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往事
第19章 往事
蘆荟聽着沈滿棠對常遇青的抱怨,有些憂慮地問:“上次在學堂打了元寶的就是常小少爺嗎?”
沈滿棠捶着桌子,義憤填膺地道:“這是他!他就是惡霸,特別壞!班裏的同學都怕他。”
蘆荟有些心酸,她摸着金朝的臉,眼淚控制不住地落下。
剛剛伺候的時候她就能感覺到常小少爺有些針對金朝了。只是金朝本就是下人,被怎麽使喚都是應該的。怪只能怪自己沒用,讓孩子在學堂被人看不起。
“蘆姐姐,你別哭啊。”沈滿棠慌亂地跑過來給她擦臉,“過年不能哭的。”
“姆媽,我沒事。我現在在給小少爺溫書,等開學考完試,我們應當就能分到別的班了。”金朝拍拍蘆荟的手,寬慰道,“我會避免再和常小少爺起沖突的,姆媽你別擔心。”
三個月相處下來,他與蘆荟已親近許多。只是到底前世沒怎麽相處過,重活一世他又已是成人心智,自然是難以像沈滿棠一般向蘆荟撒嬌尋安慰。何況這對他而言真的只是一樁小事。
“姆媽不是擔心你和常小少爺起沖突得罪他,姆媽是怕你受委屈。”蘆荟反握住金朝的手,叮囑道,“你受委屈了一定要同姆媽講,別自己憋着。姆媽是沒本事,比不過人家高門大戶,但我就是拼了命也不會讓自己孩子被人欺辱。”
沈滿棠借機告狀道:“平常常遇青欺負元寶,元寶都不準我告訴你。”
金朝真想讓這小孩閉嘴。果不其然,蘆荟哭得更傷心了:“上次我說要去學堂找先生評理,你偏不讓我去,還說是打鬧間一時失手。你怎麽挨了這麽久欺負都不說呢。”
金朝忍住朝沈滿棠翻白眼的念頭,沉下心來解釋道:“常遇青頑劣跋扈,不找我麻煩便會騷擾小少爺,煩人的緊。小滿性子軟,遇上這種無賴才真的會被欺負,就是不被欺負也會被他帶壞。姆媽,我不可能放任他招惹小滿。他招我沒事,我招架得住。”
蘆荟知道金朝是個有分寸的孩子,可他的懂事卻令她更加心酸了。她憐惜地撫摸着金朝的臉,将他擁入懷裏。
“那你要得跟姆媽保證,以後有什麽事都跟姆媽講。”蘆荟吸了吸鼻子,“是姆媽對你的關心不夠,讓我家元寶受委屈了。”
金朝拍拍蘆荟的背,輕輕“嗯”了一聲。
其餘幾個傭人不願打擾這幅母子情深的感人畫面,輕手輕腳地收拾餐桌準備離開。只有沈滿棠不識趣地抱了上來,表忠心道:“蘆姐姐你放心,以後元寶在學堂出事了我肯定第一時間跟你說,再也不會聽他騙了。”
金朝情難自禁地把剛剛忍住沒翻的白眼翻完了。
蘆荟破涕一笑,也将沈滿棠抱進懷裏:“好,小少爺幫我監督元寶。”
抱着兩個小子搖晃了會兒,蘆荟突然想到什麽,起身回房間拿來兩個紅包。
“這是給你們倆的壓歲錢,一人一個,收好啊。”看到金朝推脫,蘆荟故作不悅道,“裏頭沒多少錢,就圖個吉利。昨晚姆媽忙着收拾廚房沒空給你們準備,今天大年初一給你們補上。”
沈滿棠倒是接的很開心:“謝謝蘆姐姐!祝蘆姐姐萬事如意,心想事成,年年有餘,歲歲安康。”
金朝不像沈滿棠這般能說會道,只是真誠地說了聲:“謝謝姆媽,新年快樂。”
從前在金家,過年是令他害怕的日子。他爸平日裏喝了酒就會打人,除夕這夜只會喝得更多,打得更狠。最開始是打蘆荟,等蘆荟走後就打金朝。每年除夕他都會守歲到天明,因為被藤條抽打後根本無法入睡。他就隔着窗子,聽着隔壁屋的叔嬸給他的堂兄弟們發紅包,一家人和和樂樂地圍爐守歲。
即使後來只剩他一個人了,他也一直保留着守歲的習慣。每到除夕他便感覺那些綻開過的皮肉又在隐隐作痛,折磨得他輾轉難眠。
只有昨晚是個意外。沈滿棠太愛講話了,在他耳邊叽叽喳喳說個沒完,竟讓他起了困意。金朝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着,在聽到沈滿棠均勻的呼吸聲後才放心睡去。
金朝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竟能在除夕這天睡個安穩覺,還能收到母親準備的紅包。或許判官批生死簿時垂憐他前世過得太苦,才會給他從頭再來的機會。
沈滄中午和常副使喝了太多酒,下午賓客來訪,他實在無力招待,只能先回了西廂樓補眠。他松開領帶,晃悠着上樓,走了幾步卻又停下,快步拐到一樓的起居室,猛地推開了房門。
丁香正在給曹錦和念報,被沈滄突然闖入的聲音吓了一跳。她慌亂起身喊道:“二爺。”
“嗯。”沈滄随意瞄了一眼報紙,輕笑道,“你識字倒快,還能讀報了。”
丁香有些不好意思地擡眼,仰視着沈滄:“我現在基本都認得了。”
沈滄沒多言,徑直走到桌前拿起了藥瓶,将藥倒在手裏,忍着頭疼細心數着。
“二爺,您這是?”丁香有些不知所措。平日裏曹錦和用藥都是她服侍的,沈滄只會按時補藥,并不會親自檢查。
沈滄呼吸深重,努力抵抗酒精帶來的暈眩感,在腦海中計算着藥的餘量。數量上并沒有出錯,可曹錦和如今的頭腦未免也太清醒了。
他把藥倒回藥瓶,緩緩擰緊瓶蓋,眼神凝滞地看着曹錦和的背影,終于說道:“明日起多加一粒藥吧。”
丁香有些吃驚,咬了咬唇問道:“一直以來都是吃兩粒,突然加到三粒,老太太的身子會不會受不住?”
“沒事,死不了。”可能是因為酒精的作用,沈滄今日沒多少耐心回應丁香的疑慮。
“是我多嘴了。我就是擔心老太太又像剛吃藥那會兒一樣,險些被嘔吐物嗆死,所以才多問了句。”丁香解釋道,“二爺喝了酒就先歇着吧,我一會兒送醒酒湯給您。”
沈滄揉搓了兩下臉,沉思片刻後說道:“吃三粒估計就分不清人了,你照顧起來會更費力些,辛苦了。”
“不辛苦。二爺待我恩重如山,我回報您是應該的。”丁香體貼地給沈滄倒了杯熱水,又一次勸道,“二爺快回房吧,睡一覺頭就不疼了。”
沈滄接過水杯,揉了揉太陽穴,說道:“你先出去會兒,我和老太太聊兩句。”
丁香走後,房內陷入了一陣寂靜。曹錦和從沈滄進門開始就沒動過,坐在輪椅上望着窗外,背對着沈滄一言不發。
沈滄走上前去,疲憊地靠在窗前,擋住曹錦和的視線。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陰沉地說道:“如你昨日所見,我和佩兒重修舊好了。”
曹錦和像是沒聽到一般,眼睛無神地望着前方。今日天氣很好,窗外本有些和煦的暖光灑進屋裏,只可惜全被沈滄的身子擋了去。
“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孫兒的。”沈滄的困倦似乎過去了些,言語間滿是挑釁,“我之前是不喜歡他,可他畢竟才叫了我爸爸,我也得有個當爹的樣兒。你說是吧?”
曹錦和這才有了反應,她呼吸急促起來,擡眼狠狠瞪向沈滄。
“瞪我做什麽?你不就是為了求我留他一命,才變成現在這樣的?”沈滄擡腳踩在輪子上,玩兒似的前後推動着,“結果我把他當親兒子對待你又不樂意了。怎麽?生怕這孩子以後不給沈泓上墳?”
看着曹錦和宛若淬了毒的眼神,沈滄滿意地放下腿,冷笑道:“我之前留着你的命,就是想聽你一句實話。我想知道一個母親為何會偏心到,讓一個兒子去娶另一個兒子的心上人?世上好女子多得是,你與沈泓不過見了傅君佩一面,為何偏偏要選她!”
沈滄扭動了下脖子,發出咔咔的響聲,接着又無所謂道:“但我現在不需要你的答案了。你這樣偏愛沈泓,可如今家業是我的,沈泓的妻兒也是我的。你別說,你一手給他安排的人生過得确實很有滋味。”
曹錦和激動地拍着輪椅,沙啞的聲音尖銳地怒吼道:“你,不是,憶泓,父親!”
“憶泓?”他擡腳狠狠踹向輪椅,“還在做夢呢。你最愛的兒子死透了,他唯一的兒子如今得仰仗我活着!你若真愛沈泓,六年前何不下去陪他!”
曹錦和的輪椅撞到了牆上,險些将她彈下去。沈滄卻視若無睹,漲紅着眼獰笑道:“如今你也沒必要清醒着了。按時服藥吧,早晚能見着你寶貝兒子。”
沈滄借着酒勁發洩了一通後,只覺得腦門充血。他上了樓,剛坐到床上準備休息,就聽見了敲門聲,是丁香送來了醒酒湯。
“二爺,趁熱喝點吧,解解酒。”丁香恭順地遞上碗,待沈滄接過後又順勢蹲下為他脫鞋。
沈滄避了避,又怕踢到她,只能由她去。
一碗熱豆芽湯下去,沈滄感覺胃裏都舒服了許多,火氣也降了下來。他随意問道:“你和趙豐年近來如何?”
丁香不好意思道:“多謝二爺關心,豐年待我挺好的。”
“那就好。現在有成婚的打算了嗎?”
“豐年說男兒應以事業為重,還不急呢。”
“該急了。我只是介紹你和趙豐年認識,終生大事還是得你自己上心。你在中國也沒個親人,得多為自己的将來做打算。”
丁香搖搖頭,懇切道:“我雙親早逝,流浪街頭。若不是二爺收留我,我恐怕早已不在人世。無論多遠的将來,只要二爺需要,我都會陪在二爺身邊。”
沈滄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聽到丁香的這番話了。他嘆了口氣,實在沒力氣與丁香辯駁。
他與丁香已相識十餘載,初次見面便是在東京的街頭。她衣衫褴褛地走在街頭,被一個男人尾随着。沈滄沒有猶豫,沖上前去拉上丁香的手就跑。
等甩開了那個男人,二人才松了口氣。彼時沈滄剛到日本求學,還在初學日語的階段。好在丁香的母親是中國人,教了她些簡單的中文句子。只是她母親的鄉音實在是重,說起話來有許多的連讀和吞字,還無無平翹舌之分,再加上丁香的日本口音,更是讓他們的溝通難上加難。
磕磕絆絆地交談下來,沈滄才得知這個可憐的女孩已無處可去。他不免有些動容,便收留了丁香,雇她做家政和翻譯。出乎他意料的是,丁香十分能幹,小小的身板有着無限的精力,不僅将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條,還能為沈滄處理許多雜事。
沈滄的神經又抽疼了一下,将他從回憶裏扯出。他躺進被子裏,吩咐道:“我睡會兒,你幫我跟太太說一聲,讓她晚飯別等我了。”
丁香向他深鞠一躬:“是,我這就去禀告大太太。”
她恭敬地退出房間,心中卻有種難言的煩躁。她一貫不滿沈滄提及傅君佩時的稱呼。太太,太太,好像真跟他太太似的。
作者有話說
謝謝大家收藏我的文,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