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迎財神
第20章 迎財神
之後的兩天裏沈滿棠都在認真跟着金朝學習,直到初四下午他終于有些坐不住了,對金朝撒嬌道:“元寶,我想去西花園逛逛。”
“不許去,逛完你就心散了。”金朝頭也不擡地拒絕道。
“可是今晚要迎財神诶!我們一直關在門裏財神怎麽找得到我們呢?”沈滿棠詭辯道。
金朝都聽笑了:“你一個小孩迎什麽財神。”
沈滿棠撅着嘴,不服氣地劃着書本,“財神手下還有善財童子呢,他也是小孩啊。我們小孩之間比較好溝通。”
“別糟蹋書。”金朝按住沈滿棠的手,退一步商量道:“就去逛一刻鐘,逛完就上來,不能耍脾氣,能做到嗎?”
“能能能!”沈滿棠跳下椅子,主動套上厚外套,連扣子都不需要金朝扣。
“你倒是自覺。”金朝無奈地笑了。沈滿棠就是這個德性,每次說到玩總是很積極。
沈滿棠穿完自己的,又把金朝的外套遞給他,催促道:“快快,你也穿。”
沈家整體是歐式風格,共分為東、西兩個花廳。沈滄和曹錦和住的西花廳後院有一個中式花園,丁香通常會推曹錦和到那裏曬曬太陽。
沈滿棠小時候幾乎沒離開過東花廳的區域。等大了些,他就常常脫離蘆荟的控制,瘋跑着探索起沈家花園。第一次踏入西花園時他感覺自己誤入了一個秘密基地。在九曲橋上跑可比在大草坪上跑要刺激得多,池塘裏的鯉魚也是又大又漂亮,邊喂邊逗特別有趣。
也是那次,曹錦和終于見到了她念了四年的孫子。這四年裏她只能在每年大年夜看上沈滿棠一眼,為此還不得不忍受沈滄夾槍帶棒的譏諷。她催促丁香将她推到花園裏,耐心地陪沈滿棠玩了一下午。
沈滄自是不會允許曹錦和接近沈滿棠,只是拗不過小孩纏人,只能告誡蘆荟盯緊曹錦和。然而曹錦和因為身體不好,說不了太多話,大多數時候就是一臉慈愛地看着沈滿棠玩耍,并沒有什麽異樣的舉動。
大家的戒心逐漸降低,剛巧金朝又代替了蘆荟的玩伴身份,因此也就沒人再盯着祖孫二人的來往。
沈滿棠拖着金朝的手,一蹦一跳地到了西花園。見曹錦和不在,他便大喊道:“祖母!我來啦!今天有什麽好吃的啊?”
沒過多久丁香就推着老太太從屋裏出來了。曹錦和微微擡手,微笑着向沈滿棠回應。
“老太太好。”金朝也上前鞠躬問安。
“嗯,好。”曹錦和用氣音虛弱地應道。
今天她腿上放了一個用絨布包裝着的精美盒子。只要是出來曬太陽,她的腿上必定會放着個小食盒,就等着給沈滿棠吃。丁香幫她打開絨布——是一盒桂花糯米糕,上面寫着先施百貨出品的字樣。
沈滿棠又驚又喜:“祖母,你給我買桂花糕啦!”
上次到先施百貨逛街時,沈滿棠一進門就被桂花糕的廣告吸引,可傅君佩卻忙着到二層給傅明玺的兩個孩子買衣服玩具,氣得沈滿棠直跺腳,鬧着要走。
回來後他還對桂花糕念念不忘,忍不住到西花園找曹錦和撒了個嬌。那時先施百貨才剛開業,門庭若市,連帶着桂花糕都十分搶手。直到今日老太太才托趙豐年買來了一盒。
“我就知道祖母最好了!”沈滿棠開心地取出一塊桂花糕,遞到曹錦和嘴邊,“祖母先吃。”
曹錦和搖搖頭:“太甜了,祖母,不吃,你吃。”
沈滿棠點點頭,又将桂花糕掰開一半遞給金朝。金朝順手接過,等沈滿棠吃完後又将手上那塊塞他嘴裏。
被塞成倉鼠的沈滿棠呆呆地嚼着桂花糕,奇怪地問道:“你不吃嗎?很好吃的。”
金朝面露難色道:“甜。”
哪怕上一世在糖果廠打了十年工,他也接受不了日日吃這些甜膩的玩意兒。而元旦那日沈滿棠的酒釀圓子更是讓他近一年都不想再吃糯米制品了。
曹錦和今日沒什麽耐心等沈滿棠慢慢品嘗美食,她吃力地說道,“和祖母,回屋,有東西,給你。”
沈滿棠還當是什麽比桂花糯米糕還要好的東西,一臉期待地跟在輪椅後頭,一蹦一跳地甩着金朝的手。
以往蘆荟從不讓沈滿棠進老太太屋裏頭,因此這還是他第一次進西廂樓。屋內的地毯家具都被曬得有些褪色了,不像東廂樓一樣氣派。不過房間裏倒是被曬得暖烘烘的,讓他一進去就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哈欠。
曹錦和向丁香做了個手勢,丁香便識趣地拿起曹錦和腿上的食盒,示意金朝一起退下。
沈滿棠趕忙拽住金朝,疑惑道:“祖母,你要給我什麽呀?元寶也不能看嗎?”
曹錦和看了眼金朝,皺起了眉。金朝是蘆荟的兒子,她自然也不喜歡。
沈滿棠撅起嘴,任性道:“那我不要了。”說完他就拉着金朝要走。
曹錦和急的只能同意金朝留下。她吃力地指指五鬥櫃的最下層,示意沈滿棠打開。沈滿棠得意地看了眼金朝,拉開抽屜一看,裏面卻只有一個相框。
“祖母,是這個嗎?”沈滿棠将相框拿出來放在曹錦和腿上。相框裏是一張年輕男子的照片。
曹錦和“嗯”了聲,說道:“這是你爸爸。”
沈滿棠眼睛都瞪圓了。他從未見過自己父親,甚至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他對父親的印象不過是夢裏的一團泡影。而如今這泡影卻突然長了身型樣貌,如夢似幻地出現在他眼前。
“爸爸?”沈滿棠湊近相片,試探地叫了一聲,仿佛是在與照片中的男子對話。
“嗯,他叫,沈泓。”曹錦和的手抽搐着撫上照片中沈泓的臉。
“沈泓,”沈滿棠默念了一聲,驚喜地看着曹錦和,“原來我爸爸長這樣。”
曹錦和又僵硬地點點頭,提了口氣用力說道:“你得,記住,他才是,你爸爸。”
沈滿棠似懂非懂地颔首,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着相片上的少年。少年劍眉星目,氣質周正,皎皎如玉樹臨風,朗朗如日月入懷,确實是一表人才。
沈滿棠努力辨認着相片下方的一行小字:沈泓,光緒三十三年入學聖約翰大學經濟系。
他分不清美醜,也認不全字跡,只是心想,原來這就是我爸爸。
金朝在一旁狀似無意地偷看着。其實沈泓與沈滄在相貌上有些相似,拿這照片說是沈滄舊照恐怕都能哄騙到人。金朝細細地掃過沈泓的五官和輪廓,又擡眼看了看沈滿棠。許是沈滿棠長得比較像傅君佩,又或是沈泓與沈滄長得過于肖似,讓他一時難以分辨出沈滿棠究竟更像誰。
曹錦和又拍拍相框道:“乖孫,打開。”
沈滿棠聽話照辦,一開相框便掉出一張沈家的全家福,背面寫着一行字——拍攝于光緒三十年正月十五。
最中間坐着的自然是曹錦和和他未曾謀面過的祖父沈天佑。可如今的曹錦和早已被病痛搓磨得判若兩人。沈滿棠不想傷老人家的心,只道:“祖母真漂亮,祖父也好看。”
曹錦和溫和地笑了,指着照片中個子最高的男孩道:“你爸爸,生得,最好。”
沈滿棠也配合地贊嘆道:“嗯嗯,爸爸最好看。”實際上這照片裏除了沈泓以外的三個孩子都還只是小蘿蔔頭,只有沈泓已經抽條,俨然一副少年模樣。
沈滿棠按照個頭大小逐一辨認道:“爸爸旁邊的是二叔吧,祖母抱着的肯定是小姑。那祖父身邊坐着的是三叔嗎?”
沈滿棠的三叔沈泱在沈泓新婚之前就已去往英國讀書,至今未曾歸國。照片裏的沈泱坐在沈天佑一拳開外,怯怯地看着鏡頭,手指別扭地擰成一團麻花。沈滿棠盯着這張陌生的娃娃臉看了半天,雖未曾謀面,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曹錦和沒回答沈滿棠的問題,而是嚴肅又吃力地說道:“你只有,一個,爸爸,不能,喊別人,爸爸。”
沈滿棠有些懵,只有金朝知道他喊過沈滄爸爸,可金朝是不會說出去的。他低着頭,不知所措地摳着手指,委屈巴巴地說道:“我不叫別人爸爸。”
金朝擰緊了眉,在心中咒罵沈滄道,搶了大哥的媳婦孩子還到母親面前炫耀。腦子沒點大病幹不出這種事。
曹錦和的手哆嗦着伸向沈滿棠,用力拽了他一把,把孩子吓得一踉跄,撲到了她懷裏。金朝立馬上前想将他扶起,卻沒拉動。曹錦和緊緊箍着沈滿棠手臂,狠狠瞪了金朝一眼。
老太太平日裏都是一副孱弱無力、慈眉善目的模樣,如今這一番變臉,着實是讓金朝和沈滿棠都有些猝不及防。
“我錯了祖母。”沈滿棠的胳膊被拽得生疼,急得眼淚都掉了下來,砸在了全家福上。
曹錦和臉色一變,趕忙松開手去擦照片上的淚珠。金朝趕緊趁機将沈滿棠扶起,暗暗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擦拭幹淨照片後,曹錦和的手突然頓了頓,又恢複了一貫的僵硬,語氣也變得溫和起來:“乖孫,不哭。祖母,不怪你。你得,記得,爸爸。知不,知道?”
眼淚在沈滿棠的眼眶裏打轉,直到聽完曹錦和這一長串的囑托,才終于溢出來。他的頭如同搗蒜一般點着,眼淚也有節奏地滾落下來。
“叫丁香,給你,拿糕點,回去吧。”曹錦和看着小孩害怕的樣子,也不再多言,揮揮手放他離開。
沈滿棠沒見過這樣恐怖的祖母,害怕極了,鞠了個躬拉上金朝就跑,連丁香追上來喊他拿桂花糕都沒停。
一口氣跑出西花園後他才敢放聲大哭起來:“元寶,祖母好兇。她以前都沒兇過我的,她肯定是不喜歡我了!”
金朝抽出兜裏的手帕,用了兩條才把小少爺的鼻涕眼淚擦光。
“那你也讨厭她呗。”金朝不走心地哄着,把手帕一折,掐着沈滿棠的鼻子讓他用力擤鼻涕。
“啊?”沈滿棠一愣,連抽泣都暫停了。還能這樣?
金朝直起身,把兩塊手帕疊好放回兜裏,牽起沈滿棠的手接着往前走:“我估摸着是你二叔提起過你喊他爸爸。沒事,以後你不想喊就別喊,不想見你祖母也可以不來這邊的花園。”
沈滿棠猶豫道:“啊?可他們會傷心的吧。”尤其是祖母對他向來溫和,他有些不忍寒了老人家的心。
到底是心軟的小孩。金朝牽着沈滿棠的手放進兜裏,嘆氣道:“你還是個孩子,不用為別人考慮這麽多,更不用委屈自己來讨好他們,知道嗎?”
前世金朝沒從金家人那兒得到過半分溫情,長期的苛待讓他長出了一副刀槍不入的硬心腸,只有偶爾想想遠方的母親,心底才會生出一絲慰藉。可同樣是在缺愛的環境下長大,沈滿棠卻長成了另一個極端。他看起來有點小脾氣,內裏卻軟得不行,小小年紀就懂得察言觀色,生怕被人厭棄,也不願傷害他人。
沈滿棠努力地理解着金朝的話,乖巧地點點頭。他無意識地握着金朝的手往兜裏更深處取暖,卻不小心碰到了剛用過的手帕。
他嫌棄地大叫:“啊啊啊啊,鼻涕鼻涕。”甚至連金朝的手都不願意握了,松開他就跑。
金朝本來滿心想着的都是如何安慰他家小白菜,越想越覺得他可憐又可愛。可沈滿棠卻突變回了這副沒心肝的模樣,叫金朝好不生氣,不知道自己在白費什麽心思。
他深吸一口氣,忍了忍,還是控制不住翻了個白眼:“沈滿棠你是不是有病?這是誰用過的手帕?”
他作勢要将手帕塞到沈滿棠手裏,惹得沈滿棠邊跑邊尖叫着沖入東廂樓:“救命啊,元寶要把鼻涕擦我手上。”
沈滿棠只顧着向前沖,也沒留神前面有人,一頭撞進了傅君佩懷裏,把她撞得連連後退了幾步。
“哎呦。”沈滿棠揉了揉撞疼的鼻子,還沒哀嚎完就聽見了沈滄充滿壓迫感的訓斥聲。
“沈滿棠!”
只一個名字就吓得沈滿棠魂飛魄散,緊張地捏着手不敢說話。
傅君佩本來是被兒子的嬉笑聲吸引着出來看看的,剛想問問什麽事這麽開心,沈滿棠就被沈滄訓得沒了笑容,鼻頭還有剛哭過的痕跡。傅君佩柳眉倒豎,警告道:“沈滄!”
沈滄的氣焰頓時弱了,卻又覺得在孩子面前認慫太過丢臉。他板着臉,語氣生硬道:“小滿,你過來。”
“哦。”沈滿棠一步一挪地走到沈滄邊上,呆呆地等着指令。
“貢品買多了,這個米糕你端去吃吧。”沈滄将空盤裝滿了米糕,彎腰遞到沈滿棠面前,又商量道,“晚上你先睡會兒,等到點了我們一起拜財神好不好?”
“好。”沈滿棠順從地點點頭,像小老頭似的縮着身子,接過盤子快步離開。
見兩個孩子上了樓,傅君佩才不滿地打了沈滄一拳,嗔怪道:“你看你把孩子吓的,路都不會走了。”
沈滄撫撫額,無奈道:“抱歉,一時沒轉換過來。”他好像終于意識到,孩子見到他就像老鼠見着貓一樣躲是一種非常不健康的親子關系。
以前的沈滿棠是他大哥的兒子,現在的沈滿棠可是他太太的兒子。前一個能讓他活着就不錯了,現在這個可是要費力讨好的。
“算了,”傅君佩斜了沈滄一眼,氣笑道,“他吃完米糕就忘了。”
如傅君佩所料,剛剛還在可惜只吃了一塊桂花糕的沈滿棠現在就在拿米糕慰藉自己,吃得好不得意。
醜時,沈家準時打開門窗放起了鞭炮,迎接財神的到來。沈滿棠一聽見響動就彈了起來,仿佛剛剛并未入睡一般精神。
他嘟嘴抱怨道:“二叔又騙人,怎麽沒叫我。”
前幾年過年沈家冷清到不遵循任何傳統習俗,放鞭炮迎財神可是頭一次。沈滿棠興奮極了,套上外衣就跳下床,卻被金朝一個箭步提溜回來。
“褲子襪子都不穿,你想凍死?”金朝把他壓坐在床上,一件件地套着衣服。
“鞭炮要放完了!”沈滿棠踢着腳,急得不行。
“本來你這小短腿跑下樓也放完了。”
沈滿棠哼了一聲,有樣學樣把金朝的頭揉成了雞窩。
等到沈滿棠和金朝下樓時,沈傅二人已經供奉好了五個財神雕像并擺好了供品。
“為什麽你們都不叫我?”沈滿棠不敢質問沈滄,只能拉着傅君佩的手暗戳戳地抱怨道。
“我要叫你的,是你姆媽說的,讓我別折騰你。”沈滄才立好要在沈滿棠面前好好表現的決心,趕忙解釋道。
“好吧。”沈滿棠剛鼓起的半邊臉又卸了氣,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
傅君佩點好了香燭,招呼沈滿棠上前,讓他對着財神三拜奉請。
“財神財神,請保佑我們家鴻運當頭、大吉大利、財源廣進、金玉滿堂。”沈滿棠小嘴巴巴的,吉祥話張口就來,拉着金朝一起拜了三拜。
拜完他突然想到什麽,拉着金朝的手興奮地喊道:“哇,元寶,我們的名字加起來就是‘金玉滿堂’诶!姆媽說過,我的名字就是這個意思。我們可太有緣啦。”說完還強行給了金朝一個擁抱。
知道實情的沈滄輕笑了一聲,湊近傅君佩耳旁低語道:“你都是這麽騙小孩的?”
傅君佩害臊地用手肘頂開沈滄,又揉了揉沈滿棠的頭發,說道:“好了,快回去睡覺吧,我和你二叔還要燒元寶,你們小孩子別靠近,危險。”
“燒元寶?”沈滿棠被吓了一跳。
“是紙疊的金元寶。”傅君佩笑着拿給他看,“快帶你的元寶回屋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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