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膚淺
膚淺
賀宵瞧他一臉哀怨地盯着自己, 精神狀态也不算很好,關心道:“怎麽了,昨晚沒睡好嗎?”
楚唯心想, 能睡好才怪了。
他和賀宵的感情還沒發芽,他就已經開始品嘗着愛情的酸甜苦辣了。
只不過這話也沒法跟賀宵說, 畢竟是他在追自己, 表現得太熱切,倒像是他上趕着一樣。
搖了搖頭,有點冷淡道:“沒什麽,挺好的。”
空氣中帶着股能勾起人饞蟲的味道,楚唯吸了吸鼻子道:“什麽東西這麽香?”
賀宵倒是沒看出來他在跟自己較勁, 聽他這麽問, 從洗得發白的布包裏掏出了一個用油紙口袋包着的煎餅。
“這是我給你做的早餐。”
知青點的早餐十分簡陋,楚唯出發之前就喝了兩口菜糊糊湯, 現在肚子裏空蕩蕩的,一聞到這種帶有油香的美食,肚子就咕咕咕的響。
原本看起來還有些冷淡消沉的他,看到這個煎餅一下就來了精神。
沒辦法,在賀宵面前, 他就是這樣一個願意為了五鬥米折腰的人。
賀宵笑着把煎餅遞到他手裏:“趁熱吃吧。”
煎餅被賀宵保存得很好, 楚唯接過來時上面還冒着熱氣, 煎餅面皮很薄,卻十分有韌性, 口感酥脆, 吃一口就滿嘴生香, 內餡加了蔬菜和蔥花,使得煎餅沒有那麽油膩。
楚唯一臉幸福地咬了幾口, 然後又遞到賀宵跟前:“真好吃,你也嘗嘗。”
賀宵沒拒絕他,就着他咬過的地方,淺淺嘗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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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楚唯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他吃的地方是自己咬過的。
楚唯臉頰微紅,随即也收起了那副狼吞虎咽的樣子,矜持着小口小口的吃着煎餅。
下鄉後,為了不餓肚子,在知青點的每頓飯幾乎都搶着吃,以往楚唯也沒怎麽注意自己的形象,現在卻突然生出了幾分偶像包袱。
他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怎麽能為了這兩口吃的,就一點斯文氣也沒有了。
餘光迅速瞥了賀宵一眼,見他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一直瞧着自己,楚唯伸手輕輕推開他的臉,要求道:“我吃東西的時候,你不能看我。”
賀宵順勢抓住他的手,緊緊握住,問他:“為什麽?”
楚唯想掙脫,卻被握得更緊,只能順從地拉住賀宵的手,嗔了他一眼道:“當然是因為難看啊!”
認識這麽久以來,這還是賀宵頭一回從他嘴裏聽到這種自我貶低的話。
他喜歡楚唯的明豔可愛,也喜歡他的驕傲自信,這樣的話不該從他嘴裏說出來。
賀宵伸手捏住楚唯的下巴,讓他擡起頭來看着自己。
兩人對視着,楚唯明亮的眼眸裏蕩漾着幾分懵懂和魅惑,白皙的臉頰上也有一抹紅粉,和三月桃花一樣美豔。
他這張臉從頭到尾,都跟“難看”沾不上一點邊。
賀宵英俊的臉龐在楚唯面前放大,獨屬于他的氣息将楚唯緊緊包裹着,楚唯睫毛輕顫,心跳加速用力捏住手裏的東西,又聽賀宵認真說道:“不難看,你是我見過長得最漂亮的人。”
賀宵的直球打得讓人猝不及防,楚唯甜滋滋有些驕傲道:“那是當然,見過我的人沒一個說我不漂亮的。”
雖然長得漂亮的男孩子容易受到一些莫名的惡意,不過他生活的環境還算單純,從小都沒遇到過什麽糟心的事。
他說的難看也不是賀宵理解的那個意思,只是覺得自己吃相不好,怕賀宵笑話他。
楚唯有些自戀的想,他這樣的人哪怕就是吃東西的時候,肯定也是比一般人好看。
賀宵要是敢為這樣的小事就嘲笑他,那他就不跟賀宵好了。
賀宵就喜歡他這股嬌縱的勁,瞧着這樣水靈可人的他,眼裏湧動着一些莫名的情愫,嗓子眼發幹,喉結明顯滾了滾,好在他最會的事情就是忍耐,別過頭默默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平時從村裏去公社,有驢車坐的話,走的就是寬敞一點的大馬路,現在他倆步行,賀宵就帶着楚唯走了另一條山路。
雖然有些崎岖,但可以大大縮短路程。
夏季的太陽出來得早,賀宵怕曬到楚唯的臉,順手從路邊折了幾根柳條,在他頭上比劃了兩下,很快就編織出了一個漂亮的花環。
戴在楚唯頭上大小正好合适,有柳葉和枝條點綴,長得濃稠豔麗的他,都生出了幾分天真和清純。
賀宵對自己的手藝很滿意,毫不吝啬的誇贊道:“真好看。”
楚唯雙手摸着花環,調笑道:“是不是把你迷得都要挪不開眼了?”
見他沒了最開始的那種不自在,賀宵心裏也輕松了些,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你這不就是明知故問嗎?”
楚唯哼了哼,一副完全将他看穿的模樣:“你喜歡我,就是圖我長得漂亮。”
賀宵怕他誤會自己,正想解釋,楚唯卻又親親熱熱的拉着他的手道:“不過我不在意,畢竟我也是個膚淺的人,你要是長得難看點,我才不給你追我的機會呢。”
賀宵一時有些啞言,楚唯的腦回路和一般人不同,他早該想到的。
沉默片刻,笑道:“那我還得感激我爸媽給了我一張好臉。”
這還是他第一次提及自己的父母,楚唯收了和他調笑的心思,舔了舔嘴皮,想說什麽,又覺得不合時宜。
這種時候,還是不要讨論那麽深沉的問題了。
走了快一個小時,兩人才到公社,賀宵先去書記辦公室交了報告。
楚唯在樓下的壩子裏站着等他,閑着沒事看了眼公社的告示欄,上面寫了幾句符合這個年代特色的标語,右上角還貼了一個人的畫像。
楚唯覺得奇怪,走過去看了看。
原來這上面的人是個特務,公社有人将他的長相畫了出來,方便大家辨認舉報。
楚唯只在電視裏聽過特務這個詞,沒想到這小小的地方,竟然也會有這種人。
貌似八十年代之前,國內的特務都挺猖狂的,轉而又看到小字上寫的內容,誰要是能抓到特務就能獲得五百塊的獎勵。
楚唯眼睛一亮,天吶,五百塊,這個特務也太值錢了吧。
不多時,賀宵從書記辦公室裏下來,看到楚唯在告示欄前走不動路,也跟着過去瞧了眼。
他跟楚唯解釋:“上回公社找我們過來開會,就是說的這事。”
楚唯有點眼饞:“要是咱倆能把特務抓到就好了。”
有了這五百塊,高考恢複前他倆基本都不用為錢發愁了。
賀宵搖了搖頭:“很難。”
那特務的偵查能力特別強,逃到他們公社後,就一下消失了,各個大隊的人都在尋找,可是現在都還沒将他找到。
楚唯随口打趣道:“別人找不到,萬一咱倆找到了呢?”
連重生這樣的好事都能落到他身上,說不定他運氣特別好呢。
賀宵笑了笑,寵溺道:“行啊,等會回去的時候,我帶你去找找。”
楚唯提起了賀宵之前說的事:“特務什麽的先放一放,你不是說要帶我去見什麽人嗎?可別是忽悠我的。”
他一直都想多了解賀宵一些,現在賀宵給了這個機會,當然想把事情弄清楚。
賀宵說:“怎麽會忽悠你,我們先去供銷社買點東西吧。”
楚唯猜測那個人應該是賀宵的啓蒙老師什麽的,空着手去确實不好,又陪着他去了供銷社。
賀宵買了十斤面粉和十斤玉米面,還割了兩斤肉,一共花了三塊一毛錢。
他在村裏當幹部,一個月工資才兩塊,買這點東西,還得再貼錢。
面粉和玉米面被他扛在了肩頭,至于那兩斤肉,楚唯主動替他拎了。
兩人沿着原路返回,越走楚唯越覺得不對勁,沒忍住開口詢問:“不是說要帶我去公社見個人嗎,怎麽又回村了?”
賀宵道:“不回楊柳村,咱倆要去隔壁的馬家溝。”
楚唯更迷糊了:“怎麽要去那邊?”
他下鄉這麽久,也聽其他知青說過馬家溝。
那邊比楊柳村還窮,條件特別艱苦,以前有得罪李有德的知青都被他弄到那邊了。
還有些犯了錯的人,也被下放到了馬家溝。
到了這會,賀宵也沒打算瞞他什麽,回憶道:“大概是七八年前,我在山裏獵東西的時候,不小心跑得太遠,走到了馬家溝那一處關人的地方,在那裏認識了一個姓鐘的大學老師,他因為寫了一些不好的東西被下放了。”
賀宵說的那地方就是關人的牛棚,那個姓鐘的,是省城大學一個文學系的教授。
牛棚的條件特別艱苦,裏面的人被管着不能随意去外面走動。
馬家溝那邊的領導給他們随便劃分了兩塊地,讓他們自給自足。
這些城裏來的人沒種過地,餓肚子那是常有的事,一年到頭,只有個別幹部會來給他們送點東西,其餘人都避他們如蛇蠍。
除了偶爾會将他們拉出來批鬥,大多數時候都是不管他們死活的。
那裏面的人很久沒吃過肉了,見賀宵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手裏打了兩只野雞,鐘老師便主動和他搭了話。
他們下放這幾年,還是有家人和朋友偷偷摸摸送錢過來的,雖然會被村裏人克扣,但好歹也能落一點到他們手裏。
鐘老師用錢和他換了一只野雞,還讓賀宵幫忙買東西,并且承諾會給賀宵一些好處。
當時賀宵覺得這筆買賣劃算,就偷偷摸摸幫了他們的忙。
後來他跟鐘老師熟悉了,鐘老師見他是個文盲,又好心教了他讀書認字。
至于那些舉報信,都是鐘老師讓他寫的,包括寄信的地址,也是鐘老師給他的。
不然他一個沒出過縣城的人,怎麽能知道省城那邊的情況。
他在舉報信裏,不僅說了楊柳村的事,包括馬家溝這邊的幹部克扣鐘老師他們事都被他報了上去。
上回巡察小組的人過來視察了一陣,現在馬家溝這邊的問題也都解決了。
鐘老師他們人身雖然還是不自由,但好歹家裏人寄來的東西不會被人貪污下來了。
賀宵帶着楚唯走的小路,一路上沒碰見什麽人,也不用從馬家溝那邊的農戶家裏經過,兩人邊走邊說,走了大半個小時,終于到了關人的牛棚。
其實所謂的牛棚跟村裏人住的房子差不多,就是更破爛一些。
馬家溝的牛棚裏關着四個人,除了鐘老師,還有個姓劉的,也是省城的知識分子,另外兩個一個是唱京劇的沈先生,還有個是搞封建迷信的算命先生,這裏的人戲稱他為王半仙。
按道理來說,賀宵跟這個王半仙應該更熟,因為這人和當初養大他的阿婆是老相識。
雖然沒怎麽見過面,但賀宵是聽說他的。
只不過賀宵不太喜歡這個王半仙,阿婆雖然也搞封建迷信,可她大多時候都跟正常人一樣,這個王半仙卻随時都神神叨叨的,看到賀宵就說他八字硬,克六親,生來孤獨,老年凄慘。
賀宵從小就被村裏人罵是天煞孤星,聽到這種話心裏自然不舒服,要不是看在阿婆的面子上,肯定要收拾這個小老頭的。
後來覺得他精神不正常,也就不跟他計較了。
他們到牛棚的時候,鐘老師正組織着幾個人在打理菜園子。
剛來時他們對地裏的活也是束手無策,現在倒也做得像模像樣的。
鐘老師眼神好,看見賀宵來了,老遠就跟他打招呼。
賀宵把東西扛到廚房裏,一出來就見這群老頭在跟楚唯說話。
這些年除了那幾個固定的人,他們這還沒來過其他人,這次賀宵帶了個生面孔過來,當然覺得好奇。
賀宵跟他們互相介紹了一番,說楚唯是自己的朋友。
鐘老師他們都跟賀宵認識七八年了,還頭一次聽說他也有朋友。
鐘老師打趣道:“你這脾氣又臭又硬的,難得有人不嫌棄跟你交好。”
楚唯護短道:“哪有,賀宵脾氣好得很,我們知青點的人都挺喜歡他的。”
這些人又不是第一天認識賀宵,聽到楚唯這話都不約而同笑了笑。
王半仙眼珠在他倆身上轉來轉去,伸手掐了個訣算了算,神色激動,一會兒嘆氣,一會兒搖頭。
賀宵沉着臉問他:“幹嘛呢你。”
王半仙沒回他,背着手進屋,翻箱倒櫃的不知道在裏面找什麽。
唱戲的沈先生道:“別管他,他一直都這麽瘋瘋癫癫的。”
鐘老師道:“你小子好不容易來一趟,可不能就這麽輕易走了,怎麽着中午也得留下來吃個飯吧?”
劉老師道:“咱們這幾個平時只能将就将就,你來了,可得露兩手。”
沈先生咽了咽口水:“是啊,留下來吧。”
都知道他手藝好,這回說什麽都要讓他做一頓飯。
賀宵轉身看了楚唯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今天周末,村裏也沒什麽事,楚唯看這群人也挺可憐的,輕輕點頭。
賀宵見他同意,便道:“那你先坐坐,我去做飯。”
楚唯知道自己在廚房幫不上什麽忙,也不去影響他了。
鐘老師他們自己種了點小菜,賀宵又買了肉,随便弄弄,炒幾個菜還是沒問題的。
賀宵磨了磨菜刀,正打算切肉的時候,那個王半仙又神神秘秘的跑到他跟前,非要跟他看手相。
這也不是第一回了,賀宵知道要是不給他看他是不會罷休的,老老實實伸出了手。
王半仙摸着自己鼻子下的小胡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樣。
“小子,你跟他有緣無分,趁早斷了吧。”
賀宵眼睛斜視着他,舉起剛磨的菜刀,冷漠道:“你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