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湯焐子
第21章 湯焐子
終于快開學了,沈滿棠覺得自己在家比在學堂還累。金朝可比先生們嚴厲得多,布置的功課也難得要命。最後幾天沈滿棠實在受不住了,常常邊寫字邊抹眼淚,委屈得不行。
金朝這回是半點沒心軟,也沒給他出去放風的機會。現在不逼一把,将來他可是要去鴉片館裏撈人的。
開學前一晚,沈滿棠為自己終于要解放了而雀躍,卻不想他因為一個湯焐子差點沒法開學。
正月過半,天氣已經不那麽冷了,金朝就沒再往被窩裏塞湯焐子。可沒想到沈滿棠的腳在被子裏捂了半天還是冰的,在貼上金朝小腿的那一刻把他凍得一激靈,沒辦法,只能又下床給他灌湯焐子。
沈滿棠的湯焐子是銅質的,外形像個扁扁的小南瓜。蘆荟還貼心地給他的湯焐子織了件橘色的毛線外衣保溫防燙,這讓它看起來就更像個南瓜了。
也不知是金朝灌完水沒擰緊螺帽,還是湯焐子壞了,他剛把它放到沈滿棠腳下,還沒躺進被窩,就聽沈滿棠發出驚呼:“啊!燙!”
金朝趕忙掀開被子一看,這個湯焐子竟漏水了,滾燙的熱水在床單上迅速蔓延着。沈滿棠曲着被燙到的腿,“嘶嘶”抽氣着。
金朝趕緊将他挪到床邊,仔細檢查傷口。沈滿棠的大半個腳背都被燙紅了,就連褲腳都濕漉漉地粘在腳腕上,估摸着也被燙到了。金朝趕緊給他披上外衣,扶着他單腳跳到浴室,用冷水沖洗燙傷處。
“好痛,元寶,好痛。”沈滿棠坐在浴缸邊沿上,嘴一癟,豆大的淚珠就滾了下來。剛剛被燙到時還沒反應過來,現下腳背傳來一陣陣火辣辣的刺痛感,讓他整只腳都紅腫了起來。
“乖,忍一下,自己拿着蓮蓬頭,我去叫二爺給你處理。”金朝慌亂中想起偵探在資料中提過,沈滄曾在日本學醫,因此急着去把他找來。
“不要不要,我疼。”沈滿棠不肯接蓮蓬頭也不肯讓金朝走,哭得更大聲了,“你別走。”
隔間的蘆荟被這邊的動靜吵醒,趕忙來查看情況。金朝沒時間多說,把沈滿棠交給蘆荟後便馬不停蹄地上樓。他知道沈滄一定又宿在了傅君佩房裏。
“太太,小少爺被開水燙到了,麻煩您來看看。”金朝不顧規矩,焦急地拍門喊道。
果然,沒過幾秒沈滄就開了門,連外衣都沒披就先一步跑下了樓。緊接着傅君佩也穿着單薄地跟了上來。
“元寶,到底是怎麽回事?小滿傷得嚴重嗎?”傅君佩邊跑邊焦急地問金朝道。
金朝氣喘籲籲地回答,連聲音都抖了起來:“是湯焐子漏了水把小少爺的腳燙傷了,現在我姆媽在幫他沖涼。”
浴室裏,沈滄蹲下來看了看沈滿棠的腳,拿過蓮蓬頭吩咐蘆荟道:“把我的醫藥箱拿來,再把裏面的工具都消毒了。”
才一會兒的功夫,沈滿棠腳背上就冒出了一個畸形的大水泡,可怖地隆起在紅腫的皮膚上,腳更是腫的有平日裏兩倍大。他覺得腳翹得有些發麻,便輕挪着屁股想要把腳放低些,誰成想只是輕輕一動,腳背便傳來鑽心的疼。這種灼熱而綿密的痛把他折磨得眼淚都要哭幹了,只能不停地嚎叫着宣洩痛苦。
“小滿別怕啊,姆媽在這呢,咱們沖一會兒水就不痛了啊。”傅君佩心疼地抱着沈滿棠,不停地擦着他的臉轉移注意力。
等沖了一刻鐘冷水後,沈滄拿起剪子對沈滿棠道:“小滿,你褲子粘腿上了,我要先把它剪開,所以可能會有點疼,但你千萬不能動,知道嗎?”
“嗯……”沈滿棠閉着眼,聽話地點頭。傅君佩感受到了他的恐慌,便緊緊摟住他的身子,捂住了他的眼睛。
沈滄又對蘆荟和金朝吩咐道:“把他腿摁住。”
兩人趕忙跪到地上一前一後地摁住沈滿棠的腿。金朝感受着沈滿棠大腿處傳來的陣陣顫栗,自責地恨不得替他受罪。
沈滄用剪子沿着褲子邊角剪開,又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将貼在皮膚上的布料揭下。所幸沈滿棠穿的緬裆褲有些厚度,腳腕處的皮膚只是燙紅了些,并沒有粘連在褲腿上。
金朝剛松了一口氣,卻見沈滄又取出了一個針管将水泡刺破,慢慢吸出了裏面的組織液。沈滿棠的腿抖得更厲害了。金朝心疼的想抱住他,卻只能用更大的勁把他的腿摁住。
“好了,塗上藥就行了,別怕。”沈滄取出藥膏塗抹在燙傷處,又用紗布将沈滿棠的左腳連同腳腕一起包紮起來。
傅君佩這才松開了捂住沈滿棠眼睛的手。手心裏全是濕的。沈滿棠的睫毛被淚水捏成了明顯的一簇簇,看起來比平日裏更有存在感了。剛剛沈滄幫他處理傷口時他聽話的強忍着,一聲沒吭,現下淚眼重見天日後就顯得更加可憐了。
金朝見傷口處理完了,便跪直了身子道歉道:“對不起小少爺,是我沒擰緊湯焐子,請太太、二爺責罰。”
沈滿棠都顧不上腳疼了,滿臉震驚道:“你幹嘛啊快起來,我不怪你。”
沒想到蘆荟也跟着跪直了:“是我的錯,這些活本該是我做的,請二爺、太太讓我一同受罰。”
傅君佩還沒張嘴,沈滿棠便急切地打斷道:“不要罰元寶和蘆姐姐,姆媽,不要罰他們。”
他顧不上疼痛,一狠心就要把左腿從沈滄腿上搬下來,跳下浴缸扶他們。
“沒罰沒罰,你坐好別動了。”傅君佩趕緊把沈滿棠箍住,又對金朝母子說道,“快,快起來,別跪着了。”
沈滄倒是比較冷靜,對蘆荟說道:“給孩子們換床被子吧。”
蘆荟這才拉着金朝起來,鞠躬道:“謝太太、二爺寬宥,我這就去換。”
等母子二人出去了,沈滄又對傅君佩道:“冷不冷,外衣都不穿上,趕緊回房吧。我看着他們整理完了再走。”
傅君佩沒顧上理他,憂心忡忡地對沈滿棠說道:“小滿,你今晚跟姆媽睡吧,你一個人姆媽不放心。”
誰知一貫最愛和她撒嬌要同床的兒子今天卻很堅決地搖搖頭:“不行,我要和元寶一起睡。”
沈滄本就不想這麽晚了還要灰溜溜地回西廂樓去,因此格外支持沈滿棠的決定,把傅君佩轟上了樓,又耐心地抱着沈滿棠等蘆荟換好床單。
“小少爺,今晚你要是不舒服了一定要讓元寶叫我啊。”蘆荟鋪完床後還不放心,對沈滿棠叮囑道。
“知道啦蘆姐姐,你快去睡覺吧。”沈滿棠在被子裏乖巧地應道。
等到人都走光了,金朝才聽到沈滿棠隐忍又沉重的吸氣聲。
“是不是還很疼?”
“不疼了,擦了藥就好了。”沈滿棠咬着牙硬撐道。處理完後是好了些,可腳上的灼燒感并沒有消失,還随着脈搏的跳動一下一下刺痛着他的神經。
金朝撐起身子,溫柔地碰了碰沈滿棠的睫毛:“不疼為什麽還在哭啊?”
“沒哭。”沈滿棠嘴硬地說着,眼淚卻被他勾了出來,大顆大顆地往下落。
金朝抹着他的眼淚,輕笑道:“我們家小滿這麽堅強啊?”
沉默良久,沈滿棠才終于從鼻腔中發出一個“嗯”字,随即便像是按捺不住了一般猛地抽了一下,打了個哭嗝。
金朝握着沈滿棠的小腿輕輕擡高,把自己的枕頭墊在下面:“把腳架高了有沒有好點啊?”
沈滿棠悶哼一聲,感受了一下:“好像有。”這樣做确實能緩解一些疼痛,但并不多。沈滿棠依舊痛得無法入睡。
金朝關了燈,和沈滿棠枕在一個枕頭上聊天,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明天你就別去上學了,我幫你和先生請假。終于可以睡懶覺了,開不開心?”
“啊?”沈滿棠着急道,“不行啊,明天開學考,錯過了我怎麽考到十班去啊?”
“沒事,下學期再考就是了。常遇青又不是什麽豺狼虎豹,就是沒考到十班也用不着怕他。”金朝用手梳理着沈滿棠額前微濕的頭發,安慰道。
“可你之前說了,不能和常遇青待在一個班裏,會被他帶壞的。”沈滿棠嘟囔道,“你還說,我不認真學的話你就自己考到十班去,不管我了。”
金朝體會到了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解釋道:“之前說的不算,你現在是特殊情況要特殊對待。”
可沈滿棠卻犯起了倔:“不行,我就要去。我再也不想看到常遇青了,他老欺負你,我真讨厭他。”
金朝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确實成功離間了這對狐朋狗友。現在沈滿棠簡直把常遇青視作洪水猛獸,避之不及。可他腿燙成這樣了還要去考試,着實讓金朝頭疼。
“聽話好不好?”
“不聽。”
“給你做一盒巧克力?”
“不要。”
“給你排隊買桂花糯米糕?”
“不吃。”
金朝敗下陣來,只能妥協了:“那明天考完試我們就和先生請假,在家養腿好不好?”
“嗯。”沈滿棠十分滿意這個決定,爽快地答應了,卻不想這實行起來對他來說有多困難。
今晚他痛得根本睡不着覺,哪怕再困都無法忽視腳上傳來的密密麻麻的刺痛感。金朝陪他說話、給他哼歌都無濟于事。直到天都蒙蒙亮了,他才有了些許睡意。
金朝聽着沈滿棠的呼吸聲逐漸放緩變沉後才慢慢停下了拍背的動作。他狠狠抓了抓自己的頭發,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
之前他還抱怨沈傅二人照顧不好孩子,可他又把沈滿棠照顧成了什麽樣。人家兩口子至少沒讓沈滿棠的腳包成了一個粽子還疼的半夜睡不着覺。
沈滿棠這家夥還一貫的心軟,從他跪下的那刻起就沒再喊過疼,好像痛覺消失了似的。哪怕是二人單獨相處時他也不肯承認自己有多疼,只會睜着眼默默流淚。
“笨蛋。”金朝看着沈滿棠殘留着淚痕的睡臉,長長地嘆了口氣。
作者有話說
呃呃今天想到後面的情節哭了好幾張紙,然後一看我現在寫的內容……我猴年馬月能寫到那些橋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