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終抵
第86章 終抵
同樣的一片慘淡夜色下, 磚屋。
炕上躺着的徐瑰已經正在打着鼾睡覺。
桌上擺着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全是這兩天應禹搜刮來的資源。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正逐個拿起,單看一眼, 就能說出一些奇妙的點。
應禹靜靜聽着,詫異于沈知屹的博學。
在副本材料的認知上,對方絕不比藏屋實驗室任務一個研究員差,甚至遠遠超過。
熟悉的就像是……
在看自己家裏的東西。
一個恐怖的猜想浮現腦海中, 應禹銳利的眸光閃爍了一下。
但當下,他最好奇的是沈知屹的“樂于助人”。
以對方冷漠的處事态度,根本不該在自己整理材料時主動提供幫助。
夜風不知從門縫還是窗戶縫隙裏吹出,沈知屹的衣服微微晃動着, 身上有一種黑暗也無法溶解, 詭異而滲人的寒芒。
像是知道他的困惑,沈知屹淡漠說:“一點恻隐之心罷了。”
曾經有一個人, 千辛萬苦走到一條路的終點, 又不得不折返。
“失敗了。游戲篩選玩家的标準太固定了,找不到讓我媽也變成玩家的法子。”
“得再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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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遍遍地找,總能找到出路吧。”
沒有抱怨, 沒有歇斯底裏, 那種平和從容,第一次觸動了生活在黑暗裏的生物。
命運卻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在對方找到最終出路前,三年前的那場災厄卻先一步降臨。
骨子裏信奉弱肉強食法則, 沈知屹輕嘲說:“你想為那些被游戲排除在外的人, 拿到一張入場券。我覺得十分之愚蠢, 不過……”
不過什麽,他沒有說完。
沈知屹只是在想, 如果這個計劃早幾年成功,很多事情都會不一樣。
外面突然傳來響動。
是一種很沉悶的聲響,還有腳步聲,不止一個。
屋內驟然安靜下來。
上一秒還在呼呼大睡的徐瑰,猛地驚醒,以最快速度扒在窗邊看情況。
“是寇陀他們。”
門外,寇陀和年輕女孩暫時充當了轎夫的角色,正擡着一個大紅木箱子,女教師手上也抱着點雜物。
走在最前面的是周祁安。
他兩手空空,大搖大擺地上前敲門。
沈知屹過去給他開門。
後方徐瑰滿臉防備,大晚上幾個人擡箱子回來,怎麽看都不正常。
進門後,周祁安瞄了眼桌上的一堆小物件,搖頭,這都過得什麽苦日子?
他拍拍手。
迫于男女混住的死亡規則,寇陀一個人擡着箱子進門,打開後,裏面老古董,花瓶,畫,古銅質地的擺件……各式各樣,琳琅滿目。
應禹看到那一大箱好東西時,微微一怔。
下一秒,周祁安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厚沓紙幣,分給他了一些。
“以後不要順別人東西了。”周祁安語重心長:“這些錢你拿着,看到什麽想要的,就從npc手上買。”
應禹望着手裏的錢,沉默了。
屋內三人難以言喻的目光下,周祁安義正嚴詞:“總之,小偷小摸的事情,咱們堅決不做。”
正說着,其中一個褲子口袋因為東西塞得太多了,半條大金鏈子滑了出來。他連忙用力往裏一按,但動作幅度太大,另一個口袋裏又掉出一個镯子。
周祁安彎腰去撿,嘩啦啦的一堆物件掉落下來。
屋內十分沉默。
小偷小摸你不做,要幹只幹大的,對嗎?
衆人隐晦的視線下,周祁安讪笑着把東西撿起來。因為實在太多,撿了芝麻掉西瓜,最後還是沈知屹幫他整理了一下。
“我這也是沒法子。”
他說起上個副本裏在食堂為了吸引廚師注意力,不得不撒幣的事情。
“我有個日富一日存錢罐,現在冥幣被揮霍一空,存錢罐就荒廢了。”周祁安輕輕搓着手指,豐水村夜間氣溫很低,“為了再次啓用存錢罐,只能搞錢。”
徐瑰現在并不掩飾真實嗓音,摸着下巴說:“這個邏輯我怎麽不懂?”
院子裏不知是誰抹了下臉說:“何止是邏輯。”
因果關系就很有問題了。
這和自己錢沒了,去銀行鋤有什麽區別?
周祁安正色道:“牧師系自願贈予行為。”
寇陀嘆了口氣:“他當然自願,反正是村長的積蓄。”
接下來寇陀詳細講了先前在村長那裏發生的事情。
周祁安開了張空頭支票,牧師用村長的錢去買了這張空頭支票,雙方完成了一次誰都不會虧,但誰都可能有得賺的交易。
屋內人聽完後異常沉默。
原本不大的屋子在塞進大紅木箱後,更擁擠了。
應禹的道具包雖然有收納作用,但根本不可能一次性收進去這麽多東西。這裏面肯定有些用不上,藏屋實驗室有專業儀器,可以對副本材料進行拆封檢測,甚至模仿提取裏面的能量。
骷髅戒指相當于小型百科全書,掃碼可知材料是否有用。
但副本材料何止百科,總有遺漏的地方;眼下拿都拿了,全部帶回去檢測一下好了。
把屋子讓給大箱子,衆人走進院子裏談事。
寇陀率先開口:“留給我們的時間都不多了。”
現在只剩下最關鍵的主線任務:驅除詛咒,徹底解決豐水村水質問題。
這個任務目前脈絡很清晰,已知木樁藏在養屍地,村長早晚會帶他們去那裏,找到木樁後倒上加工過的聖水,一切就結束了。
不過……
周祁安直接點破他的擔憂:“養屍地恐怕蘊藏着其他危險。”
只要能識破騙局,牧師反而是最好對付的。牧師本質是一個被動boss,在不觸發死亡規則的前提下,只能幹瞪眼。
“養屍地的一些屍體流入了現實世界,”周祁安着沉吟補充一句,“那裏肯定出了什麽問題。”
流出副本的屍體?
除了沈知屹等知情人,其餘詫異的目光紛紛掃來,這又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周祁安随口解釋了兩句。
看他無心多說,衆人勉強壓住詫異,針對養屍地提出了各種可能性。
整合完所有信息,已經快到半夜,各自回屋休息。
寇陀最後看了眼敞開屋門中露出的紅木箱,作為游戲裏的消息通,就在剛剛,他腦海中猛地閃過另一種可能。
會不會搜刮這些,是因為……
但很快,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目前為止,藏屋實驗室的幾支大開采隊幾乎都集中在礦物,詛咒物件,銅器等等東西上。
周祁安他們連村民衣服都偷,實驗室的人應該沒這麽“節儉”吧。
……
後半夜過得很快,翌日太陽真正升起時,又很晚。
一輪紅日高懸天際,炙熱驚人。
陽光輕易透過窗戶,曬在皮膚上帶來隐隐的刺痛。周祁安是被外面渾厚高亢的唢吶聲吵醒,等他剛到對面院子,後方迎面走來一支村民組成的大部隊。
兩側民屋全都貼上了清一色的白色對聯,紙錢亂飛。
今天,是爆炸傷亡村民下葬的日子。
村長穿着喪服走在最前面,後面跟着擡棺的一衆村民,他們穿着慘白布料的喪服,和這漫天的紙錢幾乎要融為一種色澤。
長龍般的隊伍最終停在磚房外。
村長冷冷注視着裏面,開門見山說:“各位遠道而來,不妨一起出殡,為逝去的村民祈福。”
祭壇爆炸的原因申小姐已經查明了,她明顯也告訴了村長,今早村長看徐瑰的眼神大概有看兩個周祁安那麽冷。
無形中變成一個參數,周祁安無動于衷。
确定肉瘤在衣服下好好掩着,他很自然地回複村長:“肯定要參加,哎呀,真是太慘了……”
走到棺材旁,周祁安假模假樣地吸了下鼻子:“都還這麽年輕……”
只要不過七十,都是英年早逝。
之後村長說一句,周祁安接一句,兩人一唱一和,仿佛昨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周祁安的态度很明朗,只要你不主動撕破臉,那我就陪着演,演到什麽時候都可以。
村長大概也無語他的不要臉,沒有再多說什麽,只是催促衆人抓緊時間。
“別誤了好時辰。”村長嘶啞地吐出幾個字。
玩家早就收拾妥當,整理了一下着裝直接往外走。
申小姐也在隊伍當中,臉色比棺木還沉,她從一開始積極參與副本搞事情,到現在已經無形中改變心态,咬牙切齒地覺得只要不再搞丢npc足矣。
天空的太陽越來越曬,空氣中的濕度卻逆向增加,又濕又熱的環境對體力消耗巨大。
玩家這兩日本來就沒好好吃過東西,明知道體力在被惡意耗損,卻也無能為力。
墓地統一修建在後山。
村民肺活量相當好,唢吶聲一路不停,在一段時間的跋山涉水後,出殡隊伍抵達其中一處比較矮小的山頭。
村長意味深長說:“本來這段路你們可以不用走的。”
衆人知道他的意思。
如果昨晚女教師死亡,今天就會直接抵達養屍地,少走很多彎路。
周祁安皺眉:“你在教專家做事?”
不出所料,村長又被氣到了。
抱臂微擡着下巴,周祁安的高傲就要寫在臉上,冷眼旁觀這場喪事。
走山路耽誤了不少時間,不想誤了好時候,以至于整個下葬的過程有些潦草。
村長拔高嗓子:“落棺——”
村民們将棺材合力降到提前挖好的土坑中,便着手開始埋土。
唢吶又吹了起來,整片天地間哀樂無限回蕩。
周祁安視線看向其他地方,養屍地或許離這裏不遠。
山川,樹林,當掃到山坳處有一處顏色發黑的區域時,他目光緊了緊,朝那個方向走了幾步,想要看得更加真切。
正在前方主持葬禮的村長借助霧氣遮掩也在移動,就像是忽然出現在身側一般。
周祁安終于理解小紅帽成員的條件反射。
墓地有些淡淡的霧氣,突然一個人竄出來,正常反應都是直接推開。
不過村長顯然小瞧了他的自制力,當然,就算周祁安沒有自制力也無所謂,沈知屹的視線一直靜靜關注着這裏。
“那裏是另一個聖地。”看周祁安不為所動,村長陰恻恻說了句。
山風很大,但這幾個字所有玩家都聽清楚了,心中滋生興奮的同時,又泛着一股淡淡的恐懼。
這八成說得是養屍地了,他們終于看到了去養屍地的機會。
村長沒有讓玩家糾結太久,等最後一曲唢吶吹奏完,拔高聲音說:
“就在昨天,祭壇因為一些原因爆炸了……”
村長開口時直直望着徐瑰和周祁安,村民們不分緣由将意外歸結到這批外鄉人身上。
徐瑰覺得身體都要被目光刺穿了。
近墨者黑,和周祁安相處久了,他難免沾染一些習性,比如擺爛式怼人。
徐瑰故意摸了摸喉結,此時無聲勝有聲。
村長鐵青着臉繼續說:“現在我們需要去聖地,用禱告來平息聖女的怒火。”
這第二個聖地當然不能讓所有村民一窩蜂擠進去,一共二十來位高大健壯的村民走出,是現有玩家數量的幾倍。
他們出列的時候,村長的臉色逐漸好轉,與之相比,玩家這裏心情就沉重了。
村長,牧師,村民……還沒有去養屍地,已經要面對三個危險源。
将他們的神色收歸眼底,村長終于感到幾分暢快。
下葬結束,剩下的村民順着另外一條山道離開,隊伍最後的幾個孩童惡狠狠翻了一眼玩家,還做了個鬼臉:去死吧,豬草!
沈知屹指頭動了下,那孩童一不留神踢到了石頭,摔了滿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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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跟着村長朝着黑色的山坳區域前行。
山坳看似很近,走起來卻十分遠,足足走了半小時。終于快要走到的時候,哪怕是周祁安臉色都有些變了。
不遠處隐約可以看到什麽,但很模糊。周圍覆蓋着一層密密麻麻的黑點,像是一個巨型蠶蛹包圍着中間。
如果只是這樣還好。
這顆‘蛹’是活動的,黑點時有時無,仿佛閃爍的電燈泡,茲拉茲拉地高頻率閃動着。
別說走進去,身體的本能讓玩家都在後退。
“是那裏嗎……”年輕女孩聲音極低地問了一句。
村長似乎也有畏懼,那些村民更是一言不發。
片刻後,村長看向旁邊的山洞:“沒錯,不過我們要從這裏繞路過去。”
周祁安松了口氣:“你總算說了句人話。”
“……”
山洞更趨近改良的地道,不斷向下延伸,走到一半的時候,除了嗖嗖的涼風和驟降的溫度,還能聽到來自頭頂的潺潺水聲。
前方道路越來越狹窄,根據地勢帶給人的感覺,他們是先往下穿行,然後又在往上走。
路的盡頭,隐隐傳來光亮。
周祁安聽到女教師慶幸的聲音:“是自然光亮。”
不是什麽水下墓穴。
最後一名玩家走出山洞的時候,系統提示音和山洞冰冷的水珠一起落下。
【最終主線任務--驅咒已開啓】
【任務內容:經過幾天的認真考察,你們終于發現了豐水村問題的源頭,決定現在就去合力解決它。
碧水藍天,指日可待!】
衆人在心裏默默問候了一下游戲全家,同時觀察周圍環境。
眼下是一片窪地,很冷,估摸着氣溫最多不超過五六度,已經有人在瑟瑟發抖。
隊伍前方,周祁安身如松柏,除了放下卷起來的襯衫袖子,只是活動了一下手腕。
“不冷嗎?”寇陀手指凍得通紅,問了一句。
周祁安搖頭:“我有抗極溫天氣的增幅。”
“你他……”
寇陀忍了忍,把粗口憋了回去,到底誰才是新人?
年輕女孩也感嘆國字臉死得不冤,任誰都會判斷失誤。
本來就冷,村長接下來一句話令衆人毛骨悚然:“申專家已經向我們致歉,承認祭壇爆炸的原因在你們。”
申小姐點頭:“沒錯,是我們跪拜的姿勢不對。”
玩家敢怒不敢言,周祁安淡淡:“你領導你說得對咯。”
“不知者無罪。”村長臉上挂着一種極度虛僞的和藹笑容,他看向前方:“沿着這條路往前走,是聖女靈魂安息之地,你們需要在那裏,求得她的寬恕。”
意識到什麽,大家回頭看村長。
“你不去?”
村長是一個麻煩,但他不去更讓人不安,村長情願待在這裏,只能說明一個問題:裏面很危險,危險到他不願意涉足。
沒有回應問話,村長直接帶着一群村民守在這裏,跪下開始禱告。
這個姿勢讓背後的肉瘤被布料繃得很緊,甚至可以模糊感覺到一張面孔。
“走吧。”第一個出聲的是應禹。
作為工作人員,申小姐沒有跟着。
自己親自守着,她就不信還能再搞丢npc!
作者有話說:
申小姐:這次一定!
周祁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