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難處
難處
孫勇軍這個人平日裏生活就一直很腐敗, 在這個勞動最光榮的時代,他這種不事生産的人,是很讓人瞧不起的。
加之他又是個無賴, 村裏讨厭他的人也很多。
上回孫紅兵就警告了他,讓他跟于歲華好好過日子, 別沒事就出去喝酒, 回來又打人鬧事。
孫大山的祖爺爺和孫勇軍祖爺爺是親兄弟,兩家說起來還是帶點親戚關系的。
所以孫紅兵對他一直都是勸導為主,結果這人倒好,不領情就算了,還敢對林秀娥動手, 真是一點不把他這個大隊長放眼裏。
這回說什麽都要開大會批鬥他。
孫勇軍父母尚在, 家裏還有幾個哥哥,他是家中老幺, 一聽說要批鬥他,他家裏的人當然不肯。
孫勇軍在村裏得罪的人不少,這要是把他弄去批鬥,少不得要丢半條命,這可如何使得。
孫家一群人跑到大隊部找孫紅兵求情。
孫紅兵本來還怒氣沖沖的想着這回絕不能放過孫勇軍, 可受不了他家裏人這麽輪番轟炸, 加之林秀娥連點皮外傷都沒有, 他也不好發作。
賀宵跟楚唯都在,他也不好意思一個人拿主意, 開口詢問道:“你們倆說這事怎麽處理?”
能問出這種話, 其實已經證明孫紅兵心裏已經是打算把這事重重拿起, 輕輕放下了。
見他神色有些松動,楚唯下意識想說什麽, 還沒張嘴,就被賀宵攔了下來。
賀宵已經聽人說了楚唯的“光榮事跡”,知道他有心想懲治孫勇軍這樣的人,若是就這樣輕松放過,他心裏肯定不樂意。
賀宵對孫勇軍這種人渣的所作所為,心裏也十分不齒,不過他比楚唯更加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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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解決問題,簡單的打嘴炮是不夠的。
聽到孫紅兵這樣問,他道:“他動手傷了秀娥嬸子,你們家的人大度不跟他計較,我們也沒法說什麽,可他打自己老婆的事,咱們總得管管吧?”
楚唯附和道:“就是,把人打成那樣,可算得上是虐待婦女了,這要是鬧到公安局去,說不定還要坐牢呢。”
孫家那老婆子咬着牙道:“什麽虐待婦女,你個小知青可別亂說話,誰家過日子不是磕磕絆絆,吵吵鬧鬧的?我年輕時候也被我們家這口子打過,你看現在不照樣過得好好的嗎?”
“你去問問,這村裏有幾個女人沒被打過,這種不守婦道,生不出兒子的女人,不打她,她永遠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孫勇軍他爹氣得吹胡子瞪眼,完全不覺得這是什麽嚴重的事。
孫勇軍大哥也不甘落後地說了句:“你一個單身漢不懂,兩口子床頭打架床尾和,這都是情趣。”
要不是楚唯就在現場,他還真不相信這些話是從人嘴裏說出來的。
偏偏,這一個兩個的都覺得打人這事正常得很。
又不是受虐狂,天天被打算什麽情趣,楚唯以為自己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就已經夠強了,哪知道這回還遇到對手了。
哦,也不一定,這些人的口氣聽起來毫不心虛,還一臉驕傲,或許在他們心中打老婆還真是很正常的事。
之前他只是對孫勇軍觀感不好,現在跟他們一家人打了交道,才明白什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這麽一群不講理,又野蠻的家人,孫勇軍幹出什麽事都不奇怪。
要不是公安局離村裏太遠,他才懶得聽這些人廢話,直接就去舉報了。
賀宵譏笑道:“怎麽,就因為村裏打媳婦的男人多,所以這就是對的嗎?當初我年紀小,村裏一個個都來欺負我,這也是對的嗎?”
孫家人知道他是個混球,對他還是有點怕的。
孫老漢道:“冤有頭債有主,誰欺負你你找誰去,我們當初可沒欺負你,你別想靠這事來收拾我們。”
這話倒是像在指責賀宵濫用職權,肆意報複他們一樣。
孫紅兵聽他們越說越遠,把話又接了回來:“少拿別人說事啊,這村裏可沒幾個人像你們家這樣的,現在是新社會了,不搞以前那套,鬧到公安局去可有你們好受的。”
那老婆子一聽這話,便抹着淚道:“紅兵啊,勇軍可是你侄兒,你真要對他下狠手嗎?你別忘了,當初你娘生你的時候沒奶,是誰好心把你奶大的,你可不能不記我們家的恩哪。”
孫紅兵聽得讪讪,卻也沒法當着楚唯他們的面徇私。
“一碼歸一碼,現在不提吃奶的事。”
楚唯聽他們淨扯這些沒用的事,心裏煩得很,打人的時候這些人沒一個站出來勸架,自家兒子被關起來了,倒是心急如焚,真是一點臉都不要了。
可他畢竟只是一個小小的記分員,事情他能給意見,但最終的決定權卻不在他手裏。
要是他能處置,早就把這個孫勇軍捆起來暴打一頓了。
孫家人又在這裏鬧了一陣,孫紅兵也嫌煩,說了幾句就把幾個人轟走了。
楚唯看出他的想法,知道這事不好弄了,便道:“我跟賀宵去于歲華同志那裏看看吧,她是受害人,怎麽處理我覺得咱們還是得聽聽她的想法。”
孫紅兵道:“行,你們去吧,我再去好好訓一下那個龜兒子。”
……
于歲華受的都是皮外傷,就是肚子被孫勇軍踢了兩腳,比較嚴重,在衛生所上了藥後,她就先回家了。
孫家的人從大隊回來後,又來家裏找了她,明明她是被打的那個,那老頭子和老婆子反而還來指着她的鼻子罵,說她是個喪門星,說她不中用,說她歹毒故意把人招來,想讓人批鬥孫勇軍。
于歲華麻木的承受着他們的辱罵,看着孫老婆子那張尖酸刻薄的臉,想起自己剛來這個村時,處處被人欺負,然後孫老婆子裝作一副仁愛慈祥的樣,對她伸出了援手,幫了她幾次。
那時的她還很單純,對陌生人沒什麽防備心,加之孫老婆子看起來又是個沒什麽攻擊力的小老太太,她很容易就相信了她,對她心存感激覺得自己遇到了好人,在孫老婆子邀請她去家裏吃飯的時候,也一點沒懷疑就去了。
沒想到這老婆子是頭披着羊皮的狼,對她好也是為了降低她心裏的防備,将她騙到家裏後就給她下了藥,害得她被孫勇軍侵犯。
那時她孤苦無依,日子非常難過,想着能有一處容身之地也是極好的,在孫家人軟硬兼施的脅迫下含淚嫁給了孫勇軍這個強/奸犯。
自此便跌入了另一個深淵。
孫老婆子嘴巴都要罵幹了,于歲華卻不發一言,罵了半天她也覺得無趣,很快就拉着孫老頭走了。
楚唯跟賀宵過來的時候,兩個老畜生剛走,盼盼還在大隊長家沒接回來,家裏就于歲華一個在。
她看着兩人,勉強地笑了笑,随即搬了兩張凳子出來,不好意思道:“家裏有些亂,你們随便坐。”
楚唯瞧着她故作堅強的樣,心裏忍不住同情,坐下便開門見山道:“歲華姐,你以後打怎麽辦?”
于歲華頂着一張紅腫的臉看着二人,苦澀道:“我這樣一個身如浮萍,命如草芥的女人,能怎麽辦呢?”
前二十年,她是爸爸媽媽捧在手心的公主,一朝巨變,落到這般田地,還嫁給了這樣一個男人,人生一眼就能望到頭。
“這就是我的命。”
賀宵以前跟她一樣,覺得命運對自己太不公平,現在他卻不信命了。
“沒什麽命不命的,你看我當初過的什麽日子,誰能想到有一天我也能翻身呢?憑什麽我們這樣的人就要被人欺負,我跟你說,欺軟怕硬是人的本性,你要是想繼續跟他過下去,我這裏有的是下三濫的法子收拾他。”
于歲華還沒說話,楚唯卻不同意:“都這樣了,還怎麽繼續過下去,要我說就該跟他離婚,反正這家裏的活都是歲華姐在幹,有他沒他有什麽區別,離了婚就再也不用受他的氣了。”
賀宵一向暫同他的話:“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不過你想離嗎?”
這話問的是于歲華。
賀宵是在村裏長大的人,見得比他多,想法也沒他那麽天真,在鄉下,很多女人被婆家人欺負了,跳河有,喝農藥的也有,選擇離婚的,他還一個沒見過。
于歲華又沒個娘家人 ,房子還是孫家的,兩人若是離了婚,她肯定要被趕出去,到時候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日子恐怕更難過。
還有那個叫盼盼的孩子,孫家人難道會答應把孩子給她嗎?
回答他的是無盡的沉默。
想了很久,于歲華才道:“我想去看看他。”
看她對孫勇森*晚*整*理軍還有幾分關心的模樣,楚唯嘆了嘆氣,沒再勸說。
三人又一起去了大隊部。
賀宵見楚唯有些失望,伸手安慰地摟了摟他的肩膀。
“以後這樣的事情可能還會遇到很多,你要放寬心,盡到自己的義務就好。”
若不是當了幹部,賀宵是不會插手這些事的。
清官難斷家務事,很多事情不是他們想管就能管的。
為了不顯得自己過于冷漠,他又道:“她有她的難處。”
楚唯搓了搓自己的臉:“我知道,也理解。日子畢竟是她自己過的,無論她怎麽選擇,我們都沒法摘指。”
楚唯知道自己不該把他原來那個時代的思想強加在現在這個時代的女人身上,他也做不出那種站着說話不腰疼的事。
不管于歲華怎麽做,他都不會說什麽。
就是忍不住擔心,事情鬧這麽大,孫勇軍都毫發無損,恐怕以後他只會更加肆無忌憚欺負人,孫家人那副德行,楚唯不敢想以後于歲華的日子會有多慘。
也不知道孫紅兵跟孫勇軍說了些什麽,于歲華一到那,孫勇軍就跪下來抱着于歲華的大腿認錯:“歲華,都是我不好,現在我當着隊長的面跟你保證,以後我肯定不打你了,你再原諒我這一回,我願意當着大家的面作檢讨,跟你寫保證書,你相信我,這肯定是我最後一回打你了。”
于歲華被他抱得身體微微一顫,肚子上的傷也更疼了幾分。
她手掌緊握成拳,捏了松,松了捏,随即才露出幾分難以置信。
抽噎道:“真的嗎,你別又是說好話哄我。”
孫勇軍聽她這語氣就知道她心軟,剛才大隊長說了,只要他能取得于歲華原諒,就不批鬥他了,所以這會兒當然是要撿着好聽的話說。
他再接再厲道:“我沒哄你,以後我一定好好幹活,争取早日讓你跟盼盼過上好日子,我再也不說什麽把她送人的話了,你只管好好休息,地裏的活都讓我來幹,相信我,我說到做到,肯定不騙你。”
于歲華吸了吸鼻子,道:“你是我男人,是家裏的頂梁柱,我這麽愛你,怎麽舍得讓你受罪,只要你不再打我,以後我什麽都聽你的。”
孫勇軍道:“不打,肯定不打,你要是不信,我就當着全村人的面跟你保證……”
于歲華捂住了他的嘴,蒼白了臉上帶了點笑意:“我相信你的話,家醜不可外揚,我不要你當着全村人的面檢讨。但是我要考察你,要是你還不改正的話,我就再也不原諒你了。”
孫勇軍松了口氣,臉上的笑容都快溢出來:“改,我一定改。”
于歲華将他扶了起來,問孫紅兵:“叔,我們能回去了嗎?”
孫紅兵揮了揮手:“走走走,趕緊走,以後你倆就好好過日子,可別再鬧了。”
真是什麽鍋配什麽蓋,本來他還想開個村民大會讓孫勇軍做檢讨的,結果于歲華還不樂意。
不樂意拉倒,他還不想摻和呢。
所以說這種事怎麽管嗎,簡直是沒法管。
等人走了,他就跟賀宵抱怨了一通,本來以為兩人都會跟着他罵,誰知都沒人搭理他。
他那點小心思當誰看不出來似的,本來心裏就想放孫勇軍一馬,于歲華自己求情,他也就不用背上那個徇私的罵名了。
楚唯跟賀宵這會是一點面子都不想給他了。
自讨了沒趣,孫紅兵都沒臉再說什麽。
孫勇軍被放出來的事,很快就傳遍了村子,聽說還是于歲華去求的情,說意外,也沒人意外。
再怎麽說孫勇軍也是于歲華男人,加上她這個人平時都唯唯諾諾的,要是男人被弄去批鬥,她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不如讓大隊調解一下,兩個人好好過日子比什麽都強。
換成村裏其他女人,大概也都跟她一樣。
孫勇軍也不知道是不是鐵了心要改正,回家後,主動把亂糟糟的家裏收拾了不說,于歲華身上疼得厲害,不想做飯,她想看看孫勇軍是不是真的悔改。
于是晚飯就讓他來做,還讓他把劉三送的那塊肉弄來吃了,給她補補。
怕孫勇軍不樂意,她又補充了一句:“爸媽一直很擔心你,今晚吃肉也不能忘了他們兩個老人家,等會兒我去把他們也叫過來。”
孫勇軍心裏裝着很多事,答應劉三的事他還沒做到,那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可他現在被孫紅兵警告過,不敢再動手打人,更不敢再跟于歲華提這事,只能先哄着于歲華。
平時有什麽事,他都是跟自己的父母商量,這回他想把盼盼送出去,恐怕也得讓他們出出主意。
一聽這話當即同意道:“好好好,你去把他們也叫過來,今晚咱們好好吃一頓。”
于歲華溫柔地笑了笑,随即又去院子裏扯了一大把韭菜:“用這個炒肉,味道很香又下飯。”
說完,還順手洗幹淨切成了段,讓孫勇軍炒肉的時候一定要放。
“知道了,你去把我爸媽叫過來吧。”孫勇軍往鍋裏放了一大勺辣椒,又把韭菜全倒進去翻炒。
于歲華盯着鍋裏的韭菜看了很久,才拖着受傷的身體出門去了。
路上,還碰到了村裏人,見她面對笑容,心情還不錯的樣子,村裏的人都忍不住關心她。
于歲華溫溫柔柔地對着孫勇軍大誇特誇,說他這回是真的改了,從來不下廚的人都要親自做飯給她吃了。
她說得一臉幸福,周圍人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只恭喜她,說她終于能跟孫勇軍好好過日子了。
這一幕正好被楚唯跟賀宵瞧見,兩人面面相觑着,總覺着于歲華這個樣子十分像是在自我麻痹。
一向能言善辯的楚唯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跟賀宵感嘆道:“希望孫勇軍這回是真的改了。
賀宵瞧着她單薄的背影,感覺有些奇怪。
具體是哪奇怪他也說不上來,聽到楚唯的話,随口附和道:“希望吧。”
此時的兩人卻不知,孫勇軍不管是不是真心悔改都不重要了。
隔天一早,楊柳村又出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孫勇軍死了。
不僅是他,還有他的老爹老娘,也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