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成功人士
第95章 成功人士
周祁安在這件舊袍處足足站了半分鐘, 最後小心拿起,本來是想檢查一下上面的血跡之類,但想要再放下時, 胳膊肘就像是僵直在半空中,怎麽也擰不過來。
衣服同樣如塗了強力膠,死死黏在掌心,陰氣滲透掌紋扒在更深的骨頭上。
想扒下來, 只能連肉帶骨的強拆。
齊小姐不知何時伸長脖子,湊過來笑容愈發深刻說:“看來你已經選好了,試衣間在那裏。”
她貼心指了下試衣間的方向。
藏在衣架後的一片區域剛好照不到光,陰影裏堆積着密密麻麻的紙箱, 裏面裝着衣服, 還有七零八落的櫥窗模特。
齊小姐的聲音很開朗,和笑容一樣, 細聽能感覺到其中夾帶的催促。
目前看這衣服是徹底脫不了手了, 除非把胳膊剁掉。
周祁安的遭遇給其他人敲響了警鐘,在選定之前都不敢亂碰。
“冒昧問一下。”周祁安瞥了眼袖口處發現的血跡問:“上一個穿這件衣服的人現在在幹什麽?”
“他啊……”齊小姐狀似在回憶,“他騙人自己會算命, 被識破後遭人砍掉了四肢, 挖出了眼睛,正泡在了哪個腌菜缸子裏。”
說完擺着手道:“我開玩笑的, 周先生你快去換上吧。”
正好沈知屹也選好了,和周祁安一起朝試衣間走去。
代表教師職業的套裝和戒尺被雙馬尾女孩選走, 沈知屹只得放棄這門職業, 随手拿了套魔術師服裝。設計師像是怕別人不知道這套服裝的用途, 用刺繡在胸口專門标注了魔術師的英文。
配套禮帽上鑲嵌着玻璃僞造的寶石,裏面注入了暗紅色的黏稠液體, 看上去就很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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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祁安:“你穿這個?”
沈知屹點頭,淡淡道:“職業不分貴賤,只有某些人分。”
說着還狀似無意掃了下周圍的人。
被含沙射影的玩家皺了下眉,因為注意力集中在挑選衣物上,也沒和他吵。
周祁安若有所思,聽他的意思,無論選什麽職業都不重要,或者說穿什麽都有危險。
齊小姐:“請……”
周母幫她催:“別磨蹭,都快點選啊。一天就二十四小時,每過一分鐘都是在耽誤工作時間。”
正要向衆人施加壓力的齊小姐默了一下。
“稍後我能先去工作嗎?”
齊小姐深吸口氣,勉強吐出幾個字:“我知道您很急。”
但不用這麽急。
試衣間一字排開,一共有四間,迫于空間很狹小,周祁安都得側着身子進去,沈知屹去了鄰近那間。
逼仄的空間裏換衣服,正常情況下會折騰得滿頭大汗,但衣袍本身的涼意讓周祁安直到系好領口處的扣子,才停止打顫。
穿戴整齊,墨鏡卡在鼻梁上的一剎那,冷意徹底消失。
“感覺不太妙。”
有一瞬間,他像是和衣服合二為一了。
周祁安差不多和沈知屹同時走出去。
個別選寬松服裝的玩家都不用去試衣間,罩在現有衣服上就是,聽到腳步聲有人反射性看了眼。
沈知屹穿着一身黑色禮服,上面的花紋被過重的顏色壓住,輕盈的禮帽高戴頭頂,他身上僞裝出的知識分子氣息混雜了一絲邪惡,整個人有一種扭曲的俊美。
這樣的混沌感,讓人避開過多側目,所以玩家的視線主要停留在周祁安身上。
青色長衫,袖口染血。
周祁安之前的眼鏡被取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小巧複古的黑圓鏡片,另一只透白的手抓着細長的手杖。
沈知屹冰涼的嗓音打斷暗中的一些窺視:“看來是都選好了。”
生怕齊小姐提前關門趕人,衆人顧不得再去瞧周祁安,各自加速選定衣衫。
周祁安低着頭,露出半只玩味的眼睛:“如何?”
他指的是手杖。選這套衣服的一大原因就是為了拿出手杖當裝飾,遇到危險能及時出手。
沈知屹忽然伸手湊近,周祁安本能性要躲一下,忽然發現那雙灰白的眼珠中,瞳孔好像是血紅色的。但只一瞬間,就重新掩蓋上灰蒙蒙的感覺,仿佛只是他的錯覺。
沈知屹僅僅是幫他把黑圓墨鏡扶正。
“這顏色真喜慶。”
不早不晚,沈知屹剛垂下手的時候,周母走了出來,蠕動的發絲被藏在花白假發裏,周母整個人看着都善良了。
周母附近就是大學生,大學生選了最簡單的白大褂,慘白的顏色和周母形成鮮明對比。
衆人陸續都穿完了衣服。
齊小姐将空出的移動衣架推到一邊,後排試衣鏡暴露出來。
試衣鏡一次性反射出大多數玩家的樣子。
外國人是驅魔師裝扮,短發女穿着維修工的衣服,壯碩男人戴着拳擊手套。
四人小分隊裏,除了雙馬尾選了教師,沉穩男子普通工裝,寸頭和另一名隊友同時選了舞獅。
這是一項本來就需要配合的活動,哪怕職業類似,也不用擔心違背規則。
至于膽子最小的卡點玩家,與其說是衣服,不如說他選了一雙鞋子:輪滑鞋。
髒兮兮的鏡面映照出模糊的面容,看久了會産生出一種對自我身份的懷疑。
“恭喜各位都挑中了心儀的服飾。”齊小姐發自肺腑地為他們高興着:“接下來是自由活動時間,大家可以沉浸式在古城體驗半天生活。”
“支線任務一選衣已完成。”
“新支線任務——入戲已觸發。”
【支線任務二:入戲
任務內容: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全新的人生正在展開,請從事當前選定服飾對應的職業,在古城活動。】
雖然沒有明說,但齊小姐提示過賺錢,不知道更多線索的情況下,他們只能盡可能要跟着npc的要求走。
大學生離得近,聽到周祁安罵了句髒話:“果然我這輩子就是打工的命。”
大學生覺得其實不要緊的,看過你打工的npc基本都沒命了。
店鋪的燈被齊小姐關上。
玩家及時離開突然漆黑一片的空間。
齊小姐鎖完大門後,再也沒有和玩家說話,一出巷子,她直接拐進密集的客流中,只幾秒的功夫便消失不見。
寸頭立刻追了兩步,回來時沉聲道:“人不見了。”
他們現在就像是無頭蒼蠅,齊小姐再詭谲,好歹跟着她能漸漸摸到些頭緒。
周祁安:“人不見了,可以打電話啊。”
聞言,絕對不止寸頭一個默了一下。
周祁安打開手機,調出通訊錄,裏面竟然已經存了齊小姐的號碼。
他大方對其他人說:“沒存的趕緊存一下。”
寸頭臉和調色盤似的,他覺得是個人都幹不出在早上突然收到不知名的電話後,立刻就添加通訊錄的事情。
沉穩男子嘆了口氣,寸頭其實加入他們組織不久,如果不是這次實在需要他的能力,自己不會帶對方下本。
衆人最後都加了齊小姐的手機號。
周祁安沒有立刻收起手機,在其他玩家加號碼的時候,他整個人從精明肉眼可見地變得頹唐。
雙馬尾注意到這一幕,低聲說:“莫非這衣服會定時讓我們變得虛弱?”
熟人間互相對視一眼,暫時還沒有感覺到類似buff。
大學生:“……”
不,我猜他純粹就是不想工作。
職業不同,就業方式也不同。
作為算命先生,周祁安明顯就很方便。他直接在近處路沿石上坐下,用手機錄音循環播放:“測吉兇,通天意。一日一卦,祁安算命,童叟無欺。”
雙馬尾女孩好奇:“你不往裏走走嗎?”
一上班,周祁安整個人氣質都變了,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被吸幹精氣的感覺,擺手:“不去。”
不想走太遠是其一,其二是……餘光瞄着盯着街道上年輕男女的老母親,他擔心稍後發生流血事件,牽連到自己。
滿城都是活菩薩啊。
媒婆這個行當至少能幫忙分散他媽的注意力,自己能輕松很多。
雙馬尾女孩也就是随口一問,随後就朝城內走去。其他玩家自然也差不多,還有的圖方便準備直接去看有沒有招工啓事。
沈知屹和大學生,一個魔術師一個醫生,肯定不能待在古城口賺錢,周祁安沖他們擺擺手,特意對大學生強調:“回來後寫一份觀後感。”
“?”
周祁安:“我懶得逛。”
任務中心是花古客運站,古城雖大,但他不認為是什麽非轉不可的地方,大概了解一下就行。
不一會兒功夫,原地只剩下周祁安一個人。
手機電量是夠用的,周祁安曬着暖陽,頗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覺。
“喂,算命的。”聽聲音是個小孩。
周祁安擺擺手:“不接未成年的生意。”
“真不算嗎?”悅耳的童音忽然變得陰冷,如果周祁安此刻擡頭,就會看到一張有點嬰兒肥的臉蛋,面頰周圍覆蓋着黑斑:“為什麽不給我算?我問你……”
他幾乎要怼到周祁安面前:“為什麽不給我算?”
“一天一卦,價格九千起步,九千九封頂,價高者得。”
既然捕快是在履職過程中死的,挑客戶的環節安全系數反而比較高。
不正式測算前,周祁安沒太多擔心地交流:“你有這麽多錢嗎?”
果然,那小孩冒了陣涼氣後,見周祁安紋絲不動,又怒又氣,卻沒有動手。
最後,他幹巴巴問:“九千九?”
“一萬構成詐騙罪了。”
“……”
周祁安忽然睜開眼,看到小孩臉上的黑斑心裏一驚,他盡量控制住神情,說:“你如果能給我拉來一個大客戶,我分你九塊又如何?”
語畢稍微朝後坐了下,以便看清四周。
旁邊自拍游客的攝像頭無聲無息朝他這邊移動了點,不遠處擁抱的小情侶,女方下巴枕在男方肩頭,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這裏……
他們都在看着,尤其是當那小孩開心應好,跑去幫忙“拉客戶”時,周圍的人越聚越多,仿佛等着看一出好戲。
随着這些人的靠近,不但空氣中彌漫着冷意,周祁安仿佛變成動物園被參觀的猴子。
他再也沒有心情曬太陽了。
幾分鐘後,小孩去而複返,身邊跟着一個十根粗指都戴着誇張戒指的富商。
這富商長得很胖,但沒有一般胖子的好皮膚,陽光一曬,蒸發出腐爛和腌菜混淆的氣息:“就是你會算命?”
周祁安毫不謙虛地點頭。
“那你給我算算。”富商的眼珠太陽下居然偏白色,露出又肥又膩的笑容:“不過我最讨厭騙子,上一個想騙我的人,已經在我店裏開始工作還債了。”
周祁安想起齊小姐說得剁碎後裝進腌菜壇的人,微皺了下眉頭。
他注意到富商穿着專門訂做的衣服,中間印着的logo組合起來是素齋店。
富商非常自豪自己的生意:“我家連鎖店的素菜能做出肉的味道。”話鋒一轉,他陰恻恻道:“但我家裏最近夜間經常丢珍貴食材,我想知道小偷是誰。”
周祁安做出掐指算命的動作,真正思考的卻是大腦。
好消息,不是一個立刻就會死的任務,給玩家留了一定時間。
壞消息,夜間丢東西,說明小偷只在夜間活動,想要抓住他就要守夜。
這意味着會觸發無法在零點前回到客運站的死亡規則。除非自己真會點算命的本事,能提前發現小偷身份。
小情侶不知何時走過來,男方樂呵說:“我說,你不是說能算命?怎麽坐着不動?”
富商露出怪異的笑容,臉上不自然的青色加深。
周祁安禮貌道:“稍等。”
下一秒,熟練地掏出了聖器。
金光乍現的瞬間,周圍圍觀群衆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手杖被暫時放在膝邊,周祁安沒有利用聖器傷人,又取出了另一物件。很快,他左手【預言男巫】,右手聖器,漁叉尖端抵住男巫的喉嚨:“希望你懂事。”
預言男巫:“……”
照例投喂二百積分,周祁安露出真摯感染的微笑:“請為我預測,抓小偷的吉兇。”
周圍人對這預言男巫似乎很感興趣,但似乎受到某種規則束縛,只能遠觀。
預言男巫嘴裏吐不出吉字,送出一個大兇。
漁叉尖端朝前移動了一點,周祁安微笑:“你知道我要聽什麽?”
預言男巫真正的價值在于他所能給出的建議。
男巫衣袍星輝閃耀,喉嚨稍微動一下,都能戳到冰涼的尖端。
須臾,他艱澀地擠出幾個字:“不是兒子。”
富商家大業大,就算排除了子嗣,還有不少嫌疑人。
看似算命了,實則沒算。
本來在男巫出現時候還愣了下的富商,這會兒看着周祁安,已經像是看着下一個泡菜壇子的原材料。
周祁安半低着頭,似笑非笑:“你是不是想說,小偷不是富商的親兒子?”
即将陷入休眠期的男巫眼皮顫了一下。
周祁安問話的時候,柔軟的指腹狀似不經意從小人脖頸處掃了下。男巫高高顴骨上的皮肉也開始抖動,有種要被擰下腦袋的毛骨悚然感。
看似同一句話,在周祁安重複一遍特意加重親兒子三個字時,圍觀群衆的表情微妙了起來。
預言男巫藏在睿智雙目下的一絲怨毒尚未消散,轉變為了驚恐。
周祁安閱讀理解能力一向很妙:“小偷是兒子,但不是親兒子。”
小情侶中的男方最先看向富商,這大兄弟該不會是被綠了?
富商勃然大怒,差點想要掀攤,但發現無本買賣連攤子都沒有。
“不然這樣吧。這單生意你給我五千就行,抓賊的事情你自己來。”周祁安站起身,語氣含着一絲意味不明的味道:“還是說,時間尚早,我陪你先去醫院。”
驗驗是不是親生的。
富商的臉色變了又變,看周祁安的眼神恨不得将他活吞了,最後甩下幾張大鈔,拂袖而去。
周祁安迅速拾起來,塞給拉生意的小孩幾張後,轉身就走。
【獲得染血的冥幣】。
預言男巫被收了起來。
嚴格意義上說,男巫沒有說謊,甚至給出了真相,只不過誤導意味實足。
擠過人群,周祁安面上的笑意不在,這玩意絕對不能常用,否則被怎麽坑死都不知道。
他邊走邊給親媽和沈知屹他們發消息:[盡快出來]。其中特意給周母發了兩條:[任務做完了嗎?盡早離開古城。]
周祁安沒有打電話,任務中随意打電話可能會帶去未知的危險。
先前午夜小偷的設定,讓他有種不妙的感覺,這裏的人似乎在千方百計阻止玩家午夜前回到客運站。
古城外,一輛老舊的客車孤零零停在那裏。
周祁安見狀稍松了口氣。車子前門開着,上車的一瞬間,他眼底的輕松蕩然無存。
座位已經滿了一半。
“我這張照片拍得怎麽樣?”是那對膩歪的小情侶。
“你拍的,當然好看。”
後排熟悉的黑斑小孩滿臉惡意:“謝謝哥哥給我坐車的錢。”
“讓讓。”又有旅客上來了,随着這人一屁股坐下,車上又少了一個座位。
周祁安臉色一點點沉下來。
周圍沒有第二輛客車,一旦司機發車,玩家很難及時回去。哪怕自己開着兔子巴士過來接人,也解決不了問題,他還沒搞明白客運站要如何找到。
“每天有幾班發往古城的客車?”周祁安走到司機附近。
司機沒有回答,抽着煙,一張詭異的眼珠長在方塊臉上,有着濃濃的違和感。
“一班。”
熟悉的聲音讓周祁安擡眼看去。
齊小姐那張粉白的臉突兀地從最後一排出現,沖他扯出一個标準化的明媚笑容。
此刻車廂內只有周祁安站着。
他能清楚地看清每一名乘客,看清他們臉上不同的表情,但似乎每個人又只有那個一神态,仿佛嵌死了某種質感堅硬的面具,時間久了,只覺得是一張張假面。
嗡嗡。
來自手機信息的震動。
車上乘客同時間擡頭,像是周祁安身上的任何風吹草動都值得他們觀賞。
被十來道視線注視着,周祁安沒有立刻去看手機,生怕一低頭就有怪物露出本來的面目撲過來。
一陣腥臭的血腥味,忽然飄進難以名狀的車廂。
新乘客僵硬地走上車,他脖子上的肉是卷着的,像是被什麽砍過了,肉筋藕斷絲連地黏合在一起,嘴唇慘白地一張一合。
司機離開駕駛座,過來賣票。
新乘客首當其沖:“沒,沒什麽錢了,能買一送一嗎?”
來人仿佛已經神志不清了,從來只會殺人放火的一雙手,如今死死抱着懷裏的電飯煲。
“送一張我老婆的,送一張我老婆的……”
周祁安被強烈的血腥味熏得回過頭去,看到後面乘客血透模糊的脖子,吓了一跳。
新乘客:“啊啊啊啊!”
周祁安:“……”
你叫了我叫什麽?
他還不知道自己這張臉帶給後面男人的震撼。
相似的五官讓新乘客想到剛剛城裏遭遇的恐怖媒婆,竟然當場哇哇大叫起來,他把電飯煲擋在身前,電線上的一枚戒指搖搖欲墜。
“我聽你的結婚了,不要砍我,不要砍我啊……”
他好後悔,好後悔對那媒婆提了一堆要求,還威脅說找不到結婚對象就要把對方沉塘。
司機被吵得頭疼,喝了一聲:“剩下的自己到前面來交乘車費。”
趁着司機離開,新乘客發癫的時候,周祁安終于有空看一眼剛剛震動過的手機。
信息是周母發來的,只有四個字:【媽忙着呢。】
周祁安嘴角一抽,清點着剩下的座位數,看夠不夠玩家坐。
剛數到一半的時候,腳下的金屬板突然開始震動,下一秒,他身子一晃,緊接着整個人愣住——
發車了。
整輛車,只有他一個玩家成功上來。
作者有話說:
面對滿車古怪的乘客,周祁安:有時候,一個人的成功也挺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