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除夕
第17章 除夕
日子很快就到了除夕。寒假裏一天都沒休息過,每天都被金朝逼着學習的沈滿棠終于在今天有個了難得的假期。
早上他悠悠轉醒,轉了個身平躺着,打了個哈欠,看到金朝目光清明地看着他,就問他幾時了。
金朝瞧了眼鬧鐘笑道:“午時三刻了。沒見過這麽會睡的豬。”
沈滿棠不滿地轉回來,手腳并用地壓在金朝身上:“你沒叫我嘛!蘆姐姐早上也沒來嗎?”
“來過了,她說今天是舊年的最後一天,叫我別喊你起床,讓你睡個飽覺。”金朝順着沈滿棠的背一下下地捋着,任由他趴着接着犯困。
“還是蘆姐姐好。”沈滿棠沒有睜眼,只用手打了一下金朝的胸膛抱怨道。
“她就慣着你,明天又會說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也要睡個飽覺了。”金朝調侃道。
“本來就要睡飽覺,小孩子睡不夠會長不高的。你每天睡這麽少,以後越長越矮,得坐到第一排去。”沈滿棠頂了幾句嘴,腦子也清醒了,睜着雙大眼睛和金朝争辯。
“我記得有人一定要和我坐一起,才被安排到最後一排的吧?結果上課看不見黑板還要往屁股下面墊書包。這個人是誰啊?”金朝戲谑道。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沈滿棠踹了金朝一腳,不悅地轉過身去。
“小滿,”金朝突然把他掰過身子來,認真地注視着他,“我都給你補這麽久課了,最後幾天就不要松懈了好不好?開學我們一起考到十班去。”
沈滿棠默默地點了點頭。這是放寒假前金朝和他的約定。如果開學考試考得好,澄忠就能批準他們的跳級申請。雖然以金朝的成績,直接升入前六個班估計也沒問題,但金朝還是願意和自己待在一個班。他當然也不能拖金朝後腿。
最重要的是,換班後就見不到常遇青了,為了這個沈滿棠也要好好學習。
“我明天不賴床了。”沈滿棠堅定地承諾道。
金朝還是覺得有些欣慰的。其實沈滿棠的進度已經比同齡人超前太多了,他才剛滿六歲,能不尿床金朝都覺得很不可思議了,如今卻肯跟他每天用功讀書。
“算了吧,今晚要守歲,明早你肯定起不來,多睡會兒吧。”很奇怪,看到沈滿棠這麽聽話,金朝反而特別想縱容他。
“守歲是什麽?”沈滿棠好奇了。
“你沒守過?就是晚上不睡覺,一家人一起坐到天亮,祈求來年吉祥如意的舊習俗。”金朝解釋道。
沈滿棠搖搖頭:“聽起來好好玩,你帶我守歲吧。”
金朝笑笑:“你沒守過可受不住。”
“我可以的,你帶我吧。好不好,好不好?”沈滿棠搖着金朝的身子撒潑。
金朝挑挑眉,無所謂道:“那你困了就睡,別硬撐。”他還真不信平常寫作業都會困的小孩今天能熬的了夜。
“遵命遵命。”沈滿棠激動地站起身,在床上蹦跶起來。
沈滿棠的床被他跳得發出幾聲不堪重負的“吱呀”聲。正好上樓的蘆荟聽到動靜,推門道:“小少爺醒啦,快洗漱吃飯吧,太太和二爺下午有事,就沒等你一起吃了。”
“嗯?他們去哪啦?”沈滿棠邊配合金朝穿衣服邊問。
蘆荟回道:“去買年貨啦。太太和二爺剛剛吃飯前還說呢,平常宴客的時候這麽折騰,一家人卻沒好好聚過,一點年味都沒有。”
金朝狀似無意地問道:“姆媽,你們之前過年都怎麽過的?”
“嗯……”蘆荟回想了一下,“就是太太、二爺、小少爺還有老太太一起吃頓飯。菜色也和平常裏吃的一樣,草草吃完就散了。以前老太太沒病重的時候,還會和小少爺說說話。哎……後來就越來越冷清了。”
金朝給沈滿棠扣着扣子笑道:“有小少爺的地方還會冷清嗎?”
沈滿棠難得聽出了金朝的弦外之音,打了他一下,憤憤道:“你嫌我吵啊?”
蘆荟也笑了,她走過來蹲下給沈滿棠穿褲子,維護道:“小少爺這是可愛,招人喜歡。不像元寶,老氣橫秋的,不像個孩子。”穿完她又起身去給沈滿棠打熱水洗臉。
金朝笑着輕掐了掐沈滿棠的臉,可沈滿棠卻怕他不高興。他拉着金朝的衣擺,認真地說道:“元寶也招人喜歡的。”
蘆荟倒是大方地承認錯誤:“哎呦,是我說錯話了。你們都可愛,都是我的好孩子。”
沈滿棠小心翼翼地望着金朝,眼睛裏寫滿了擔憂。他生怕金朝覺得自己搶走了蘆荟的寵愛,就不喜歡自己了。
金朝現在已經能夠很敏銳地感受到沈滿棠的敏感情緒了,他湊到沈滿棠耳邊輕聲調侃道:“怕什麽,我可沒你這麽小心眼啊。”
眼看着沈滿棠的臉逐漸鼓了起來,金朝樂不可支,又湊到他耳邊找補了一句:“我和我姆媽都最喜歡你了。”
沈滿棠看着金朝這副不正經的樣子,小腦袋瓜也分辨不出他說的是真是假,索性不想了,撒丫子跑去找蘆荟了。
等到傍晚,傅君佩和沈滄才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從外頭回來。兩人一反往年過年時的冷淡,有說有笑地貼起了年畫。
“我也要貼,我也要貼。”沈滿棠舉着雙手蹦跶,想讓人抱他上梯子。
沈滄下巴一擡:“那邊有摔炮,你姆媽給你買的,你去玩那個吧。”
“什麽是摔炮?”沈滿棠往年從沒體會過過年的氣氛,因此今天看什麽都覺得很新奇。
“元寶,你把小滿帶到院子裏玩,別讓他在屋裏摔。”傅君佩扶着梯子對金朝喊道。
“是,太太。”金朝拖着滿臉好奇的沈滿棠到門口,向他示範摔炮的玩法。
沈滿棠一玩就上瘾了,剛開始還有幾個沒摔出響來,後來越摔越遠,有一個不小心扔到了曹錦和的輪椅跟前,吓了護工和曹錦和一跳。
“哎呦小少爺,這可不能亂扔啊。”護工丁香忙蹲下查看老人的狀态。
曹錦和倒是很快鎮定下來,朝沈滿棠笑道:“乖孫……”
“祖母!”看到曹錦和,沈滿棠跑過去一下撲到她懷裏:“祖母,你最近怎麽都沒出來曬太陽啊?”
曹錦和的反應有些遲緩,手顫巍巍地撫上沈滿棠的面頰,一字一句慢慢說道:“最近,天冷……祖母,腿疼,不能出門。”
沈滿棠有些心疼地蹲下,抱住曹錦和的雙腿:“那我給祖母暖暖。”
“小少爺,天冷着呢,可別在外頭待了,快進屋吧。”丁香有些口音,說快了沈滿棠就有點聽不懂,現下只能懵懵地點頭,先一步跑進屋。
自傅君佩嫁過來後,這個家就沒正經過過年了。每年沈滄都會放廚子回家,只留蘆荟做些家常菜對付。
可今日不一樣,明明人還是這些人,氣氛卻好了很多。有曹錦和在,沈滄和傅君佩倒是沒有說話,滿桌只有沈滿棠在叽裏咕嚕地和老太太聊天。
曹錦和已經連說話和吞咽都不利索了,卻還在努力地回應孫兒,沒讓他的話掉到地上。
往年幾句話下來,沈滄就會板起臉讓沈滿棠安靜吃飯。然而今年他卻沒有阻攔,有時聽到幾句童言童語還會自然地笑出聲。
飯後,曹錦和看着沈滿棠惹人憐的乖巧模樣,欣慰地朝他招手:“乖孫,來,祖母,給你紅包。”說完丁香便伸手遞來一個極厚的紅包。
沈滿棠笑得眼睛彎成了兩道月牙,雙手抱拳,吉利話信手拈來:“謝謝祖母,祝祖母新年快樂、身體健康、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傅君佩本是等着沈滿棠自覺把紅包交給自己保管的,誰知沈滿棠一把把錢塞到了金朝褲兜裏。
“你幹嘛?”站在一旁充當合家歡背景板的金朝吓了一跳,趕忙把紅包掏了出來。
“我今年不把錢給姆媽了,給了姆媽,姆媽就拿去玩牌了。”沈滿棠撅着嘴不滿道,“我要給元寶拿着,元寶會給我做巧克力吃。”
傅君佩哭笑不得,拍了一把沈滿棠的屁股:“你小子,抹黑我呢,你哪年的紅包我沒給你存着?”她嗔怪地看了一眼沈滿棠,“你想要就拿去吧,到外頭別胡說了啊。”
沈滄也笑了,從西裝內袋裏掏出一個厚厚的紅包,在沈滿棠眼前晃了一下就放到了傅君佩手裏。“小孩子拿太多錢不好,二叔這一份還是得給你姆媽保管。你手裏那個夠買一年巧克力了。”
沈滿棠哼了一聲,暗道二叔真小氣。
沈滄笑着,擡頭瞥了一眼曹錦和,果不其然曹錦和的目光在他和傅君佩之間流轉,眼裏滿是不可置信的憤懑。沈滄只當沒看見,笑得更放肆了。
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氛圍就連幾個外人都被感染了。就連蘆荟都悄悄和金朝說,沈家已經好久沒這麽熱鬧過了。
金朝當然不像蘆荟一般會被表象糊弄。他分明從老太太的反應中瞧出了一絲不尋常的怒意。其實單論年紀,老太太還稱不上老。但或許是丈夫和大兒子的死令她傷心過度,如今才剛年逾半百的她早已須發皆白,看上去活像個古稀老人。
平日裏她就和沈滄住在西廂樓裏。金朝只有在周末陪沈滿棠在花園玩時,才會看到丁香推老太太出來曬太陽。每當見到沈滿棠時,老太太就像複蘇了一般,臉上浮現出微弱的神采。沈滿棠倒是很熱情,看見曹錦和便撲到她輪椅上,也沒考慮過一個老人能不能受得住他的體重。
金朝看着各懷鬼胎的一家子,無語地搖搖頭。前世他請的私家偵探沒能調查出沈傅二人婚後的奸情,對曹錦和更是着墨不多,可見沈家上下的嘴被堵得有多嚴實。上一世他打聽不到蘆荟的死因,就只能看着每個人的資料推測。如今他身處其中,只覺得沈家每個人都不是省油的燈。
除了沈滿棠……金朝看着在一旁疊糖紙的沈滿棠無奈地笑了。
他就是純笨蛋。
夜深了,沈傅二人沒管抽風了堅持要守歲的沈滿棠,刻意一前一後回了房間。
沈滄進了門,看着傅君佩笑道:“這還是你嫁過來以後第一頓像樣的年夜飯吧。”
傅君佩正坐在梳妝臺前摘着耳環,斜睨他道:“你也知道啊,是誰每年都把除夕夜攪得不得安生?”
“你和沈泓大年三十成親我當然要鬧了,以後每年除夕大家都別想好過。”沈滄從傅君佩背後環抱住她,怨氣滿滿地說道。
“這不我爹急嘛,才接到皇帝要退位的風聲就急着把我出手了,緊趕慢趕地選了這麽個日子。”傅君佩自嘲道,“啧,正月裏結婚果然犯太歲,害得我年紀輕輕就守了寡。”
自二人重歸于好後,他們常提起一些之前避諱的話題,氣氛倒也不尴尬。
“那俏寡婦怎麽還不找下家?”沈滄揉着傅君佩被耳墜子扯紅的耳垂,在她耳畔調戲道。
“因為我帶着個拖油瓶人家嫌棄啊。”傅君佩白了沈滄一眼,推開他的頭就想起身。
沈滄聞言将傅君佩按下,從背後俯身埋到她的頸間,愧疚地說道:“如果我沒有那麽小肚雞腸,一開始就接受小滿,我們是不是就不會蹉跎這麽多年了?”
傅君佩眼底泛起淚水。今晚席間的酒烘得她渾身發燙,讓她很想将一切都坦白。可她說不出口。那個秘密像噩夢一樣折磨了她六年,只要一日不說,她就一日無法真正接納沈滄。
她深呼一口氣,顫抖着說道:“現在這樣就很好了。”她好不容易試着把心結放下,想要和沈滄修補關系。她甚至希望時間能夠一直停在這裏,別再往下走了。
沈滄深吸一口氣,不打算就這麽被傅君佩糊弄過去。他追問道:“我知道你懷了小滿後是發了幾頓瘋,可我很快就認錯了。你為什麽就不肯再接受我了?我明明說過的,我願意當他的父親,我要帶你走。你為什麽要拒絕我?是你父親逼你的對不對?”
傅君佩看着鏡子裏的沈滄,他正脆弱地埋着頭,抒發積壓已久的怨恨。酒精或許讓二人都上了頭,不再甘于接受粉飾後的太平。
她只能輕“嗯”了一聲。這是沈滄為她挑選的答案,也是對他而言傷害最小的答案。傅君佩又一次祈禱時間就停在這裏,一刻也別再往前走了。
沈滄扭頭吻住了她的唇。這是一個很別扭的接吻姿勢,可他吻得很激烈,帶着狩獵者最原始的獸性,也帶着獵物最無助的脆弱。
傅君佩被動地承受着,直到喘不過氣才推了推沈滄的肩。
沈滄将她抱到床上,急不可耐地壓了上來,卻被傅君佩制止了,“現在還不行。”
“那什麽時候可以。”沈滄急切地吻着她的脖頸。
“等我消氣了才行,”傅君佩嗔怪道,“誰讓你之前都硬來。”
“我錯了,這次你想怎麽做我都聽你的。”沈滄喪氣地拱着腦袋,心裏也有點懊悔自己前幾年确實胡來。
“滾。”傅君佩一腳踹了過去,毫不客氣道。
“好吧好吧,都聽你的。”沈滄翻了個身抱住傅君佩,“那我們說會兒話。”
“大晚上不睡覺還聊。”傅君佩打了個哈欠,翻身到沈滄的懷裏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就要睡過去。
沈滄順着傅君佩的背撫摸着,滿懷期許道:“我想聽你講講你在英國的故事?好不好?”
“英國?英國有什麽可講的?”傅君佩睜開了眼,皺着眉道,“你哥和你爹每天都要去廠裏看軍火,我就一個人待屋裏……偶爾你三弟會來家裏坐坐,大家一起吃頓飯。沒什麽稀罕事。”
沈滄有些猶豫地開口:“那沈泓他,待你好嗎?”
傅君佩客觀地評價:“他很敬重我……”
“……嗯。”沈滄的鼻音變重,喉結翻滾了兩下,最終還是放棄了繼續這個話題。
他思索了一下,換了個輕松的問題:“之前你都不肯和我好好說話,我還沒問過你呢,為什麽給小滿起這個名字?”
傅君佩看向他,微微一笑道:“取的就是幸福美滿,棠棣同馨的意思。”
“他又不會有兄弟,取什麽‘棠棣’?”沈滄皺了皺眉,有些吃味。沈泓那個短命的在小滿出生前就死了,怎麽再給他生出個兄弟。
傅君佩朱唇微啓,猶豫片刻後輕聲說道:“‘滿棠’這個名字是為你起的。”
“什麽意思?”沈滄逼人的目光凝視着傅君佩,讓她有些無所适從。
她用手輕蓋住沈滄的雙眸,看着他英挺的鼻梁和精致的唇形,輕柔地吻了他一下,才說出那句很殘忍的話。
“小滿出生後,我給你留了封遺書。”感受到沈滄的身子在她的手心間顫抖,傅君佩忍痛繼續說道,“遺書裏我給他起了這個名字。”
傅君佩聲音哀婉,不堪的舊事令她心力交瘁:“他一出産房就被你姆媽抱走了,第二天醒來護士才告訴我,沈憶泓寶寶已經出院了。可我不認識什麽沈憶泓,我讨厭這個名字。我很想一死了之,但我不甘心什麽都沒給孩子留下。”
“你說我是不是很可惡?自己不敢争的東西,死了還要你替我去争。”傅君佩眼圈泛紅,聲音哽咽道,“我叫孩子滿棠,是想你們兄弟間不再因我而有嫌隙。我想你往後的人生沒有我也能圓滿。”
“我真的很卑鄙,死之前還給孩子起這麽個名字叫你心軟,讓你替我照顧好他。”傅君佩感受到有熱淚在她指縫間流淌,燙的她心尖刺痛。
“可在我決心死掉的那天,你把孩子抱來了。你明明不喜歡他,卻幫我把他搶了回來,還問我想好名字沒。”傅君佩崩潰地哭喊道,“我當時就舍不得死了。”
沈滄忙起身拿來手絹給傅君佩止淚,哄勸道:“好了好了,都過去了,不哭了啊。”
等傅君佩略微平複一些後,他才故意恐吓道:“你傻呢,你要死了我還能活嗎?還想讓我照顧你兒子,咱倆誰先到閻王殿都不一定。”
傅君佩破涕為笑,重重地打了沈滄一掌。
沈滄見她笑了,接着狡黠地逗她:“你這眼睛紅的,明天別人上門拜年你怎麽見客啊?”
“問起來就說被孩子氣的吧。”傅君佩也輕松地開起了玩笑。
“小滿知道你冤枉他得生氣了。”沈滄細致地擦着傅君佩的臉,掐了下她的鼻子。
“他生氣也就是跺兩下腳,吃粒糖就忘了。”傅君佩想起沈滿棠氣鼓鼓的樣子就發笑。
“嗯,這點好,不像他姆媽一樣愛記仇。”沈滄又湊上去親了親傅君佩哭紅了的鼻頭。
“滾你房間去。”傅君佩又踢了沈滄一腳,擔憂道,“你以前隔三差五來也就罷了,現在天天睡這兒,就算沒被下人看見,讓你姆媽知道你徹夜不歸也不好。”
“沒事,”沈滄無所謂地擺擺手,“丁香什麽時候推她出門都是我說了算。何況她現在這個樣子還管得了誰?”
二人說了這麽多掏心窩子的話,也都累了,就這麽在呼吸交錯間相擁而眠。
作者有話說
我簽約啦o(≧v≦)o希望能把這個故事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