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恢複
恢複
窗外天色暗沉, 暴雨如柱,大雨打在窗棂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
蔣中明冒着大雨把王半仙帶到了小洋房裏, 王半仙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問:“醫生怎麽說的?”
賀宵好似一座雕塑,坐在床邊握着楚唯的手一動不動。
見他沉默不語, 楚之洲接過話茬:“醫生說他各項指标都正常, 查不出昏迷的原因。”
他們知道楚唯比較特殊,為了不引起懷疑,在醫院待了一周之後,就把人帶回家裏。
每天會有專門的醫生來給他輸一些吊命的藥物。
沈叢茵紅着眼睛對王半仙道:“大師,你能不能救救他?”
王半仙聽到這個稱呼, 嘴角微微抽搐:“哎喲, 我一個江湖騙子算什麽大師,這種事找我也沒用啊。”
治病救人那是醫生的事, 他們這類人頂多給人算算命啥的,楚唯這種情況,他也是束手無策。
蔣中明火急火燎道:“你不是在外吹噓你很行嗎?”
王半仙看了他一眼:“你都說是吹噓了,難道我滿足一下自己的虛榮心也有錯?就像賀宵以前說我的,我本事要真那麽大, 也不至于遭那麽多罪了。”
蔣中明氣鼓鼓地瞪着他, 敢情這老頭還真是個江湖騙子。
王半仙走過去拍了拍賀宵的肩膀, 灑脫道:“我還是那句話,想走的人你留不住, 想留的人你趕不走。我之前算過你倆的姻緣線, 雖小有波折, 結局還是挺好的,放寬心。”
他這樣蒼白的安慰, 并沒有撫平賀宵受傷的心。
他以為王半仙會有辦法,如今看來,還是只能聽天由命。
楚之洲看着他疲憊的臉龐,知道他內心正承受着何等的煎熬和痛苦。
盡管自己已經心力交瘁,仍然打起精神把蔣中明他們帶到隔壁安頓。
離開前,他看了沈叢茵一眼,多年的相處,夫妻之間早有默契。
沒多久,沈叢茵也跟着出了卧室。
卧室門關上的那一刻,沈叢茵雙腳癱軟,捂着嘴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自己的孩子變成這樣,他們做父母的內心的痛苦,一點不比賀宵少。
沈叢茵被楚之洲扶了起來,她抓着愛人的手臂,六神無主道:“我們該怎麽辦?”
楚之洲哪能回答這個問題,攬着沈叢茵的身體安慰道:“情況還沒這麽糟糕,目前小唯身體一切正常,只要醒過來就沒事了。”
沈叢茵抽噎着問他:“那要是醒不過來呢?”
楚之洲沉默半響,才道:“你忘了他說自己來自三十年後嗎,按照他的說法,如果這個年代的他消失了,那麽十年後,我們倆就會生下他。”
沈叢茵停止了哭泣,如果真是那樣,他們倒是可以換一種方式和楚唯重逢。
可是……
“那賀宵怎麽辦?他會活不下去的。”
楚之洲仰頭,把眼底的淚花憋了回去:“他會活下去的。”
他肯定道:“至少在小唯出生前,他一定會活下去。”
一起生活這麽久,沈叢茵早已拿賀宵當家人看待,一想到那種情況,眼淚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你不覺得這樣對他來說太殘忍了嗎?”
這跟拿鈍刀子割賀宵的肉有什麽區別。
怎麽會不殘忍呢?
可不拿這個吊着賀宵,楚之洲真不敢想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他伸手擦掉了沈叢茵臉龐的淚水,無可奈何道:“小茵,你要知道沒什麽事情是十全十美的,遺憾才是人生的常态。”
沈叢茵撲到他懷裏,悲痛欲絕,她想不通老天為什麽會這麽殘忍。
他們一家人就這樣相親相愛不好嗎?為什麽把楚唯送到他們身邊之後,又要帶走他。
難道他們就活該被這樣捉弄,承受這樣的痛苦。
……
多日沒有進食,使得楚唯臉上帶着點病态的孱弱。
他的身體比起以前要纖細了很多,合身的睡衣穿在他身上都有些寬大,下巴也變得尖尖的,仿佛又變回了兩人剛相遇那會兒的模樣。
賀宵握着他的手,靜靜端詳着他的面容,思緒飄散。
要是沒有遇到楚唯,他大概這輩子都不會走出楊柳村。
沒有目标的活着,一個人麻木的走完這長長的一生。
很難說此刻的他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也不是沒有做過最壞的打算。
在深夜兩人親密相擁的時候,賀宵也曾問過自己,如果有一天楚唯消失了怎麽辦。
他沒法回答這個問題,光是想到這種可能,就心痛到沒辦法呼吸。
普通人的生活總是怕什麽來什麽,老天贈與了他這樣一件無價之寶,卻又在他最幸福的時候,給他當頭棒喝,将這件無價之寶收了回去。
好像是在明晃晃地告訴他,人不能強求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回想起自己這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好像一直都在得到中失去。
給予生命的父母,養育他長大的阿婆,成年之後的愛人,短暫的擁有過這些人後,總是會永遠的失去他們。
或許王半仙當初說的話是對的,他這輩子與六親無緣,注定要孤獨一生。
賀宵輕撫着楚唯蒼白的臉頰,喃喃道:“寶寶,你真的要丢下我一個人嗎?”
楚之洲把做好的飯菜送到了賀宵房裏,這幾天,他像自虐般不吃不喝地守着楚唯,不睡覺,也不跟人交流。
這樣下去,楚唯的生命體征沒有消失之前,恐怕他們就得先跟賀宵收屍了。
一個家裏不能沒有主心骨,楚之洲心裏再難過,也要打起精神來,把活着的人照顧好。
這樣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回經歷了,當初他跟沈叢茵一起送走了自己的父母,沒想到有朝一日,還會親手送走自己的孩子。
沈叢茵心裏難過,已經去床上躺着了,而他要努力振作起來,好好維系這個家庭。
看着賀宵日漸消瘦的臉龐,他想自己也應該做點什麽。
楚之洲故作輕松道:“如果這次小唯真的出了事,最遲十年,十年之後你就能再見到他了。”
賀宵眼皮顫了顫,擡起頭看着他。
楚之洲對他說:“我跟小茵已經商量好了,這十年內,我們兩人不會再生其他小孩。”
“賀宵,不要難過,小唯不過是回到了他原本的時代,耐心等待,你們總有重逢的一天。”
賀宵的眼神在楚唯身上一寸一寸的描摹着:“十年之後,他剛剛出生,而我已到不惑之年,這樣的重逢還有意義嗎?”
楚之洲掐着自己的手心,咬了咬嘴唇,淚水在眼裏打了個轉後,他又勸道:“愛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做不了愛人,你也可以用其他的身份陪他成長。”
楚之洲心裏一陣反胃,他沒想到這樣假大空的話也會從自己嘴裏說出來。
明知他們二人是如何的情深義重,他這番話,跟淩遲賀宵有什麽區別。
擦掉眼角的淚水,他又道:“現在事情還沒到最壞的那一步,萬一小唯醒了之後,看你變成這副模樣,他也會心疼的。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希望,把飯吃了,休息一晚,說不定明天小唯就醒了呢?”
說着就把盛着飯菜的碗遞到賀宵面前。
好一會兒,賀宵才伸手接過,幾乎沒有細嚼,就将飯菜卷進了自己的胃裏。
楚之洲松了口氣,等他吃完,又端着碗悄無聲息的離開。
卧室裏很快就安靜下來,賀宵掀起被子的一角,慢慢在楚唯身旁躺下。
楚唯身上還帶着正常人的體溫,面容恬靜得好像睡着一般。
賀宵在他白皙的臉頰上落下一吻,心裏默默承諾着,如果楚唯真的離開,他會像楚之洲說的那般好好陪伴他長大的。
……
再次睜眼的時候,楚唯下意識看了一眼周圍的環境,見室內布局是自己熟悉的小洋樓,他沉沉地吐了口氣,臉上露出了一抹如釋重負的笑容。
終于回來了。
側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枕邊人,楚唯眼底流露出心疼。
如果不是周遭的環境不同,他會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賀宵竟然滄桑成這般模樣,眼窩凹陷,眼底呈青灰色,嘴唇周圍都長滿了胡茬,一點不複往常的英俊潇灑。
很難想象一向愛幹淨的他,竟然會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兩條黑粗的眉毛緊緊擰在一塊,就算睡着的他,也沉浸在煩惱痛苦中。
楚唯緩慢地擡起自己發軟的手臂,輕撫着他的眉頭,将他的眉毛撫平。
睡得不安穩的賀宵抓住他的手,頓了片刻,猛地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他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眸滿是血絲,平靜的眼瞳好像正在醞釀一場風暴,抓住楚唯的手微微顫抖着,像難以置信,又像害怕把他吓走般低語道:“我是不是在做夢?”
楚唯就那只被他抓住的手,在他臉上不輕不重的打了一下,沒有什麽力道,觸感卻特別真實。
賀宵整個身體都顫抖起來,興奮到失語的他,跟個傻子似的笑了。
楚唯也跟着他笑,笑了片刻,手掌在賀宵森*晚*整*理的胡茬上刮了刮,淺淺的癢意從手掌傳到胸口,楚唯慢吞吞地嘲笑他:“真邋遢。”
長時間沒有喝水進食,導致他的喉嚨十分幹啞,以往清亮的嗓音都變得沙沙的。
賀宵想起身給他倒水,楚唯拉着他的手小幅度地搖了搖頭:“我想跟你說說話,你一秒都不準離開我。”
賀宵躺在他身旁,黑亮的眼眸牢牢盯着他:“我不離開,你說吧。”
大病一場,楚唯仍是不改自己作精的本質,胡攪蠻纏道:“為什麽不是你說?這時候的你難道不應該抱着我痛哭流涕,告訴我你有多愛我多想我嗎?”
直到這一刻,賀宵仿佛才有了點他回來的實感。
與他而言,楚唯的無理取鬧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一只手搭在楚唯身上,将他虛虛摟住,賀宵沒說什麽,只在他額頭輕輕吻了一下。
楚唯側着身體,面對着他:“我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賀宵輕聲詢問:“夢見了什麽?”
楚唯手掌撫摸着賀宵瘦削的臉頰:“夢到你變成了一個老頭。”
賀宵臉上帶着點零星笑意:“就算我變成了老頭,也一樣愛你。”
楚唯有些難過:“既然愛我,為什麽要瞞着我呢?”
“瞞你什麽?”
楚唯的手指描繪着賀宵的眉眼,看似突兀的轉了話題:“如果我沒有回來,你怎麽辦?”
賀宵把楚之洲的話轉述給了他,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安撫楚唯。
“只要我好好活着,咱們總有再重逢的那一天。”
“重逢之後,我忘了你呢?”
賀宵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沒關系,我這裏會永遠記得你的。”
楚唯輕笑一聲,把他的想法挑明:“如果我真的忘了你,你是不是會默默守着我長大,給我創造最好的生活,掃平一切障礙。跟個偷窺狂一樣,默默窺探着我的生活,自己卻從來不在我跟前露面,等我成年,再給我找個更好的男人,然後自己安心去死。”
賀宵啞口無言,抛去替楚唯找個更好的男人那一點,其他的他真是這麽想的。
“我……”
剛想解釋,楚唯擡手又在他臉上打了一下,淚水模糊了楚唯的臉頰,他問賀宵:“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偉大?就因為我什麽都不記得了,所以連一丁點的選擇權你都不給我。”
“真想讓我重新開始,你又何必讓我知道有你這樣一個人存在?你知不知道你裝大度的樣子,真的好難看。”
這場夢裏,他見識到了賀宵太多的落寞孤寂,一想到最後賀宵吞藥自殺,楚唯心裏就又氣又急。
全身上下的血氣往上湧着,他緊緊揪着賀宵的衣裳,又難過又激動:“為什麽不跟我說,難道跟你比起來,我的愛就那麽拿不出手嗎?”
兩行熱淚從他眼底流了下來,口是心非地把臉埋進賀宵胸膛,喪氣道:“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讨厭你。”
楚唯身體還很虛弱,一番折騰,全身都開始冒汗,賀宵擔心他情緒過于激動身體會受不了。
一只手輕輕順着楚唯的胸口,一邊道:“把身體養好,以後你有一輩子的時間來讨厭我。”
楚唯咬着嘴皮瞪了他一眼,氣道:“我沒開玩笑,我真的讨厭你。”
賀宵湊過去吻了吻他紅得像兔子一樣的眼睛:“就算你讨厭我,我也一樣愛你。”
就會說好聽的哄人,楚唯的氣一點沒消,賀宵看穿他的意圖,主動拉起他的手在自己臉上打兩下。
“用力點,我皮糙肉厚不怕疼。”
楚唯破涕為笑,又故作嚴肅道:“你真煩人。”
能把他的想法說得這麽清楚,賀宵猜測楚唯應該不僅僅是做了一場夢這麽簡單。
見楚唯氣消了些,他把人抱到自己懷裏,慢慢跟他解釋道:“十年後,我差不多也要四十歲了,等你長大的日子裏,我容顏不在,行動遲緩,會變得越來越老。你最美好的年紀,是我人生快要落幕的時候,你認為,那樣子的我會有勇氣告訴你我們的關系嗎?”
楚唯張了張嘴,還沒說,嘴唇就被賀宵用手指輕輕蓋住了。
“告訴你除了讓你更痛苦之外,還有什麽意義。以愛之名把你綁在我身邊,讓你守着我這樣一個半條腿踏進棺材的人,除了錢,恐怕我連愛都給不了你太多。也許哪天你就會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你會忍不住懷疑,難道自己曾經真的跟這樣一個糟老頭子談過戀愛嗎?你會痛苦,會質疑,會後悔,會在心裏否認我們之間的感情,這樣的想法,每一條對來我來說都是無法忍受的。”
楚唯把他的手指含進嘴裏狠狠咬了一口,氣他會這麽想自己,故意道:“想要我重新生活,跟別人戀愛,你就應該在我的世界消失得幹幹淨淨。對我那麽好,又裝得那麽神神秘秘,別說你是個老頭,你就是路邊的一條流浪狗,我都會惦記你。”
賀宵把頭埋進他的頸項,無奈又坦然道:“也許我就是這麽矛盾又卑劣的人,既想讓你重新生活,又害怕你真的忘記我。”
“好在老天還是可憐我,把你送回到了我的身邊,讓我不用再做那麽艱難的選擇。”
楚唯感覺到自己的脖頸有些濕潤,賀宵的身體小幅度抖動着,聲音難過又壓抑:“寶寶,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