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水仙
水仙
事情是孫勇軍大哥孫強軍最先發現的, 孫老婆子和孫老頭子跟他一起住,每天清晨天還沒亮,那老婆子就會起來做飯喂雞。
今兒個天都亮了, 家裏卻沒什麽動靜,孫強軍感覺有些奇怪, 就起床進他倆屋裏看了一眼。
這一看, 差點沒把他吓出尿來。
老兩口倒在地上,周圍又是血,又是嘔吐物,兩人唇色烏紫,面部發黑, 眼窩下陷, 眼睛卻大大睜着,眼珠鼓鼓的, 像要凸出來,模樣十分恐怖。
孫強軍大着膽子上去摸了摸,他們四肢僵硬,身體也沒半點溫度,鼻息處也沒了呼吸, 不知道什麽時候斷的氣。
孫強軍連滾帶爬, 跑去孫紅兵家裏叫人。
他這邊出了事, 于歲華那邊也不消停,大清早的她就驚慌失措跑到鄰居家裏, 說孫勇軍上廁所的時候不小心掉進了茅坑裏, 讓人幫忙去把他撈起來。
旁邊的鄰居雖然瞧不慣孫勇軍, 不過人命關天的事,大家也沒坐視不理, 于秀華一喊他們就拿着工具,去他家裏的茅坑裏打撈。
農村旱廁都又髒又臭,加之又是夏天,裏面還有不少蛆,他們一邊撈一邊吐,費力把人撈上來後,孫勇軍全身腫脹,散發出陣陣惡臭,看起來已經沒氣了。
于歲華見他這副慘狀,當即就暈死過去,盼盼也害怕得大聲哭了起來。
孫紅兵昨晚睡覺的時候都還在跟林秀娥讨論這事,本以為孫勇軍這回能跟于歲華好好過日子,哪曾想到一大早就聽到這種噩耗。
孫紅兵先讓自己大兒子去公社打電話報警,自己則是找了賀宵和楚唯,分別前往孫勇軍和孫強軍家。
撈上來的時候,孫勇軍身上沾滿了排洩物,這會兒有人看不過去,用水給他沖了沖。
雖然他臉上的皮膚有些腫脹發皺,可是也能看出一些不同尋常出來。
楚唯用帕子捂着口鼻,站在後面粗略看了一眼,跟身旁的賀宵小聲說道:“看起來像是中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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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宵點了點頭,忍着惡心上前查看了一番,孫勇軍眼窩凹陷,眼球凸出,嘴唇也隐隐發黑,鼻腔和嘴巴裏都進了不少髒東西。
賀宵初步判斷,他是吃了什麽帶有毒素的東西,導致腹瀉。拉肚子的次數太多後,人虛脫了意識也不清晰,就不小心掉進了茅坑裏。
死因是溺亡。
聽着他的分析,衆人都點了點頭:“應該就是這樣。”
暈死的于歲華慢慢緩了過來,她崩潰得雙腳無力,明明就幾步的距離,卻怎麽都走不到孫勇軍跟前。
剛走一步,就倒在了地上,有人去扶她,也被她推開,她一步一步往前爬着,淚水仿佛要将她淹沒。
“勇軍啊,你好狠的心啊,你就這樣走了,你讓我和盼盼怎麽活。”
“昨天才跟我說要好好過日子,結果你又食言了。”
“孫勇軍,你醒過來啊,你趕緊醒過來,你把我們孤兒寡母留在世上,你要我們怎麽辦。”
哪家女人遇到這種噩耗都受不了,旁邊的女人紅着眼又去扶她,想安慰都不知道怎麽說出口。
很快孫紅兵又從孫強軍家裏過來了,孫家那老兩口症狀和孫強軍差不多,經過赤腳大夫診斷,他倆也是中毒死的。
賀宵問他:“能看出來是中的什麽毒嗎?”
孫紅兵搖了搖頭:“這咋能看出來,不過孫強軍那邊的人說昨晚老兩口是在這邊吃的飯。”
看着哭得死去活來的于歲華,他給兩人使了個眼色:“他們那邊的人懷疑是她幹的。”
這事情看起來是疑點重重,而于歲華确實有重大的作案動機。
楚唯瞧了地上那個可憐的女人一眼,不禁沉思着,她真有這麽大的膽子敢下毒嗎?
賀宵道:“先把人帶回大隊部,聽聽他們怎麽說。”
孫紅兵指揮着衆人,先把孫勇軍的屍體擡到孫強軍家裏去,有什麽事也不用兩頭跑。
然後又叫了兩個婦女同志把于歲華扶到了大隊部去,讓他跟孫強軍當面對質。
孫強軍和他媳婦看到于歲華就想動手打她,說她是毒婦,是殺人兇手。
賀宵瞧不得有人在他面前撒潑,拍了拍桌子道:“你們倆當這裏是什麽地方呢,現在事情還沒下定論,就在這裏胡亂攀咬。”
孫強軍怒道:“她殺了我老爹老娘,你不收拾她就算了,還幫她說話,你這個治保主任怎麽當的?”
楚唯生氣道:“現在什麽證據都沒有,你們憑什麽說是人家于歲華同志幹的?”
賀宵也不慣着他:“你要是覺得我們處理不好這件事情,那你就去找警察,這事我們大隊不管了。”
孫強軍激動道:“你們是大隊幹部,怎麽能不管,警察離得那麽遠,找他們有什麽用。”
村裏人很少跟警察打交道,這時候也沒有那種遇到事就要找警察的觀念。
在農村,大隊就是他們的執法堂,不管是偷雞摸狗,還是人命關天的事,都要他們處理。
除非是大隊長不頂事不管用,才會想到去外面求助。
孫紅兵頭疼道:“別吵了,我已經讓大山去報警了,有什麽事等警察來了再說。”
村裏死了三個人,想瞞也瞞不了,而且他們是中毒死的,萬一真是有人故意下毒,那也太可怕了。
必須得讓警察來好好調查。
于歲華哭得肝腸寸斷,面對孫強軍的指責,她道:“大伯哥,我知道你們家一直都不喜歡我,可你也不能給我扣這麽大個屎盆子啊。我一個連門都沒出過的婦道人家,上哪去找藥來毒他們。”
這倒也是,村裏的農藥都是有人專門保管的,平常人很難弄到,而且農藥的味道很大,傻子都不會吃。
孫強軍其實也覺得她沒那膽子,可家裏死了人,總得找個人出氣。
“沒有毒藥,那他們為什麽會中毒,還有你們明明都吃了同樣的東西,怎麽就你和盼盼沒事?”
于歲華搖了搖頭,絕望道:“我不知道。”
楚唯懷疑他們是食物中毒,借此問道:“你們昨晚都吃了什麽?”
于歲華回憶道:“沒什麽特別的,就一盤涼拌木耳,還有一盤炒肉。”
都是很正常的菜,楚唯想了想,又道:“會不會是木耳放太久了?”
他記得隔夜的木耳是很容易引起中毒的。
“不可能。”于歲華十分篤定,“木耳都是我和盼盼吃的。”
賀宵一眼看出問題:“那肉你和孫盼盼是不是一口沒吃?”
于歲華面帶失落,抿着唇沒說什麽,孫強軍卻像是逮着了機會,忙道:“你看,放着好好的肉不吃,偏吃那木耳,肯定有問題。”
孫盼盼也跟着過來的,聽到這話,她哭着喊道:“根本就沒有肉吃。”
孫紅兵聽得很奇怪,他道:“昨晚你媽過來接你的時候,不是說家裏有肉吃嗎,你還高興得跳起來呢,怎麽又說沒有?”
盼盼昨天在他家裏待了一天,天都黑了,于歲華才來接的她,當時于歲華精神狀态不錯,還主動跟他交流,說孫勇軍這回改變很大,不僅親自下廚,還要做肉給她吃補身體。
盼盼擦了擦淚,看了看于歲華,見于歲華沒有阻止,她才哭着道:“我們回家的時候,爺爺奶奶還有爸爸,他們把肉都吃光了,沒給我留一點,媽媽很生氣,爺爺奶奶說我是女娃,一口肉都別想吃。”
她哭得特別傷心,捂着肚子道:“可是兵爺爺,盼盼都好久好久沒吃過肉了,真的好想吃啊。”
“我可憐的孩子。”于歲華一把将她抱了過來,母女倆緊緊擁在一起,泣不成聲。
周圍看熱鬧的人心裏也很不是滋味,雖說活人不談死人之過,可那兩個老東西也太不叫人了。
就連孫紅兵都有點紅眼,摸了摸她的頭道:“盼盼乖啊,等村裏殺豬了,爺爺一定給你們多分點,讓你吃個夠。”
這種哄小孩的話,村裏人聽了都不覺得有什麽,旁邊也有人安慰道:“盼盼別哭了,下回姨姨家買肉,也請你吃。”
賀宵食指敲着桌子沉思着,炒的肉這母女倆一口沒吃,也就是說問題是出在肉上面的。
這方圓十裏,還沒聽說過有人吃肉吃死的。
他追問:“肉裏有沒有放其他的東西?”
于歲華搖了搖頭:“勇軍炒肉的時候,我正好去大伯哥家請兩位老人過來吃飯,他有沒有放什麽東西我也不知道。”
事情眼看着又要陷入僵局,于歲華又道:“對了,我出門的時候聽見他說屋外面有幾窩野生韭菜長得不錯,不知道他是不是放了那個。”
楚唯回想了一下,他在于歲華家院子外面是發現了幾株長得像韭菜的植物,當時沒細看。
現在聽于歲華這麽一說,他感覺中毒的原因可能就跟那些韭菜有關。
“大隊長,不然我們再過去瞧瞧,我想看看那韭菜長什麽樣子。”
孫強軍抱怨道:“韭菜就是韭菜,能長什麽樣子,勇軍好歹是村裏長大的,難道這個他都分不清楚嗎?”
楚唯哼笑道:“那可不一定。”
孫紅兵也不想聽孫強軍那些叽叽歪歪的話,見楚唯懷疑韭菜有問題,一群人又浩浩蕩蕩去了于歲華家裏。
那幾株韭菜明顯有被人摘過的痕跡,楚唯拔了幾根韭菜葉下來,仔仔細細觀察了一遍。
然後拿到孫強軍面前問他:“你看看,這是不是韭菜?”
“你當我白癡呢,這不是韭菜是什麽?”孫強軍別過頭去,不想跟楚唯讨論這麽弱智的問題。
楚唯又拿着韭菜到其他村民面前,讓他們辨認,圍觀的村民至少有一半都說這是韭菜。
還有些人,因為提前知道了這個菜有問題,所以不敢妄下定論。
孫紅兵道:“哎喲,楚知青你就別賣關子了,這菜到底有什麽問題啊?”
楚唯見衆人都一臉迷惑,他才娓娓道來。
“這種植物名叫洋水仙,因為和韭菜長得像,所以很容易被人誤食。洋水仙從葉子到根莖全都有毒,吃得少可能還能救,要是吃太多,神仙來了也沒辦法。”
其實楚唯也分辨不出來韭菜和洋水仙有什麽不一樣,只不過當初他在現代的時候,曾看過一個新聞,講的是一個老太太見隔壁鄰居家的韭菜長得好,就偷偷摘了韭菜給自己孫子包餃子吃,後來孫子吃了餃子中毒,她才知道鄰居種的不是什麽韭菜而是洋水仙,為此她還找鄰居賠錢。
楚唯當時覺得這個新聞太奇葩了,所以就多看了幾眼,也是那時候,他知道了洋水仙這種植物。
賀宵将洋水仙拿到自己手裏反複看了幾遍,最後才點頭附和:“雖然很像韭菜,但仔細看還是有區別的。”
放到鼻子跟前聞了聞,和韭菜也不是一個味道。
事情已經很明朗了,孫勇軍錯把洋水仙當成韭菜用來炒肉,孫老婆子和孫老頭又貪心不讓媳婦孫女吃,三個人食用太多,不死才怪。
楚唯質問孫強軍:“你現在還認為是于歲華同志故意下的毒嗎?”
于歲華慌忙搖頭:“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我根本就不認識什麽洋水仙。”
別說她了,就是村裏這些土生土長的人也沒幾個認識什麽洋水仙的,何況飯菜都是孫勇軍自己做的,怎麽怪也不可能怪到她頭上。
孫紅兵見她神色激動,安撫道:“這事不怪你,也虧得你跟盼盼沒吃,不然你們母女倆恐怕也是兇多吉少。”
于歲華默默擦掉眼淚,忽地又難過得大哭起來。
賀宵盯着她看了幾秒,腦子裏又冒出了一個疑問。
“按理說他們中了毒,應該動靜會比較大,難道昨晚你們都沒發現嗎?”
孫強軍見衆人都瞧着自己,心虛地摸了摸鼻子道:“我們家的人還真沒聽到什麽動靜。”
這也不是撒謊,白天幹的活多,上了床都是倒頭就睡,也沒聽到兩個老人叫他們。
楚唯道:“估計是吃太多,毒發得太快了。”
于歲華是這樣解釋的:“我身上疼得厲害,昨晚是跟勇軍分房睡的,天沒亮的時候,他一直上廁所,我還以為他是拉肚子就沒在意。後來他上廁所的時間實在太長了,我才感覺有些奇怪,就起床看了一眼了,後面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
孫紅兵聽完後一錘定音總結,這事純粹是意外。
楚唯對孫強軍說道:“如果你不信我們說的,可以等警察過來,讓他們再查一遍。”
孫強軍雖然一開始咬死是于歲華下的毒,但他聽到現在,基本也明白了這事跟于歲華沒什麽關系,找警察來也只是徒增麻煩。
“不用了,我聽隊長的。”孫紅兵是他們老孫家的人,肯定是不會包庇別人的。
孫紅兵嘆了嘆氣道:“好了,都散了吧,我給村裏放兩天假,大家搭把手幫忙着把勇軍和他爹媽的身後事辦了。”
人死債消,不管身前大家跟他們有多過不去,這一下他們仨都去見閻王了,大家還是願意幫忙的,就當給自己積德了。
于歲華跪着給周圍的鄰居磕了個頭:“我替勇軍謝謝大家了。”
衆人将她扶起,又是好一通安慰。
警察是中午到的,聽說楊柳村這裏發生了重大的命案,他們還以為是有什麽窮兇極惡之徒,誰知這幾個人的死因竟是幾株洋水仙。
周警官在公安局待了七八年了,也辦過不少食物中毒的案子,将事情梳理一遍。
洋水仙是野生的,誰也不知道它有毒,死者自己當成韭菜誤食,怪不了任何人。
這事确實是意外。
孫紅兵賠笑着把人送走:“周警官,害你們白跑一趟,真是對不住了。”
從縣城到村裏可不近,就算開車起碼也得兩三個小時。
周警官道:“這都是我們分內的事,食物安全不能馬虎,孫隊長還是要多多宣傳讓村裏人不要亂吃東西,還有就是好好安撫死者家屬的情緒。”
孫紅兵忙不疊點頭:“會的,我肯定妥善安排。”
孫勇軍一死,于歲華和孫盼盼孤兒寡母的,日子肯定不好過,他得想想看看能不能給于歲華安排個什麽輕松點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