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賴上
賴上
來人正是賀宵。
知道他肯定吓壞了, 賀宵安慰道:“別哭,我馬上救你上來。”
楚唯吸了吸鼻子,止住了眼裏的淚, 故作堅強道:“這點事算什麽,我才不會哭呢。”
賀宵知道他在逞強, 也沒戳穿, 将手中的繩索扔進坑裏。
“你把繩子綁在腰上,我拉你上來。”
楚唯照着他的話做,拉了拉繩子試了試力道後道:“好了,你可以拉了。”
賀宵平日裏連一頭兩百多斤的野豬都能拉上來,楚唯這種體重輕的人自然不在話下, 很快就将他從坑裏拉了出來。
在坑裏恐懼占據了楚唯的大半心神, 這會兒回到地面,他才覺得自己渾身無力, 哪哪都疼,賀宵替他解繩子的時候,腳更是疼得站立不住,只能雙手摟着賀宵的身軀,來将自己穩住。
在泥坑裏滾了一遭, 楚唯這會兒可謂狼狽至極, 身上臉上都沾着泥土。
賀宵把他頭上的枯葉一一拿下, 扶着他心疼道:“對不起,是我來晚了, 下回我一定不丢下你。”
他心中自責, 明知這山裏到處都是陷阱, 自己卻還沒有時刻把楚唯守着,害他遭了這麽大的罪。
楚唯倒不覺得這是多大回事, 都是成年人了,自己肯定是要對自己的人身安全負責。明明是他自己嘴饞亂跑,跟賀宵有什麽關系,賀宵沒嫌他添亂都不錯了,竟然還跟他道歉,脾氣也太好了。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可聽到賀宵這番話後,心中的委屈不知為什麽就翻了倍。
他咬着唇不想讓自己哭,眼淚卻決堤似的怎麽都止不住。
可不是怪賀宵嗎,要不是去參加他的葬禮,自己又怎麽會出車禍,怎麽會穿到這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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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手上破了點皮父母都是如臨大敵,從來沒讓他吃過苦受過傷。
自從到了這裏,幾乎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別看他每天都高高興興沒心沒肺的樣子,其實心思也重着呢,就是不敢表現出來而已。
待在坑裏的兩個小時,他情緒還算穩定,心裏覺得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見着賀宵後那些壓抑着的情緒卻爆發,只想不講道理的全部發洩出來。
他埋在賀宵懷裏,死死地揪着賀宵的衣裳,抽抽噎噎道:“都怪你。”
淚水打濕了賀宵的肩膀,滾燙得像是要透過他的衣裳灼傷他的肉。
他不知怎麽安慰,千言萬語都只能化成一句:“對不起。”
楚唯的小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哭了一場,将心中的委屈發洩出來後,這會兒又覺得自己實在太無理取鬧了。
他從賀宵的懷裏離開,揉了揉自己紅通通的眼睛,軟綿綿道:“是我說對不起才對,這事跟你又沒什麽關系,我還沖你發脾氣,你不要生我的氣。”
原本沾了泥的臉,因為哭了一場後,變得更髒了,像個小花貓一樣。
賀宵捏着袖子,将他髒亂的小臉仔仔細細擦幹淨,柔聲道:“我永遠不會生你的氣。”
楚唯仰着頭,很乖巧的任由賀宵給自己擦臉,聽到他說這樣的話,心裏既開心又幸福。
在賀宵面前,自己好像永遠都有任性的餘地。
情不自禁又将賀宵抱住,在他懷裏撒嬌道:“你真好。”
賀宵摟着他溫軟的身體,聽到他赤誠的誇贊,平靜無波的心裏掀起了陣陣漣漪,伸手輕撫着他柔軟的短發,正想自己該怎麽回答他時,楚唯又道:“就像我爸爸一樣好。”
賀宵摸着他頭發的手僵在空中,身體也整個僵硬起來。
楚唯臉帶微笑,仰望着他,眼底是毫無保留的信任和依賴。
楚唯對自己的感情最是純潔不過,而他,卻那麽陰暗龌龊。
心中升起無限煩悶,賀宵将楚唯推開道:“我可生不出你這麽大的兒子。”
楚唯覺得好笑:“什麽啊,我又不是那個意思,就是爸爸的那種感覺你懂不懂。”
賀宵背過身,邊走邊道:“是你不懂。”
“诶…… ”楚唯正想問他去哪,就見賀宵拿着刀去了野樹莓那邊。
這株樹莓不知長了多久,枝葉繁茂,碩果累累,賀宵用刀砍掉了樹莓周圍的刺藤,一伸手就摘到那些紅豔豔的果子。
他動作很麻利,不多時就摘了一大捧,又從旁邊折了片大葉子,把野莓果放到上面,送到了楚唯跟前。
“下回想吃什麽跟我說,不要單獨行動。”
楚唯眼睛一亮,嘴角彎彎道:“以後我一定都聽你的話。”
他這麽乖巧賀宵心裏反而沒多高興,可能是楚唯剛才說的那話刺激到了他,現在越看越覺得自己好像在養孩子。
這種野樹莓長得和草莓差不多,就是個頭比草莓小,剛摘下來的莓果果肉飽滿,十分新鮮,楚唯抓了一小把放進嘴裏,酸酸甜甜的,十分美味。
自從穿到這,他都快忘了水果的味道,這會兒吃到樹莓,覺得為了它掉進坑裏也不算什麽了。
吃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賀宵還一口沒嘗,楚唯換了只手,挑了了兩顆又紅又大的果子對賀宵說:“張嘴。”
賀宵知道他的意思,搖搖頭:“不用管我,你自己吃。”
楚唯不依:“我從來不吃獨食。”
賀宵拿他沒辦法,只得聽話張嘴接受他的投喂。
“怎麽樣?是不是很甜?”
他笑得燦爛,十分期待賀宵的回答。
“的确很甜。”
說的卻不單單是這兩顆野果,賀宵喉結上下滾了滾,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不敢和他對視。
楚唯樂得再想喂他一些,賀宵卻又去摘樹莓了。
要是再靠楚唯這麽近,他估計自己遲早得憋瘋。
楚唯沒看出他的異常,一邊吃樹莓,一邊道:“多摘點。”
因為沒東西裝,賀宵只能脫掉自己自己外面的長袖衫子,放到地上鋪開,将摘好的果子都放了進去。
除了一些摘不到的以及被蟲蛀了不能吃的,能摘的基本都被賀宵摘完,他想,這回應該能讓楚唯吃個夠了。
摘完果子就打算帶人森*晚*整*理離開,哪知楚唯走路一瘸一拐的,有一只腳完全使不上勁。
賀宵皺眉緊張道:“你受傷了?”
“腳好像扭了。”楚唯将自己的腳踝露了出來。
“怎麽不早說。”賀宵蹲下去,伸手捏着他的腳腕瞧了瞧,那裏紅紅的,有些腫,輕輕一碰,楚唯便疼得抽氣。
以前被刺紮了都要鬧個不停,今天摔成這樣,愣是一聲都不吭。
若是知道他受傷了,自己哪還有心情陪他在這裏摘果子。
他把手裏的樹莓遞給楚唯,背過身去彎下了腰:“拿着,我背你。”
楚唯可不會跟他客氣,兩下跳上了他的背,雙手摟着他的脖子道:“行了,可以走了。”
賀宵的背很寬厚,身上背着個人走起路來仍是一點不吃力,楚唯歪着頭,見他面色沉沉,有些冷酷,心知他在埋怨自己沒有早點說受傷的事。
想了想,他替自己開脫道:“我要是早說了,你肯定不給我摘果子。我今天遭了這麽大罪不就是為了這口吃的嗎?苦也受了,不吃個夠本,那也太虧了。”
賀宵嘆了嘆氣:“吃的哪有身體重要,萬一傷得嚴重留下病根怎麽辦?”
楚唯道:“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要是真嚴重,我哪還有功夫跟你說這麽多,估計就是崴到了,等回去熱敷一下,再用點跌打損傷的藥就好了。”
也只能如此了。
賀宵語氣緩和道:“我那有藥酒,等會兒去我那給你搓一搓。”
他經常受傷,跌打損傷的藥家裏都備了一些,今天正好派上用場。
楚唯高興道:“好呀。”
他一個人回去時暈頭轉向找不到路,賀宵卻跟裝了定位一樣,很快就到了之前挖野菜那。
女知青們都差點急瘋了,看到賀宵把人找了回來,心裏才松了口氣。
“楚知青你怎麽樣,沒事吧?”
楚唯搖了搖頭:“就是摔了一跤,也沒多大的事,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幾個女知青擺擺手:“是我們該說對不起才是。”
之前楚唯跟她們說要去摘果子,她們當時應了下來,卻沒注意他去的方向。
山上野果子太多了,她們摘的時候走錯了方向,又被野果子吸引忘了時間,好一陣才反應過來楚唯沒在這邊。
想去找他時,她們也沒找到回去的路,在這地方兜了好大一個圈,才走了出去。
等回到原地,剛好碰到了從上面下來的賀宵同志,一聽說楚知青不見了,他急得連打好的野雞都沒拿,就匆匆忙忙去找人了。
還好被他找到了,不然她們還不知道要多擔心多自責。
幾個人正說着話,跟在賀宵後面上山的幾個男知青也回來了,其中不乏有跟楚唯一樣狼狽的,互相問了問,才知他們也掉進了坑裏。
有人跟自己遭了一樣的罪,楚唯立馬跟賀宵道:“看來也不是我不夠小心,他們也上當了。”
劉偉忍不住抱怨:“也不知道是誰這麽缺德,閑着沒事在山裏挖什麽坑,這不是故意害人嗎?”
“可不是嗎,那坑大的小的都有,稍不注意就要掉進去,也難怪村裏人不讓我們私自進山,這麽多陷阱,孤身一人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缺德人”賀宵此刻臉色不太好。
“行了,都別說了,互相攙扶着下山吧,楚知青傷得重,走不了,我背他。”
聽他這麽說,知青們也不再抱怨,幾個女知青道:“你的東西我們幫你拿。”
賀宵帶了砍刀繩子,捕了兩只野雞,還有一只兔子,男知青們雖然沒他厲害,好歹也打了一只野雞,這也算給了他們一點小小的安慰。
走到山腳時正好遇到了回家的村裏人,她們背着大大的背簍,裏面裝着野菜竹筍,還有各種各樣的菌子。
林秀娥見這些知青都跟泥裏滾了一遭一樣,上前詢問了幾句。
得知他們掉進了坑裏,她捂着嘴笑了笑,問賀宵道:“你以前經常在山裏跑,又是弄野豬,又是抓野兔的,那些坑是不是都是你挖的?”
楚唯聞言十分驚訝,他總算知道賀宵為什麽要一直跟他說對不起了。
賀宵簡單解釋了兩句:“那是用來捕野獸的,我也沒想到他們會掉進去,對不住各位了。”
剛才還抱怨不止的知青這會都尴尬得很,他們當着賀宵的面把挖坑的人罵了一頓,哪知道當事人就是他。
現在賀宵還說對不住他們,知青們哪受得起,立馬轉變态度道:“沒有沒有,你又不是故意針對我們,都怪我們不聽你的話亂跑。”
倒是楚唯不依不饒,被他背着也不安生道:“原來是你幹的,我跟你說,這回我因為你傷了腿,你可得負責任,不每天好吃好喝招待我,把我腿治好,你看我怎麽跟你鬧。”
賀宵配合道:“我會負責的。”
與他相熟的人都知道這是他跟賀宵的玩笑話,落到有些人耳裏這話卻是變了味。
上回他在李家人面前撒潑的事情還歷歷在目,說誰敢造他的謠,他就要賴誰,當時大家還覺得他在開玩笑,現在看他竟然敢在賀宵面前耍無賴,心裏都驚呆了。
轉而一想,這知青看起來好欺負,實則是個不好惹的,以後大家跟他相處可得注意一點,賀宵那種大魔王遇到他都沒辦法,他們這些人要是真被賴上,不知道得吃多大的虧呢。
賀宵的家離山腳不遠,知青點的人把東西放到他家裏後都陸陸續續的回去了,楚唯行動不便,回了知青點也沒人能照顧他。
這回還真打算賴在賀宵家了。
林秀娥是大隊長媳婦,又是婦女主任,大隊開會的時候,她也會在,楚唯跟賀宵和她還算比較熟,便留下來多叮囑了兩人幾句。
先不論她是真心還是假意,人家既然有這個主動交好的心,那楚唯他們也不能不懂事,野雞野兔什麽的舍不得,不值錢的野果子卻可以給林秀娥分一分。
林秀娥很客套,一直說不要,賀宵卻是直接的,雙手捧了一大堆給她:“拿回家給孩子吃。”
他平時對誰都不冷不熱的,這次卻這麽給自己面子,林秀娥也不是那種不識趣的,笑着接過道:“那我就不跟你們客氣了。”
她又在這裏坐了會,看賀宵拿着藥酒出來給楚唯揉腳,又道:“明天起來要是還疼就去衛生所看看,弄點草藥敷一敷。”
時間不早了,家裏還有其他事,林秀娥叮囑兩句也離開了。
被藥酒搓過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林秀娥在的時候,楚唯還能忍,等她一走,就咧着嘴叫:“輕點輕點。”
賀宵也怕弄疼他,但現在不是心軟的時候:“你腳上有淤血,得用力揉才有效果,忍着點。”
楚唯知道他是為自己好,咬着唇,将呼痛聲都忍了下來。
眼神随意往外瞥了瞥,忽然在賀宵的自留地外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奇怪道:“诶,那不是盼盼嗎,她怎麽在這?”
說完,就朝着那邊喊了聲:“盼盼,你一個人怎麽跑這來了,你媽媽呢?來,到我這來,哥哥給你拿好吃的。”
盼盼不怎麽愛說話,安安靜靜走過來時,有些腼腆地看了楚唯一眼。
比起上回見面時,她好像瘦了些,臉蛋沒什麽肉,顯得那雙眼睛更大了。
楚唯忍着痛逗她:“怎麽不說話,不記得哥哥了嗎?”
“記得。”她臉頰紅紅,說話有些小聲。
賀宵奇怪地問了一句:“你們認識?”
楚唯解釋說:“第一回來找你,就是她給我帶的路。”
楚唯将面前的野莓子分了她一些:“來,給你吃。”
盼盼捧着果子,開心道:“要給媽媽也嘗一嘗。”
楚唯将她淩亂的頭發理順,摸了摸她的頭道:“真是個好孩子,你媽媽呢?”
盼盼指了指後山:“在後面,很快就下來了。”
她剛才看見了楚唯,很想跟這個善良的大哥哥親近親近,所以就跟着大部隊跑下來了。
又覺得不好意思,就一直躲在外面沒敢進來。
楚唯很喜歡她這種乖巧懂事的小孩,道:“沒關系,哥哥這裏還有很多呢,你先吃,吃完再給媽媽帶點回去。”
“謝謝哥哥,你腳還疼不疼,我幫你吹吹吧。”盼盼不好意思白吃別人的東西,蹲在賀宵身邊,嘟着嘴小口小口的吹着楚唯的痛處。
楚唯心都要萌化了。
“哥哥也謝謝你。”他伸手将盼盼扶了起來,“坐着吃果子吧,有賀宵哥哥在,我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盼盼很高興,坐在楚唯身邊搖晃着小腿,一口一個滿足地吃着東西。
野果子的汁水沾得她滿嘴都是,楚唯覺得好笑,伸手替她抹了抹。
這一舉動剛好被盼盼的母親看見,她驚恐的跑過來,将盼盼拉到自己的身後,面露愠色大聲質問道:“你在幹什麽?誰讓你碰她的。”
她那樣子像要打人似的,把楚唯吓了一跳,賀宵站起身擋在他身前,盼盼的母親看着賀宵更是渾身發抖。
她面對兩個成年男人毫無辦法,只能拽着盼盼慌忙離開這裏,還将她手上的野莓子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幾腳。
生氣道:“我跟你說過的,不要亂吃別人的東西,不要亂吃別人的東西,你怎麽就不聽話。”
鮮紅的果子被踩成爛泥,看起來極其紮眼。
盼盼咬着唇,眼裏既心疼又留戀,回頭看了好幾眼。
這讓楚唯十分郁悶,被氣得都快感覺不到腳上的疼了。
“我看起來很像個壞人嗎,為什麽盼盼她媽每次看到我都這樣排斥抗拒,我應該沒得罪過她吧?”
想了想,她似乎看到賀宵更是激動,楚唯又道:“難不成是你以前跟她們家有過節,所以人家連帶着恨上了我?”
賀宵拿着掃把鏟子将地上爛了的野果掃了個幹淨,回答道:“不是你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