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開學考
第22章 開學考
比入睡更困難的是早起。沈滿棠眼睛都睜不開,躺着讓金朝給他擦臉。
金朝把熱乎的毛巾敷到他臉上,又商量道:“要不還是別去了吧,你多睡會兒。”
沈滿棠倏地睜眼,坐起身來:“不行!我都起來了,我得去考。”
金朝無奈,只好又端來了牙杯、臉盆服侍他漱口。等待間隙他問道:“腳有沒有好點?”
“嗯嗯完全不疼了。”沈滿棠嘴裏塞着牙刷,含糊地說道。
金朝腹诽,那昨晚痛得睡不着覺的是誰?
等到金朝去倒面盆時,沈滿棠才輕輕地“嘶”了一聲,艱難地挪動左腿。他剛剛起身時動作太快,微微屈腿借力時便感覺左腳鈍痛,麻木了一晚上的神經像是激活了一般又在強烈地叫嚣着“此處有傷”。
他小心地挪到床邊,等着金朝給他穿衣服。套長衫倒是很方便,可若要換褲子就不得不擡腿、起身,折騰一番。金朝糾結地看了看沈滿棠穿着的藍緞緬裆褲,左邊的褲腳還有個滑稽的豁口,是昨晚沈滄留下的傑作。但好在露出的地方裹上了紗布,若是再穿一雙棉拖鞋倒也不會冷。
金朝提議:“要不就穿這條褲子吧,別換了好不好?穿這條也暖和些,你長衫一蓋別人也看不見你的褲子。”
沈滿棠低頭,看着自己的藍睡褲,崩潰道:“怎麽看不見,太醜了!我要穿夾褲。”
緬裆褲的設計一概肥大,雖然保暖性好,但穿上卻十分臃腫土氣。沈滿棠這件的花紋精美、面料講究,顏色也是入時的靛藍色,倒是比尋常的緬裆褲好看一些。只是越是華貴,就越顯得他是個沒品位的土大款。
“聽話好不好?你今天本來就不該去學堂的,要是腳再磕着碰着了怎麽辦?太太怪罪我倒沒什麽,就怕你腳又疼了。”金朝放低了姿态,故意可憐巴巴地說道。
沈滿棠在心中做了一番天人交戰,最終還是勉強同意不換褲子。
等到選鞋的時候,小少爺又發話了:“我要穿皮鞋。”
金朝又和他解釋道:“你包着的腳必須穿棉拖,棉拖底厚,皮鞋底又薄,你這樣站起來會一邊高一邊矮的。”他沒說的是,褲子已經不好看了,鞋子就別這麽不倫不類地混搭了吧。
沈滿棠就是不肯,滿心想着穿上他過年新置辦的小皮鞋維持平日裏的風度。金朝見說不通,也就随他去。
于是沈滿棠就穿着皮鞋先一步跳出了房門,還覺得自己的新鞋真是好看,就連“噔噔噔”的腳步聲都更加悅耳。等跳到了樓梯處他才開始犯難。單是看着一級級的臺階他就恐慌,即使扶着欄杆也不敢單腳往下跳。
“元寶——”沈滿棠這才想起被他抛在後頭的小跟班,扯着嗓子喊道。
樓下的蘆荟先一步探出頭,驚訝道:“小少爺,你怎麽起了啊?太太今早已經撥給學堂了,讓你今天在家休息呢。”
“不行呢,我必須得去考試。蘆姐姐你抱我下去好不好?”沈滿棠斬釘截鐵道。
“我來吧。”趙豐年先一步上了樓梯。今日到了沈家他才知道小少爺請病假了,剛準備直接去銀行,就聽見沈滿棠的說話聲。這下又得接送兩個小的了。
金朝飛速穿衣洗漱完,拎上兩個書包就出來了,卻見沈滿棠又鬧脾氣,死活都不讓趙豐年抱他。
“小少爺,我不抱你你怎麽下去?你個頭不小了,蘆荟抱你你倆得一起摔了。”趙豐年也有些尴尬,暗道自己多管閑事。他本就不滿意自己的工作內容,既要給沈滄做秘書,還要給沈家一家老小開車,真難伺候。
今早給沈滿棠穿衣服耗費了不少時間,金朝怕來不及,便也顧不上多問,急不可耐地勸說道:“聽話好不好?你自己下樓危險。再磨蹭下去考試就要遲到了。”
沈滿棠很抗拒,但想到自己一定要參加的考試,又猶豫了。晃神間,趙豐年已将他打橫抱起。
趙豐年感受到懷裏的人打了個寒顫,随即便是一陣細微的發抖,身子也僵硬直挺的像個假人。他暗罵富家少爺慣會搓磨人,下個樓罷了還要挑是誰抱的他。
從沈滿棠的背被趙豐年碰上的那一刻起,他就連腳上的疼痛都忘了。成年男性骨節分明的大掌摟住他的胳膊,堅實粗壯的手臂環住他的背,就像陰冷滑膩的蛇緊緊纏繞着他,欣賞獵物因過分害怕而不敢呼救的可愛神情,并在他反抗時用更大的力氣一圈圈地纏繞,用瀕臨窒息的恐懼教會他屈服等死。
這讓他又想起了Louis。Louis是沒再來過了,可每個人都成了Louis。
趙豐年一路把沈滿棠抱進了車裏。一挨着真皮坐墊,沈滿棠才像會動了似的,手腳并用地後退着,等趙豐年關上車門他才松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金朝才拿着蘆荟準備的食盒上了車。上學的日子裏他們的早餐都是在車裏随便對付的。沈滿棠是真衣來才伸手,飯來才張口,早上還要好半天才能叫醒,根本沒時間在家好好吃頓早飯。
金朝打開食盒,拿出一個用油蠟紙包着的粢飯團遞給沈滿棠,可沈滿棠卻在他快要靠近時猛然一震,像是受到了什麽驚吓。
金朝看着他布滿雞皮疙瘩的手臂,擔憂地問道:“怎麽了?是不是腳又疼了?”
沈滿棠才反應過來是金朝在同他說話。他驚恐未定地搖搖頭,一言不發地接過粢飯團。
金朝還是沒想明白沈滿棠到底怎麽了,以為他又在忍痛,便把他的腳慢慢擡到自己腿上,讓他倚着車門休息。
等到了學堂,趙豐年又客氣地問道:“小少爺,你教室在幾樓?要不要我抱你?”。
“不用了。”沈滿棠沒等車停穩便打開車門,一個人歪歪扭扭費勁地跳了出來。
金朝不放心地喊了句:“等我一下。”然後快速對趙豐年交代道,“趙叔,我們今天申時就考完試了,麻煩你早點來接我們。”
不等趙豐年回複,他便匆匆下車去追沈滿棠了。趙豐年哼哧一笑,斥罵道:“兩個沒禮貌的東西。”說罷便猛踩油門駛走了。
金朝扶着沈滿棠,不解地問道:“怎麽生氣了?一路上都不和我說話。”
沈滿棠有些煩躁,有一部分是腿疼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為回想起了那些不好的往事。
他撒氣道:“你之前不是都嫌我煩嗎?那我就不吵你了啊。”
金朝努力回想自己上一次對沈滿棠不耐煩是什麽時候。他有些記不清了,覺得自己可能是無意間顯露出了嫌棄的神情傷害到了敏感的小孩。
金朝反思道:“我錯了,原諒我好不好?我以後都不嫌你煩了。”
沈滿棠抽了下鼻子,打開他的手:“不關你的事,你別管我了,我想自己待一會。”
這還是沈滿棠第一次趕他……金朝暗道不妙,卻想破了頭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哪裏惹到了這位小少爺。
“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我出門前讓趙叔抱你,你不高興了?那你自己能下樓梯嗎你就逞強?你要是摔下去了怎麽辦?”金朝有些着急,聲音越來越大,就連路過的同學都紛紛側目。
沈滿棠終于跳不動了,就把左腳放下來輕輕挨着地緩解腿酸。站定後他便氣沉丹田,吼得比金朝還大聲:“我說了不關你的事!別煩我!”
說完,他罵人的嚣張氣焰又被眼淚火速澆滅了,站在大堂中間委屈地哭起來:“你走啊!我不想看到你,我讨厭你。”
這會兒正好有先生路過,看到兩個小孩劍拔弩張的架勢,忍不住笑出了聲:“小同學們怎麽吵架了啊?要不要先生來評評理啊?”
沈滿棠只顧着抹眼淚,哭得十分忘我,金朝只好代為發言:“沒事,他就是腳燙傷了,鬧脾氣呢。”
那位先生像是才注意到沈滿棠詭異穿搭下瘸着的腿,恍然大悟般嘆了口氣:“嗨,我當多大點事呢。走得了路嗎?要不先生背你上去吧。”說完就蹲下了身子。
誰知這個哭嚎的小同學不但領情,還對他避之不及,繞開他慌亂地往前跳着,聲音顫抖道:“不要……不要碰我,我自己走。”
金朝腦海裏閃過什麽,眼睛一轉,才終于反應過來。他先是給先生鞠了一躬道:“多謝先生好意,我陪他慢慢走就好。”而後趕忙跑上前扶住沈滿棠。
那位先生推了推眼鏡,尴尬起身,背着手望天,若無其事般走了。
“你先靠着我停會兒,”金朝拖住沈滿棠,語氣溫柔的像是春日裏輕拂而過的微風,“我想和我們家最聽話懂事,最招人喜歡的小滿說會兒話,可以嗎?”
興許是看到那位先生走遠了,沈滿棠混亂的腦子清晰了些,激動的情緒也緩和了不少。但他還是難免想和金朝賭氣:“不想理你。”
“啊……我本來想放學回家給你做摩爾登糖的,可你都不理我,那還是算了吧。”金朝故作遺憾地嘆了口氣。
“什麽是摩爾登糖?聽都沒聽過,唬我呢?”沈滿棠狐疑地看着金朝,還是被他的話題帶着走了。
“就是從法國傳來的糖漬栗子,沒吃過吧?做的時候要先用糖漿包裹,再用朗姆酒浸漬,吃起來就會既有栗子的香醇又有蜜糖的甘甜。”金朝砸砸嘴誘惑道,“真的很好吃。”
沈滿棠急了:“我要吃。”
金朝:“那我們好好談談。”
沈滿棠勉強“嗯”了一聲。他單腳站久了腿酸,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身子慢慢壓到了金朝身上。
金朝也順勢抱住他,用盡可能平和的語調問道:“你是不是很害怕被先生和趙叔抱?”
“嗯……”沈滿棠嘴一癟,又憋屈又難堪地把頭埋進了金朝的肩窩裏。
金朝輕柔地拍拍他的背,繼續問道:“去禮查飯店那天你舅舅也有抱你,那時候你吵着要下來,也是因為害怕嗎?”金朝現在才将沈滿棠的這些奇怪行為聯系起來。
之前他對沈滿棠有誤解,把他的一切舉動都歸結為矯情和嬌氣,現在回頭想來方覺不對。
沈滿棠點點頭,坦誠道:“有點害怕,我都沒見過幾次舅舅。但舅舅以前就愛抱我,所以他比其他人稍微好一點。”
沈滿棠又難過地說道:“我不想讓他們碰我。每次他們靠過來罩住我的時候我都好害怕。我這樣是不是不正常?”他的身子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
“不會,”金朝平靜地疏導道,“每個人都有害怕的東西,有人怕狗,有人怕雞,還有人怕水,這都很正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恐懼會在你腦海裏留下印記,來幫助你提前規避類似的危險。”
“那我做的是對的嗎?”沈滿棠都有些迷糊了。
Louis恐吓他時說過的,他一旦把這件事告訴別人,所有人都會厭棄他,連家人都會不要他。久而久之,他開始草木皆兵,害怕除二叔以外所有成年男性的接觸。
可現在金朝又說,這是正常的,他可以有自己害怕的東西。
“你還這麽小,有防備心是好事。”金朝拍拍他的腦袋安慰道,“但恐懼是棵小樹,你越害怕,他就會紮根得越深。像今天趙叔抱你,就只是單純的想幫你,并沒有不好的舉動是不是?但你下意識就把他當壞人了。”
他注視着沈滿棠的眼睛,嚴肅鄭重地說道:“小滿,不是所有人都和Louis一樣的,我們不該因為一個惡人的行為否定一個群體,也不該用別人的錯誤折磨自己。你要是願意,我們就一起克服它,好不好?
“好。”沈滿棠哽咽着說道,一激動還冒了個鼻涕泡。他偷偷把鼻涕水蹭到金朝醬紫色的馬甲上,又道:“那你要陪我,我一個人就害怕。”
“嗯,一言為定。”金朝主動和沈滿棠勾了勾手,又蹲到他面前說道,“樓梯上太危險了不能背你,平地上應該可以,你上來試試看。”
“不要。”沈滿棠幹脆拒絕。
“又怎麽了?”金朝被他折騰的都沒脾氣了。
沈滿棠默默指了指金朝肩頭洇濕的一灘水漬,有他的眼淚,也有他剛擦上去的鼻涕。
金朝第一次明目張膽地當着沈滿棠的面,給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矯情。”他罵道,卻又不得不妥協,繼續攙扶起沈滿棠。
等到了樓梯口,金朝不放心沈滿棠單腳跳臺階,便架着他的嘎吱窩,一級一級地托舉他。有些先生路過時也想要幫忙,但都被沈滿棠拒絕了。
第一次拒絕時,驚吓過度的他緊緊抓着欄杆,瑟瑟發抖地躲着:“不用了,我自己走。”
第三次拒絕時,他禮貌地鞠了個躬,像金朝說的那樣,直視對方眼睛說道:“多謝先生好意,我自己可以的。”
每進步一次,金朝就會許諾給他做一種糖。小孩子非常好騙,金朝說什麽就信什麽,還驚訝怎麽會有這樣的糖。
其實金朝說的這些糖果都是幾年後才會陸續風靡滬上的新式糖果,可惜金朝也不能完全記得配方和制作工序,而他現在又是個需要踩着板凳才能夠到竈臺的年紀,完全沒有能力獨立研發一款新式糖果再将其批量生産。
可上一世蘆荟死時他才十二歲,若是按照前世的步調走,他根本無力破解蘆荟的死局。他只有再快一些,到時才會有保下蘆荟和沈滿棠的能力。
金朝的思緒很快就被一個大嗓門打斷了。
“你們兩個堵在這裏幹嘛呢?”常遇青抱緊雙臂,站在樓梯口不耐煩地看着兩人。他上下掃視一眼沈滿棠,又道:“你腳怎麽了?”
沈滿棠居高臨下地看着常遇青,瞬間的驚訝甚至大過于他潛意識裏對常遇青的厭惡。他驚嘆道:“你怎麽這麽瘦了!”說完又有些不安地問道:“你姆媽真不給你吃肉了?”
短短半個月裏,常遇青從圓頭圓腦圓肚皮的大胖小子變成了個壓縮版的小胖子。胖倒還是胖的,只是終于不再是走起路來肉都要抖三抖的程度。甚至他瘦下來後連鼻子都立體了,眼睛也大了些,五官不再被一團肉局促地擠在面中,也是個有鼻子有眼的清秀小孩了。
常遇青沒好氣地走上來,嗆聲道:“我一直這麽瘦。”
金朝翻了他一個白眼,繼續挪着沈滿棠。
“都要遲到了,一起擡吧。”常遇青直接抓過沈滿棠的一只胳膊就要把他舉起來。
“別別別,你放手!”沈滿棠才在金朝的訓練下擺脫了些對肢體接觸的恐懼,就被常遇青的粗暴動作吓回了原型。常遇青雖然瘦了些,但胳膊照樣結實粗壯,體型也明顯大于其他小孩。沈滿棠見了還是害怕,更何況常遇青又是強來。
“我和他一起架着你走,怕什麽?又不會吃了你。”常遇青我行我素,直接架着沈滿棠的胳膊上了個臺階。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金朝無奈,只得架起沈滿棠的另一只胳膊往上走。總不能把他撕成兩半吧。
兩個人合作确實快很多,沈滿棠都沒回過神,人就到座位上了。
常遇青一甩頭,潇灑地扔下句“要幫忙就吱一聲”,就回了自己座位。
沈滿棠被常遇青的這種劇變吓了一跳。他好像把暴脾氣和身上的肉一起減掉了?
但沈滿棠被金朝洗腦得很徹底,他和金朝耳語道:“常遇青蔫兒壞,突然幫我一定又是在打什麽壞主意。”
金朝完全沒有自己荼毒了沈滿棠單純心靈的罪惡感,十分認同地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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