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金朝生日
第29章 金朝生日
五月五日,是金朝的公歷生辰,可他卻并不知情。畢竟上一世就連舊歷的生辰都沒人給他慶祝過。
蘆荟聽到隔壁間起床的動靜,便拿着一雙她親手納的布鞋走了進來。“寶兒,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你的公歷生辰?”
金朝還在給沈滿棠準備今日出游的衣服,聞言笑道:“我不知道呢,鄉下還用不慣新歷,也沒人和我說過。”
蘆荟嘆氣道:“他們沒給你過過生辰吧,那一大家子……姆媽也有錯,今早看日歷時才想起你的生辰。今天你先和小少爺出門,等你農歷生辰到了,姆媽再和太太請假,帶你和小少爺出門玩。”
金朝颔首:“好,謝謝姆媽。”
蘆荟蹲下身來給他換鞋:“這是姆媽新給你納的布鞋,要入夏了,得穿亞麻的才透氣,你試試看合不合腳?”
金朝走了兩步,點點頭道:“合腳的,姆媽你手真巧。”
沈滿棠剛醒,趴在床上,饒有興致地撐着頭道:“元寶,生日快樂!你今天穿新鞋子出門嗎?”
金朝:“穿。你也起床,我給你穿衣服。”
沈滿棠:“我想要蘆姐姐穿。”
金朝:行,平日裏元寶元寶的叫個沒完,蘆姐姐一來就不要他了。
今日恰逢周末,沈滄照例要和傅君佩一起帶沈滿棠外出“踏青”。自打沈滿棠挑破他倆那點事後,他為了讨好沈滿棠,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活像是個二十四孝好爸爸。
但沈滄其實也藏着些心思。他與傅君佩名義上是叔嫂的關系,出了傅君佩的房門,他們便沒有什麽單獨相處的機會。可有了沈滿棠這個由頭,他便可以每周末開車帶着傅君佩出門約會,順道遛一下娃,和沈滿棠培養點父子情。于是“踏青”這個由頭哪怕是快入夏了也還沒有用夠。
今日他們是準備帶沈滿棠去大世界娛樂中心玩。這個地方雖然開業才半年,客流量卻極大,其中又以露天廣場最為熱鬧。廣場裏安裝了刺激的空中飛船,格外受孩童歡迎。沈滿棠拉着金朝玩了一趟還嫌不夠,下來後還要再排一次長龍。
沈滄樂得清閑,和傅君佩坐在邊上的長椅上談天。為了避免被熟人看見,他們隔了一段距離端坐着,可言語間卻屢屢過界。
傅君佩:“昨日放你衣兜裏的金筆你用了嗎?”
沈滄:“用了,還挺好用的。”
傅君佩:“那就好。這只金筆要四塊大洋呢,我還擔心不值這個價。我那日剛進商場,就看到一個櫃臺被圍得水洩不通,過去一看才知道是位特別漂亮的女售貨員在賣進口的麥凱奇金筆。”
沈滄:“那你就買了?”
傅君佩:“對啊,好多男士都因為這位‘麥凱奇小姐’慕名而來呢。我買這只金筆時都心疼壞了,可他們交錢時卻連眼睛都不眨。我怕某些人也特意跑去一睹芳容,只好花大價錢買下了。”
沈滄忍俊不禁,看着她用一派從容的神情說着些拈酸吃醋的話,故意道:“那完了,我以後用筆的時候別人肯定以為我是為麥凱奇小姐掏的錢。”
傅君佩眉頭一皺,竟覺得沈滄說的頗有道理。“不行不行,你別用了,我再買只新的給你。你這樣對人家影響不好,別人還當你是想追求人姑娘呢。本來姑娘家家出來做生意就難,別再惹上風言風語了。”
“買也是你給買的,用也是你不讓用的,你怎麽這麽多變呢?”沈滄笑道,“一支筆而已,我逢人便說是我心上人送的不就好了。我心中可只有一位傅君佩小姐啊。”
傅君佩臊紅了臉,埋怨般地斜睨他一眼。一雙剪水秋瞳風情盈盈,嬌羞可人,看得沈滄心猿意馬。
“怎麽辦,我現在就想回去了,天怎麽還不黑?”沈滄望了望天,強忍着沒有湊到傅君佩身邊。
“小滿還沒玩盡興呢,你且等着吧。”傅君佩扳回一局,戲谑地嗆了沈滄一聲。
沈滿棠坐了五趟空中飛船,下來後還拉着金朝去玩了一圈哈哈鏡。終于玩累了,他獨自一人回到沈滄身邊,爬到他腿上悄聲道:“爸爸,今天是元寶的生日,你給他買個白脫奶油蛋糕好不好?”
“行,爸爸買。”沈滿棠一叫“爸爸”,沈滄就樂得找不着北,什麽要求都肯答應。“你元寶哥呢?”
沈滿棠指了指後頭一個店鋪道:“元寶去給我買冰其廉了。”
“他那點工錢都叫你吃光了吧。”沈滄拍了拍他的屁股,調侃道。
“嘿嘿,”沈滿棠不好意思地偷笑道,“那你給他加點呗。”
沈滄:“你下次算學能考滿分我就給他加工錢。”
“二叔小氣鬼。”沈滿棠立刻從他腿上下來,坐到傅君佩懷裏告狀。
沈滄:有事爸爸,沒事二叔,川劇演員都沒你變臉快。
傅君佩抱着沈滿棠,認證道:“做生意的都這樣,精明的很。”母子倆一唱一和,堵得沈滄無話可說。
“行了快下來,我給他加就是了,你這麽大的人了還坐你姆媽腿上,羞不羞?”
遠處金朝拿着冰其廉跑來,遞給沈滿棠。“快吃,等會化了。”
沈滿棠伸出舌頭慢慢地舔着。舔了兩口又遞給金朝:“你也嘗嘗。”
金朝推拒道:“我不吃,你吃。”
沈滿棠又把冰其廉遞給傅君佩,最後又遞給沈滄,但都被拒絕了。
三個人裏只有沈滄譏諷他:“最後一個才想到我啊。你舔得都是口水,我才不吃。”
沈滿棠覺得他二叔被人奪舍了。之前那個雖然威嚴得令人惶恐,但十分受他敬重的二叔去哪了?他憤憤地扭過頭去,大口大口地把一整個冰其廉吃完了。
大世界裏有一個乾坤大劇院,白天會放映一些好萊塢影片。今日是禮拜天,可容納千餘人的劇院座無虛席。來的觀衆裏以情侶和親子組合居多,熙熙攘攘好不熱鬧。他們今日看的影片是喜劇演員卓別林主演的電影《安樂街》,憨趣幽默的表演把沈滿棠逗得不行。
他轉頭想要和金朝讨論劇情,就見金朝靠在椅背上,歪着腦袋睡着了。他又轉向另一側的傅君佩,卻見她和沈滄緊緊挨着,注意力完全不在眼前的銀幕上。一行人裏居然只有他一個人看的津津有味。
他百無聊賴地回身觀察後排的觀衆,企圖從他們臉上找到與他一樣專注的神情。突然他看見最後排有一對男女依偎在一起,舉止親密,而其中的男青年正是他們班正教員汪緣覺。
沈滿棠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拍醒金朝道:“元寶,你快看!汪先生在會佳人呢!”
金朝被拍醒,在一波嬉笑聲裏轉過身去,定睛一看,确實是汪緣覺。坐他邊上的女子容貌嬌小秀麗,氣質溫婉娴靜,頗似古畫裏弱柳扶風的美人。
“那個姐姐好漂亮哦,好像還有點眼熟。”沈滿棠扒着座椅縫隙認真地打量着汪緣覺的女友,卻猝不及防地挨了個腦瓜崩。
“你看誰都漂亮,都眼熟。”金朝掰過他的身子,“轉過來坐好,要看電影就好好看。”
“你不也沒好好看嘛,你還睡着了呢。”沈滿棠揉着腦門嘟囔道。
電影終于散場了,沈滿棠一刻也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從座椅上蹦起來喊道:“先生!汪先生!”
汪緣覺被吓了一跳,循聲回頭,就見沈滿棠正手舞足蹈地和自己打着招呼。他點頭示意,又覺得自己這樣走掉實在不太禮貌,只能在出口處等待沈滿棠一家人出來。
“二叔,這就是之前來家訪的汪先生。汪先生是我們的正教員,平常會教我們算學。”沈滿棠拽着沈滄的手和他介紹道。
沈滄揉揉他的腦袋,主動與汪緣覺握手:“汪先生您好,我是沈滿棠的二叔沈滄。上次因為工作原因不在家,沒能招待好您,實在失禮。小滿算學基礎差,在學堂還勞汪先生多費心了。”
汪緣覺笑道:“不敢當,不敢當,沈同學其實很聰明的,只是對算學不那麽感興趣,但大體上還是能跟得上進度的。我看金同學每日盡心盡力地教導他,比我這個做先生的還要稱職。兩個人一起學,積極性可高了,我對他們都很放心。”
傅君佩等他們寒暄完,忍不住問道:“汪先生,我多句嘴,您別介意啊。剛剛您身邊那位,是您的女友嗎?我好像之前見過她。”
汪緣覺一時不知所措,緘默了一會兒才點頭道:“小安是我女友,如果沈太太認識小安的家人,還請您為我們保密。拜托了!”汪緣覺深鞠一躬,不敢擡頭。
“哎呀哎呀,汪先生可千萬別這樣。”傅君佩虛扶一把,示意汪緣覺不要行此大禮,“我只是恰好認識常小姐的父母,但您放心,我們都不是多嘴之人。現在這個時代,自由戀愛很正常嘛,我還是很開放的。”
汪緣覺放下心來:“多謝沈太太。小安怕生所以剛剛先出去了,既然您與她相識,不如我把她叫來和您問聲好?”
傅君佩擺擺手,很是親切地說道:“不用不用,你們小年輕好好玩。兩個孩子喊餓,我們也得回家去了。您幫我和常小姐帶聲好。”
待汪緣覺告辭後沈滄才問:“常小姐?是常副使的大女兒?”
傅君佩幽幽說道:“是啊,我也就之前去常公館打麻将的時候見過常小姐一面。據說她身子骨弱,平日裏很少出門。常太太又偏心兒子,求了那麽多年才求得個常遇青,寶貝的不得了,對女兒也就疏于照顧了。沒想到她竟與一個教書先生談了朋友,常太太發現了怕是有的鬧的。”
或許是想起了自己和傅君佩的戀愛經歷,沈滄難得感懷,悵惘道:“可惜了,汪先生看起來氣度不凡,也不知是何處畢業的。既是教算學,或許也能勝任些銀行裏的職務,我開的工錢總比學堂要高。”
“你和我想到一塊去了!你最近不是剛升了趙豐年做襄理嗎?那秘書的職位不就空出來了。不如找個老實的一手提拔起來,他也能記你的好。不過還是得問問汪先生的意思。”
沈滿棠自告奮勇地舉手道:“我去問我去問!”
“哪都有你。”沈滄刮刮他的鼻頭,“這種事得爸爸去談。”
沈滿棠不服氣地做了個鬼臉。
暮色降臨,從麥瑞糖果公司買來蛋糕後,沈滿棠徹底沒了力氣,躺在後座枕着金朝的大腿一路睡回了家。幾人正欲上樓,卻突然撞見從西花廳方向大步向外走的趙豐年。
幾個人突然停下,還沒睡醒的沈滿棠一下子撞到了沈滄腿上,讓他本就昏沉的腦子變得更加懵了。
“小趙,你是去找丁香約會嗎?”傅君佩巧笑倩兮地和趙豐年打着招呼。
趙豐年欠身向他們問好,畢恭畢敬道:“我許久沒給二爺開車了,平常接送小少爺時也很難遇上丁香,所以今日特意來找她問問近況。”
幾人表面客氣地寒暄完才分道揚镳,沒人知道剛剛的西花廳發生了什麽。
曹錦和房內,趙豐年跪在地上彙報道:“老太太,二爺前段時間給我升職了,以後我就是隆燊銀行的襄理,也能接觸更多銀行業務了。只是自我調走後二爺便很少叫我開車了,只讓我照常接送小少爺上下學。所以我對二爺最近見了什麽人,去了哪些地方,掌握得還并不夠周詳……我保證,下次來見您時我一定會帶上有用的情報,求老太太寬恕。”
“起來吧,我還當你闖什麽禍了呢,下次可別再跪了。潛伏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能升職是件好事。只是你得拎得清主次,不能站的高了就把老太太的囑托忘了,你說是不是?”
趙豐年頓了頓,不知該不該再彎下那剛伸直的膝蓋。“老太太,我忘了什麽也不敢忘了您的吩咐啊。您放心,我一定盡全力幫您盯緊二爺。”
曹錦和修剪着盆栽,雲淡風輕道:“你肯盡力,老太太就很感激你了。我膝下除了沈滄,還有老三和老四。你可能不知道,老三并非我親生,是沈家的遠房旁枝過繼來的。而老四又是個姑娘家,我肯定是要把她托付給一個值得信賴的好兒郎的。”
她放下剪子,将花盆遞給了趙豐年,笑道:“我看你倒是個好人選。”
趙豐年雖恃才傲物,卻從未有過這麽離譜的想法。可曹錦和卻用充滿欣賞與期盼的目光看着他,讓他心亂如麻。等走出西廂樓,看到正打掃庭院的丁香時,他又覺得像是被誰潑了一盆冷水,被迫從美夢裏醒來。
“豐年,老太太對你說什麽了?她是不是不高興了啊?”丁香把趙豐年拉到花園深處,着急道,“當初你當秘書時我還能從你這裏問來不少二爺的動靜,怎麽如今你升了襄理,反倒對二爺一無所知了呢?你可得上點心啊。”
丁香那不标準的國語像是第二盆冷水,潑得趙豐年瞋目切齒。
他氣急敗壞道:“你還要我怎麽上心?我在沈滄身邊像條狗一樣,任勞任怨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等來了升職,可沈滄卻他媽的把我調去當襄理。我上頭那個是老爺以前留下的人,就他媽腦癱一個,權力早被沈滄架空了。我一個襄理只能天天給他擦屁股,下班再給他一窩子女人跑腿!操!”
“你消消氣好不好?就當是為了我們的将來,忍一忍。”丁香鑽進他懷裏,用手在他背後輕輕地順着。
趙豐年垂眸看向懷中這個拿着掃帚的女人,厭惡感節節攀升。蠢透了,丁香真是蠢透了,她連自己被曹錦和白白利用了都不知道,還以為能和他有以後呢。這樣的女人如何配得上他?
他推開丁香,遷怒道:“你懂個屁?你除了會幹些粗活還會幹什麽?成日裏說些沒用的屁話,有這功夫不如捯饬捯饬自己!一點女人樣都沒有,誰見了你能心裏舒坦?”他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丁香如石像般僵在原地,連傷心都不會了。她素來知道趙豐年脾氣古怪,陰晴不定,可他也曾對她展現過體貼溫柔的一面。就那幾個好的瞬間,支撐她熬過了這麽多年。可如今看來,趙豐年對她的好,無非是做戲給沈滄看罷了。
“老太太,老太太……”她扔下掃帚,跌跌撞撞地跑進曹錦和房內,撲到她膝上痛哭起來。
“怎麽啦,囡囡?你和老太太說,是不是趙豐年欺負你了?老太太給你做主。”曹錦和的手輕柔地拍着丁香的肩,溫聲哄道。
“老太太,我堅持不下去了,趙豐年根本不喜歡我。他這些年都是裝的,他只是怕二爺怪罪才假意對我好的。”丁香泣不成聲,淚水洇濕了曹錦和的旗袍。
“傻囡囡,老太太和你說,現在社會鼓吹的自由戀愛太害人了。以前我們談婚論嫁哪講究什麽情啊愛啊的,女子挑丈夫,那就是看他條件。你知道的,沈泱是老爺以前那位收養的,我不可能把家業交給他的呀,沈攸又是個姑娘。我這把年紀了,以後只能把家業交給能幹的人打理。那除了趙豐年還有誰啊?”
她擡起丁香的臉,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痕,苦口婆心地勸道:“等他幫我掌了家,你不就是掌家太太了?老太太心裏知道,你也和我一樣怨恨沈滄和傅君佩,所以我才想幫幫你啊。趙豐年日後必定會有出息,你又何必現在使性子,與他逞這一時之氣?”
丁香轉了轉眼珠,試圖整理腦中紛雜的思緒。眼淚如玉珠般顆顆墜落在臉頰上,配上她哭紅的眼角、鼻頭,倒還是有幾分動人的姿色。
曹錦和擡起她的下巴,端詳道:“我這麽漂亮的囡囡,怎麽會有男人不喜歡?老太太的錢在哪你都是知道的呀,拿點鈔票去好好打扮打扮,讓趙豐年開開眼。”
見丁香要拒絕,曹錦和暗暗加重了捏她下巴的力度,不讓她搖頭。“你要是拒絕了,老太太可要生氣了啊。花點錢麽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你要開心。你成日裏陪着我這個老太婆,人都要沒有朝氣了。我這點錢就當補償你的,快叫上鳳仙逛街去吧。”
曹錦和的話一套接一套,竟真的讓丁香忘卻了要與趙豐年分手的決心,反而一門心思琢磨起怎麽打扮才能挽回他的心。
夜晚,沈滿棠抱着蛋糕進了房間,叫上蘆荟一起給金朝慶生。
“我要點蠟燭!”沈滿棠拿來火柴盒,在金朝的同意下劃開第一根火柴。
“啊啊啊!”沈滿棠剛劃開火柴就感覺有火往手上竄,吓得他趕緊把火柴甩滅。
“我來吧。”金朝接過火柴盒,點燃了蛋糕中央那根細長的蠟燭。燭光燃起,映照在他對面二人的臉上,像是給他們蒙上了一層暖黃的柔紗。
蘆荟的眼中彌漫着水汽,動容地說:“元寶,許個願吧。”
“那就希望姆媽和小少爺都平平安安,長命百歲吧。”金朝閉上眼,真心地許願道。
蘆荟提醒道:“生日願望,你怎麽不許給自己呢?”
“這就是許給我自己的。”金朝笑道,吹滅了蠟燭。
重來一世,他不就是為這兩個人而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