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禮貌
第84章 禮貌
完全進化過的眼睛是有一定幾率分辨出鬼。
雖然迄今為止它也沒發揮過類似的作用, 不過至少識破了一只鬼手的僞裝。
那雙搭在他肩上的手絕非正常人的膚色,更确切的說,是一個古怪的拳頭。
偏紅, 上面裹着一層黏膩脂肪,拳頭很小很窄,指頭還沒有分離。拍在肩膀上的時候,散發的寒氣讓周祁安天靈蓋都是一涼。
當意識到這一點後, 他的嗅覺變得格外靈敏。
臉頰一側飄來腐臭的味道。
周祁安控制住本能性的顫抖,腦海中勾勒着現在背後是什麽樣的場景。
村長背對着自己,畸形的肉瘤直接扭曲成尚未發育完全的嬰兒體态,正模仿着村長的聲音和自己說話。
“專家, 有藥嗎?”
“有村民受傷了, 需要藥物。”
“村長”還在不停詢問。
周祁安突然有些好奇:“那個,你穿衣服了嗎?”
平日村長的肉瘤都是被衣服遮蓋, 莫非對方現在赤裸着上半身?
“……”
村長沉默的間隙, 周祁安徹底冷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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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觸摸牧師。
從小紅帽成員的死來看,隔着布料觸碰到也不行。
這個死亡條件倒也不算特別嚴苛,必然是指主動伸手去觸碰, 不然自己這會兒已經死了。
有點不放心, 周祁安試探問:“你沒有裸奔的癖好吧?”
不然村長裸奔一圈,玩家不小心和他背後瘤形的牧師目光對上, 全滅了,那還玩什麽?
背後傳來磨牙聲。
這種僵持大約有半分鐘。
周祁安死活不回頭, 他看似平靜站在原地, 實際隐藏在襯衫包裹下的全身肌肉都在微微緊繃。
附近的大樹模糊了夕陽下的影子, 周祁安精神高度集中,一旦村長有動作, 他能立刻做出反應。
反正要時刻确保不和崽種對視。
似乎是感覺到被發現,肩膀上的拳頭漸漸有張開的趨勢。
“專家。”村長聲音愈發的迫切,臭味更近一步的擴散,“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你怎麽不回頭看我?!”
說到第二句話的時候,聲音拔高了一個八度。
周祁安肩頸的肌肉仿佛被凍僵了。
他忽然擡起手,緩緩說:“專家在做禱告。”
邊說,認真在胸前畫了個十字:“願主保佑我。”
主?
這句話好像刺激到了背後的存在,它的聲音突然從沙啞變得尖銳:“主嗎?嗬嗬……主……”
語氣中飽含着濃濃的譏嘲。
周祁安沉默了一下。
牧師很了解宗教文化,在身份上恐怕沒有欺騙村民,他确實曾經就是一位牧師。
當強烈的信仰沒有得到回饋,災厄如期降臨,那份信仰輕易轉化成滔天的怒火。
抓住牧師情緒激動的瞬間,周祁安冷靜地召喚出金色漁叉。冰涼的金屬杆出現掌心的一剎那,他兀自握緊,反手朝後方刺去。
整個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這麽近的距離,哪怕是天王老子來,也能捅穿了。
村長此刻是背對着周祁安站立,附着在他背上紫紅色的怪異肉團,勉強能看出一張畸形的臉。
“呵……”
臉外面還有單獨一層薄膜,笑聲阻隔在其中。肉團就這麽看着帶着令鬼怪驚懼氣息的漁叉戳來,扯出一張詭異的笑臉。
周祁安突然頓了一下。
“有古怪。”
肉瘤生長在村長背上,那活動範圍肯定很受限,牧師要如何保命?
一瞬間的遲疑,讓周祁安直接冒險收回了聖器。
他是一個相當果斷的人。
金色漁叉從手中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細長的手杖,替代漁叉重重朝後砸去。
周祁安:“淦!”
我打!
手杖好像打在了一團棉花上,總算有點觸感的時候,是一聲比較沉悶的響動。
似乎有什麽灼浪順着手杖氣流延伸向上。
周祁安感覺整個胳膊像是被燒着了。
很疼。
不是皮肉燒傷的感覺,而是那種作用于神經,仿佛火在體內炙烤。
“呵……”
這次他聽到了肉團含糊不清的嘲笑。
周祁安忽然扯着嗓子對遠方發出一聲慘叫:“聖女!”
好像他真看到了聖女一般。
身後的東西像是有了反應,與此同時,周祁安另一只手上,【小錘錘】突兀亮相。
周祁安反手第二次發動襲擊。
模糊的吃痛聲傳來。
周祁安:“嘻。”
肉團:“……”
招式管用就好。繼呼喚主後,周祁安故技重施,利用聖女讓怪物分散注意力。
一道冰冷的提示音先後傳來:
【你成功激怒了牧師】
【一直注視村莊的牧師,從此刻起會一直注視着你】
根本顧不得提示音的內容,周祁安似乎注意到什麽,嘴角的弧度消失。下一秒,他以最快速度側身狼狽一躲。
幾乎相隔不到零點幾秒的時間,原本站立的位置,多出了幾根漂浮在半空中的蠟燭。
最後一點餘輝下,蠟燭倒映在地上的影子格外突兀,先前周祁安正是看到了燭影,才立刻躲避。
“原來是這樣……”他眯眼喃喃。
除了boss,已知豐水村還有兩種鬼,人皮鬼和頭天晚上遇到的蠟燭鬼。
周祁安被蠟燭鬼追殺時曾在水中看到了虛幻的鬼影,與其說是蠟燭鬼,不如說是一種透明水霧凝結出的鬼,在舉着蠟燭殺人。
周祁安嚴重懷疑它們是村民死後幻化而成,否則不會面對教堂時還那麽恭敬。
“差點虧死了。”周祁安一陣後怕。
血虧。
聖器每捅穿一個怪物需要耗費四百毫升左右的血量,幾只透明鬼無聲無息擋在村長前,一漁叉下去,他就可以和在天堂的祖宗們團圓了。
越來越多的蠟燭漂浮在周圍。
太陽即将徹底落山,幽幽一點燭火像極了樹上吐蛇信子的毒蛇,全部針對同一只獵物。
火圈不斷縮小,再縮小……當蠟燭快要貼身的一刻,周祁安這次反而相當淡定,只見他手中突然出現一樣東西——
那是一枚水滴挂墜。
他曾經憑借這玩意在教堂逃脫過一回,希望還奏效。
最近被氣多了,盡管知道周祁安偷了吊墜,但因為一再的意外,村長無暇顧及。
更別說牧師。
這些意外同樣讓他沒有辦法像從前那樣周密地思考每一件事。
挂墜出現的剎那,蠟燭的火光仿佛凝固了一瞬,周祁安高舉着挂墜,下一秒箭矢一樣竄了出去,口中振振有詞:“是這樣,我剛在小河邊撿到了一個墜子,我去問問是哪個村民掉落的!”
話音消散前,他使用了最後一點【旗魚藥水】,超級加速下,人已經跑出了十幾米開外。
距離越拉越遠,身後,肉瘤兩個還沒徹底成型的眼珠竟然是紫紅色的,一整團肉塊直直望着前方奔跑的身影。
眼珠的顏色開始變化,和天色一般越來越沉,越來越黑。
周祁安不停朝反方向沖刺,他正在奔向安全區域,但那道毒蛇般的目光卻如跗骨之蛆,始終陰魂不散。
……
跑回院落的路上沒有再遇到其他阻礙。對面院落裏,只有女教師在,其他人還沒回來。
周祁安看了下徹底黑了的天,猜測沈知屹他們遇到了什麽麻煩,不然不會太陽下山後還留在高危區域。
“有發現嗎?”女教師問。
因為口渴,周祁安不想說話,揉着胳膊随意嗯了下。
那種火燒火燎的感覺還沒有徹底消散。
看出他敷衍的态度,女教師也沒多說,一同默默等待其他人回來。
一直到快八點的時候,周祁安不準備等了,起身要過去看看。
女教師提醒他:“這個時候出門,都未必能走到那裏。”
“我跑到那裏。”
“……”
女教師還想再勸兩句,倒不是擔心對方的人身安危,一個人留守院子也是件恐怖的事情。
正當她想要張口時,外面傳來了幾道腳步聲,兩人擡頭望去,包括沈知屹在內,剩下幾人居然是一起回來。
年輕女孩胳膊上纏了一圈繃帶,手上深可見骨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顯然正在使用治療道具。
寇陀和徐瑰則是視線不時掃過沈知屹和應禹,神情很複雜。
女教師忙問:“你們去哪裏了?怎麽才回來?”
沈知屹沒有看女教師,徑直走到周祁安這裏說:“有了些不錯的發現。”
他都說不錯,想來價值可觀,周祁安靜候下文。
“木樁的所在地,找到了。”
周祁安倏地一擡眼:“在哪裏?”
年輕女孩開口為他解釋。
“這還要從趕屍任務說起。先前我在村子轉了下,沒太大發現,就也去了教堂。門口臨時挂着‘維修中,暫停使用的牌子’……”
好詭異的畫面感。
周祁安手指抵着下巴,牌子最後還是挂上去了啊。
“一看到牌子,我們就知道沈先生一定在。”
周祁安敏銳地注意到,年輕女孩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有些古怪。
他不知道的是,說得好聽點是碰到,實際當時年輕女孩看到的畫面,是沈知屹竟然用影子攔住了偷襲的白骨,這個還能用技能說得過去……另一個,年輕女孩忍不住又看了眼應禹。
這位一連不重樣地使用了多了個道具,操作相當順滑,就像是貧民玩家中混進來一個氪金大佬。
“得知他們觸發了趕屍任務,我就一起去幫忙了。”
年輕女孩之前和寇陀結成聯盟,兩人有通訊方式,便用聯絡道具又喊來寇陀。
女教師下意識問:“什麽趕屍任務?”
寇陀:“你不趕當然不知道了。”
女教師怔了下。
寇陀一直挂着副溫和的面具,不知道為什麽現在竟當衆給她難堪。
“就是去山裏挖骨頭,填充教堂損毀的部分。”寇陀十分冷淡道:“根據任務給出的線索,木樁就在藏在養屍地。”
女教師剛想張口,寇陀打斷:“別問我養屍地指得是什麽?線索不是靠嘴要的。”
比起女教師的不忿,周祁安直接無視寇陀的怪異,消化對方話裏的信息。
從前那些被送去祭壇上當聖女轉生軀殼的“備用品”,被專門存放在一處,以死氣和寒氣滋養,後來這些屍體還流出了副本一部分。
寇陀口中的養屍地,應該就是指得存放這些屍體的地方。
這時寇陀忽然補了一句:“我希望這位女士至少能在副本中有些貢獻。”
女教師終于忍不住回怼了:“我又不知道有趕屍任務,沒人叫我。”
“是嗎?”寇陀冷冷說:“其他線索上你有什麽貢獻嗎?”
女教師的眼神有些飄忽,她确實以保命為主,這在副本中無可厚非。
“欺負我一個,算什麽本事?有本事一視同仁地罵。”
毫無疑問,是在影射下午“按勞分配”的周祁安。
話說出口的瞬間,女教師突然後悔了,她隐隐覺得自己踩進了什麽陷阱。
一側,周祁安已經想到了原因,笑容很是耐人尋味。
漸漸的,女教師回過神來。寇陀等人沒有直接去找木樁,只有一個可能,他們并不知道養屍地具體的方位。
“養屍。”
女教師喃喃重複一遍,假設沒有下午那場爆炸,徐瑰八成會死在祭壇上,那死後屍體會被送去哪裏?
會不會就是送往養屍地?
她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安。
“還沒休息吶。”一道蒼老的聲音冷不丁從門口傳來,衆人面色一變,本來就不安女教師更是差點跳了起來。
村長穿戴整齊,嘴角扯着笑容,但笑意沒有抵達渾濁的眼底。
他幾乎只盯着周祁安一個人,像是要用目光将他穿透。其他人還在好奇原因,不過馬上就被村長接下來的話吸引走注意:
“聖壇出了些問題,祈福儀典暫時沒辦法舉行。這場意外已經導致四人傷亡,”村長嘆了口氣:“他們明天就要下葬了,貴客們可得小心點,別出什麽意外。畢竟……”
他故意拖長了語調:“我們這裏比較講究,萬一死個女娃,還得優先送往另外的地方安葬。”
優先二字,被念了重音。
女教師面色劇變。
周祁安并不感到意外。
主線任務都是一環接着一環,按照正常流程,玩家輪流上祭壇肯定有人死,死後的屍體被送往養屍地,剩下的人就有找到木樁的機會。
當然現在也有。
一種是繼續等,等明天村民下葬時肯定有其他變故;還有一種,今晚他們中死個玩家,明天直接就能去養屍地。
副本裏時間拖得越長越危險,今天下午出奇長的黃昏就是種預兆。
寇陀估計猜到了些劇情走向,集火女教師令大家産生反感,然後就可以心安理得……用對方的命加快游戲進程。
女教師忍不住後退了一步,看着圍繞石桌坐着的隊友們。
因為受傷,年輕女孩眼眶裏有淚水打轉,整個人楚楚可憐,她反殺國字臉的時候也是這幅表情。
寇陀就更不用說了,把玩着一把匕首,幾次掃過女教師的脖子,像是故意在從心理上折磨對方。
另外三人看着也相當冷漠,也就是應禹對徐瑰說了一句:“晚上你來和我們住一間。”
這樣至少空出了單間給女教師,讓她不用和年輕女孩一屋。
“怕什麽。”當女教師最後求救似的看向周祁安的時候,後者心如止水:“你看村長那眼神想活吞了我,我怕了嗎?”
女教師聞言不禁瞄了下門口。
那确實是一種想将人剝皮拆骨的眼神,哪怕隔着夜色,也能清楚感覺到村長的殺意。
寇陀低聲問了句:“你又做了什麽?”
竟然能讓村長看着比祭壇爆炸後還要憤怒,臉上的皺紋都在扭曲。
“沒什麽。”周祁安輕描淡寫地開口:“就是發現村長背後的瘤子,不能主動用手摸,也不能對視。目前不知道村長“懷胎”幾月了,反正瓜熟蒂落的時候,我們估計都得出殡。”
“哦,沒錯,他懷了一個牧師。”
全程貼臉開大。
“……”
整個院子裏突然安靜了下來。
村長表情凝固了。
玩家臉色更是一個比一個精彩紛呈。
不知道過去多久,一向穩重的寇陀突然擡手給了自己一巴掌:“我這張賤嘴。”
……
方寸之地的院落,每一個字可以說是回蕩在衆人耳邊。
玩家甚至都顧不上驚訝牧師和村長的聯系,他們此刻思想出奇一致:有什麽話不能私底下說呢?
為什麽一定要貼臉開大?村長他不要面子的嗎!
好在村長繃住了表情,只是嘴皮子微微抖着。他大概做夢都沒有想到,周祁安會直接當面戳破這件事。
寇陀回過神,幹澀地笑了下:“周專家還是這麽會開玩笑,不愧是,團隊裏的……”
絞盡腦汁,勉強搜刮出一個詞:“開心果。”
果果周快樂“嗯”了下,然後問:“牧師,你快樂嗎?”
落葉被殘風吹起,院落如同一塊被割裂的畫布,空氣再次沉默了。
作者有話說:
周祁安寫的文盲對聯:
上聯:欲殺我之鬼,先全部刀之;
下聯:再哀鬼之不幸,除惡務盡;
橫批:莫挨老子。
沈知屹的文盲翻譯:
全都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