不行不行，一會兒忍不住了。”
小澤并不懂她為什麽突然這麽開心，看着那張笑靥如花的臉，他輕咬住嘴裏的泡芙，不覺也跟着彎起了嘴角……
小澤消滅了一大半蛋糕和邊角料，直到确實吃飽了。
見他動作緩了下來，蘭婉婷也基本寫完了自己的作業。
“吃不下就算了。”她邊收桌子邊催他，“趕緊刷牙洗臉睡覺去。”
忙活一天下來，她已經困得直打呵欠。
但是還不能休息，自父母離開，加上後面接二連三的事，家裏的地都很久沒拖了，幾個櫃子上也覆了層灰，忍了這麽多天已經是蘭婉婷的極限。
捂着嘴打了個呵欠，她揮手趕了趕還坐在椅子上的男孩，“快去快去。”
她收拾衛生的時候最不喜歡旁邊有人，以前總把小志趕回他房裏。
小澤只好挪位。
看着他朝衛生間方向走去，蘭婉婷又叮囑了聲，“天冷，晚上不用洗澡了。”
小澤眨了眨眼，雖然有些不理解，卻還是乖乖照做。
等他出來時蘭婉婷已經拿着抹布在擦桌子了。
連着上了十幾個小時的班，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是飄着的，雙腳又酸又軟，眼皮也一直在打架，僅僅吊着口氣在幹活。
已經十二點多了，外面夜色深沉，只有遠處馬路上偶爾傳來夜間車駛過的聲音，對面樓裏只剩零星一兩個窗戶透着光，大多數人都已進入夢鄉。
要是抹布能自己動就好了。
蘭婉婷自嘲一笑，哈欠連天地去洗抹布。
洗完轉身，身後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個人。
“怎麽還不去睡？”蘭婉婷瞥了他一眼。
小澤沒說話，定定看了她會兒，突然伸手去拿她的抹布。
“幹嘛啊？別搗亂。”蘭婉婷又累又困，一個不防，手裏的抹布已經被他搶走了。
伸手想要拿回，小澤卻不肯給他，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指了指對面她的房間。
“什麽意思？”
蘭婉婷腦子有點迷糊，感覺自己分分鐘都要睡着了，耐着性子哄他，“別鬧，不早了。快還我，搞完衛生我要睡覺。”
小澤還是不吭聲，視線瞥過桌上的紙筆，他擡腳走了過去。
男孩高瘦的身影很快回到她面前。
白紙黑字遞了過來。
蘭婉婷揉了揉眼睛，上面寫着一行字：【你去睡，我來。】
來什麽來？
蘭婉婷怔怔擡頭，語氣有點呆，“你是說……要幫我搞衛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