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小滿生日(上)
第30章 小滿生日(上)
時間過得很快,眨眼間又到了沈滿棠的七歲生日。恰逢周日,沈家上下都在為小少爺忙活晚上的生日宴,只有他以生辰為由不肯補課,纏着金朝陪他玩。
“別鬧了,”金朝無奈地把練習冊收起,妥協道,“那你想去哪玩?”
“西花園!”沈滿棠無意識地脫口而出,旋即又改口道,“說錯了說錯了,我們就在東花園裏玩吧。今年怎麽都不下雪呢?”他望着窗外,生硬地轉着話題。
金朝拉拉他的手:“不出去了,外面冷。我們去小廚房看看昨日晾的柿霜糖吧,應該可以吃了。”
柿霜糖制作工藝複雜,從霜降那天起金朝就開始曬柿餅。等柿餅曬成後要将表層的霜打下來,再經過澄缸、熬霜、攪拌、定型、晾片五道工序才能收獲寥寥一小罐柿霜糖。
沈滿棠說是幫忙,其實就是跟在金朝屁股後面東摸摸西摸摸,偶爾再偷吃一些原料和半成品。傅君佩和沈滄倒是樂見其成,甚至還給他們弄了個西式的小廚房。
不過他們會這麽做主要還是因為沈滿棠太煩人了。自打撞破沈滄與傅君佩的秘密後,他便隔三差五深夜敲門,賴在傅君佩卧房裏不肯走。
沈滄抓狂,又不能當着傅君佩的面訓斥他,只能讓金朝白天裏多給沈滿棠找點事做,于是金朝便得以真正開始着手研究各類糖果的配方。
“小滿,過來嘗嘗。”金朝喊來在一旁認真畫畫的沈滿棠,将晾好的柿霜糖塞入他嘴裏。
“哇,好好吃!涼涼的。”沈滿棠驚喜地睜大眼睛,沖金朝豎起大拇指。
金朝點點頭,自己也拿了一顆嘗嘗。柿霜糖清涼細膩,入口即化,與他前世廠裏産的一般無二。他把已經被沈滿棠拿去亂塗亂畫的單子拿來,将已經寫了一半的柿霜糖制作工序繼續補齊。
這樣的單子他這一年來已經寫了十幾張了。能夠憑記憶複刻出這些糖果也讓他對未來有了些許美好的期盼,可惜目前僅憑他一人之力無法做到量産。不過好在他有一個十分捧場的食客,沖淡了他的焦慮。
“元寶,你真是聰明絕頂,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糖!”沈滿棠趁金朝寫單子的功夫,把半罐糖都幹完了。
“不能再吃了啊,那些柿餅還要一個月後才能再捂出霜來,你現在吃完就沒有了。”金朝深谙沈滿棠的小心思,知道說這話比警告他吃多了會爛牙好用的多。
沈滿棠果然舍不得吃了,戀戀不舍地把糖罐蓋上。糖罐上繪的是粉彩花鳥紋樣,樣式精美卻略顯花哨。沈滿棠靈機一動,在單子空白的地方寫下“元寶牌柿霜糖”幾個大字,再将字條撕下,用飯粒繞着糖罐粘了上去。
“這樣就可以拿出去賣了。”沈滿棠很是滿意地點點頭,獻寶似的拿給金朝看。
“嗯,再在邊上畫點畫吧。”金朝踩着小板凳,邊洗器皿邊應道。
“畫什麽呢?”沈滿棠撓撓頭,“我畫柿子吧,再在旁邊加點金元寶。”
一年相處下來,金朝愈發覺得沈滿棠不是讀書的料。他學習時更多是在應付金朝的要求,生怕金朝生他氣,不理他。可圖畫、樂歌、體操這三門課上他卻表現得十分主動,有股其他課上沒有的機靈勁兒。金朝覺得自己應當因材施教,因此自掏腰包買了許多習畫帖給他。
“這樣好看嗎?”沈滿棠湊近金朝,把畫好的罐子遞給他看。
金朝熟練地洗着碗道:“好看。你先去把罐子放樓上吧,我洗好碗就給你換衣服。”
夜晚的生日宴上賓客如雲,金朝又換回統一的傭人服,站在大廳的角落裏恭候着。沈滿棠今日穿了身定制的黑色小西裝,內裏的襯衫是飛翼領的,脖子上還配了個白色的蝴蝶領結。
翼領襯衫的領尖像鳥翼般向外翻折,領口高高豎起,頂着脖子。穿的時候沈滿棠便直呼難受,現下更是不高興地喪着張臉。
“小滿怎麽了?生日還不高興啊?”常太太一身珠光寶氣,帶着一雙兒女來與沈家母子打招呼。
“沒事,他穿不慣這個領子,鬧脾氣呢。”傅君佩驚訝地看了一眼常太太身側的女子,複又笑臉盈盈地與他們碰杯,“這是常小姐吧?出落得真水靈啊,和姐姐你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唉喲,我這個小囡脾氣可不随我。你看,見人都不知道要叫的。”常太太埋怨地看了一眼女兒,向她介紹道,“這是沈太太,之前經常來家裏和姆媽打牌的。”
“沈太太好,我叫常安。”常安腼腆地笑着,用細微的聲音怯怯地和傅君佩打着招呼。
這是汪先生的女友!沈滿棠開心地蹦跶兩下,想要和這個姐姐打招呼,但又想到此事不宜聲張,便只好作罷。
他的大眼睛在常遇青和常安身上轉來轉去,心中感慨道,遺傳可真是太奇妙了,明明是同胞姊弟,常姐姐這麽溫柔娴靜惹人愛,常遇青卻那麽粗暴無禮惹人嫌。
“常安,”傅君佩笑道,“這名字真好聽,長安寧,歲無憂,常小姐這輩子定是平安順遂有福氣的。”
“唉喲,女子最大的福氣不就是嫁個好人家嗎?就她這個悶葫蘆,哪有男子會鐘意她?我現在就想讓她趁年輕,早點給她找個如意郎君。她嫁出去了,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妹兒你要是有看到合适的,可得幫我們家小安介紹介紹。”
“好,我也讓沈滄幫忙留意着,他認識的青年才俊可比我多。”傅君佩笑笑,自然地轉移了話題,“常副使今日怎麽沒來?”
常太太掃了一眼,見沈滄不在附近,才壓低聲音道:“嗨,之前我家老爺和沈二爺那單生意不是做的蠻好嗎?本來上頭還想讓他接着和沈二爺訂貨的,結果沈二爺說他不做了。那好嘛,他就只能找洋行買軍火咯,結果那價格哦,高的咧。搞得他現在覺都睡不好,天天在家發火。他不來才好呢,省得來這裏掃大家的興致。”
“那我真要替沈滄賠個不是了。主要是上一次領事署就摻合進來了,沈滄也是頂了很大的壓力才勉強吃下這單生意。近來我聽聞民間制槍也很猖狂,價格比進口的槍支低很多,好多軍隊都去買那些土槍了,往後的生意恐怕更難做了。”
“唉喲,他們男人的生意我也不懂。不提了,讓他們自己煩去吧。”常太太樂呵呵地換了個話題,“永安和先施兩個百貨天天發禮券,做大銷價呢!你也陪我去逛逛吧,成日裏悶在家裏像什麽話?以往你在我家打麻将可是夜深了都舍不得走的,還要拉着大家再打一圈,怎麽現在叫都叫不出來了,是和我關系不好啦?”
傅君佩有苦說不出,只能讪笑。以前她躲着沈滄不想回家,自然是有大把時間倒外頭和太太們逛街打牌。可現在沈滄一個大忙人都幾乎日日準點下班陪他們母子,她又怎麽好意思自己出去玩。
“姐,你這是說哪裏的話,我就是麻将輸怕了,消停段時間。這樣吧,明兒個我就上你家接你和小安逛街去。”
兩個大人說說笑笑,時不時把常安拉進話題裏,只留沈滿棠和常遇青面面相觑。常遇青今日也穿着身修身的西服,體型上看起來終于和同齡孩子差不多了,眉目也清秀了許多。
常遇青遞上禮物,誠摯地說道:“沈滿棠,祝你生日快樂,這是我姆媽送你的巧克力。”
常太太挑挑眉,疑惑道:“這不是你用壓歲錢給小滿弟弟買的嗎?自己挑的禮物還不好意思說啊?”
常遇青不吭聲,直愣愣地伸着手要沈滿棠收下。沈滿棠遲疑了幾秒,還是接過了。
“謝謝。”
“不客氣,”常遇青将手插回口袋,若無其事地說道,“這個容易化,要放冰箱裏。”
“哦,知道了。”沈滿棠別扭地說道。
氣氛過于尴尬了。沈滿棠移開視線向四周張望着,正好對上了角落裏金朝的目光。他立即做賊心虛般地把巧克力藏到身後,沖金朝傻笑了下。
突然常太太指了指遠處,詫異道:“诶?那是?”
傅君佩順着她指的方向一看,立馬驚喜地介紹道:“那是沈滄的秘書,叫汪緣覺,是震旦學院畢業的。”
“我說怎麽這麽眼熟呢,這孩子我曉得的,小汪嘛,之前老常請他來家裏給小安補過課的。唉喲,這麽一打扮,頭一梳,我都認不出來了。”常太太誇張地比劃着汪緣覺的變化,意外道。
傅君佩又和常太太美言道:“小汪前段時間才被沈滄高薪挖來隆燊,很得沈滄器重的。他也到年紀婚配了,沈滄還特意拜托我幫忙留意着呢,說是無論哪家的姑娘,只要汪緣覺喜歡,他就去給他牽線。”
常太太搖搖頭,惋惜道:“這孩子家裏苦,當時除了教小安,還要打好幾份零工才能上得起學。你說哪有好人家願意把閨女嫁去受苦的。”
常太太話音剛落,一位常副使的熟人便走來與她寒暄了幾句。
常安借此機會握住傅君佩的手,輕聲說道:“沈太太,無論如何,謝謝你。”
常安只在數月前于劇院中和傅君佩匆匆對視過一眼,但并沒有認出這位太太便是母親的牌友。她素來不喜熱鬧,家裏有客人時幾乎從不下樓,沒想到傅君佩卻記住了她。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沈太太不僅沒有告發她與汪緣覺的戀情,還讓沈二爺給了汪緣覺一份更高薪的工作。
傅君佩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看見她滿眼的哀愁,心裏也不好受。她與沈滄都不是什麽熱心腸的人,卻不約而同地想要幫這對年輕人一把,或許也是想要彌補他們曾經的遺憾。
沈滿棠沒有讀心術,也看不懂大家的眼神裏都在傳遞些什麽。他只以為常安一直都是這副憂郁的模樣,還傻兮兮地湊上前去贊美道:“姐姐你今天真漂亮。”
常安一怔,微笑道:“謝謝,你也很可愛。”
遠處沈滄瞧見常太太在與傅君佩攀談,便帶着汪緣覺走了過來:“常太太,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常太太回神,與沈滄碰杯道:“唉喲,托你的福,我與常勝一切都好,現在就是在愁我家丫頭的婚事。君佩可說了啊,你認識的人多,有合适的幫我們介紹一下。”
沈滄給面子地一飲而盡,笑道:“常小姐這個年紀還不着急吧?況且常小姐沉魚落雁,秀外慧中,還愁找不着好夫婿嗎?最要緊的還是得常小姐喜歡,光我們覺得好也做不得數。”
“她一個姑娘家家懂什麽?光漂亮有什麽用?平日裏只知道讀書,把腦子都讀傻了,還不是得我幫她張羅。我就想給她找個家世好的,成熟的,最好比她大個幾歲,能照顧她的。”常太太對常安明貶暗褒了一通,說到最後就連看沈滄的眼神都變了。
沈滄和傅君佩均是一愣。敢情常太太繞了這麽一大圈,竟是打上了沈滄的主意。常小姐今年不過十七,比沈滄小了足足八歲,二人甚至從未見過面,哪曉得常太太是怎麽起的這種心思。
常小姐慌亂地看了一眼汪緣覺,甚至沖動地想要立刻與母親攤牌。她母親怕是早有這番心思,過年那會兒便強拉着要她來沈家拜年,還在家中說了許多沈二爺的好話。幸好她覺察出不對,裝病才躲過了那番撮合。然而躲的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今日她的母親竟在汪緣覺面前要給他的女友和上司牽線。
沈滄是所有人裏最快反應過來的,直截了當道:“女子早熟,心思細膩缜密,找大些的丈夫是比較好。我的秘書就比常小姐大四歲,長得也一表人才,工作上更是挑不出毛病。常太太看看,要是可以的話我就按這個标準給常小姐物色了。”
汪緣覺适時上前一步,給常太太敬酒道:“常太太好,我是汪緣覺,之前有在常公館給常小姐上過課。”
常太太見沈滄回避,也沒有逼人立刻答應的意思,只是敷衍地與汪緣覺碰碰杯,又接着對沈滄道:“沈二爺看着辦就好。我們家小安嘴笨,要多相處才能看見她的優點。沈二爺沒事可以多找小安聊聊,了解的多了介紹的才準嘛。”
沈滿棠聽不懂大人們話裏話外的那點心思,無聊的發毛,只能甩着傅君佩的手玩。傅君佩本就心煩,此刻更嫌他礙事,把他支開道:“你和遇青哥哥到邊上玩吧,別跑遠了。”
“啊?”沈滿棠看着常遇青,與他大眼瞪小眼。雖然很抗拒,但他到底還是遵循了待客之道,順從地應道,“好吧。”
常遇青還以為沈滿棠真願意和他玩,便興致勃勃地跟着他走開了,誰知沈滿棠卻把他領到了金朝面前,主動交代道:“元寶,是我姆媽讓我帶他玩的,我也不想的。這盒巧克力也是他硬塞給我的,你幫我保管吧。”
常遇青都要氣撅過去了:“你不吃就還我,何必這麽勉強?”
沈滿棠如釋重負,把巧克力塞回常遇青手裏:“太好了,你快拿走吧。”
常遇青奪過巧克力,氣鼓鼓地跑出了門。
“他是不是哭了啊。”沈滿棠于心不忍,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過傷人了。
“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孔子是不是這麽說的?”金朝使勁忽悠,絲毫沒有弄哭小孩的愧疚感,“他做錯事在先,被人讨厭也是活該,不用可憐他。”
“嗯。”沈滿棠悶悶地應道。
見沈滿棠還在低落,金朝又火速轉移話題:“餓不餓?剛剛蛋糕都被客人拿光了,我就只給你留了一塊上面有很多奶油的。”
“餓餓餓餓餓!”沈滿棠聽到奶油就流口水,什麽常遇青短遇青的通通被他抛到腦後去了。
作者有話說
民國這時候用的是木冰箱,電冰箱還要過幾年才能發明出來。
寫文的同時還能漲知識,也挺好玩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