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要錢
要錢
一聽要去革委會,楚洪文吓得都站不穩了。
他知道革委會的厲害,他們這些帶紅袖章的人,聽風就是雨,被他們打倒弄去游街的,楚洪文見過不少。王主任心裏憋着火,他們父子倆剛好撞到了他槍口上,這要是去了,非得被扒下一層皮不可。
楚洪文腿軟走不動,被政工組的同志架着,趔趔趄趄的離開了院子。
周圍人竊竊私語搖着頭,對他們一家人的印象都差到了極點,看着楚唯的眼神也不太友善。
楚唯并不在意他們的想法,名單早就下來,下鄉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他都要走了,随便這些人怎麽看他。
倒是楚家人應該好好想想以後該怎麽在這地方做人。
……
楚洪文是和馮秀雲一起回來,兩口子頭發淩亂,喪着個臉,眼神也十分空洞。
只有看到楚唯,他們才恢複了一些生氣。
馮秀雲恨不得把楚唯生吞了,指着他的臉惡狠狠地說:“明宣的臨時工沒了,革委會那邊安排他跟你一起下鄉,現在你滿意了?”
楚明宣被帶到革委會後,态度不是很好,說了些思想不正的話,被革委會扣下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放回來。
楚唯對這個結果很滿意,對着馮秀雲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瞧您這話說的,讓大哥下鄉是上面領導的安排,哪輪到我滿不滿意。對了,爸媽,我看別人家的孩子下鄉,家裏都給他們準備了不少好東西,怎麽咱們家一點動靜都沒有?您和媽都不打算給我置辦東西嗎?”
楚洪文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
沒想到這人進了一趟醫院,不僅心變黑了,臉皮也變厚了。
短短兩天他就把家裏攪和得亂七八糟,現在還有臉找他們要東西,倒真是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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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秀雲被他恬不知恥的樣子氣得還想罵人,身體裏的氣血卻不斷往上湧,只覺得頭昏腦漲,一口氣上不來就要暈過去。
楚洪文臉色煞白,半抱半扶着人去屋裏休息。
一邊走還一邊向楚唯放狠話:“我告訴你,你下鄉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你這種不孝的畜生就等着自生自滅吧。”
原本他對楚明朗還是有幾分歉疚的,要是楚明朗願意乖乖下鄉,他也不會把事情做絕,現在鬧成這樣,楚明朗休想從他這裏得到一點好處。
都鬧得這麽難堪了,楚唯也沒想過楚洪文會乖乖拿錢給他,當然,讓他空手下鄉也是不可能的。
楚唯知道楚洪文的軟肋在哪,跟在他身後看着他把馮秀雲放床上後才漫不經心道:“咱們家五個孩子,除了我,個個都是你的心頭寶,你給他們找了工作不說,還給小弟弄了個工農兵大學的名額,要是他能順利畢業,那他可就是咱們家第一個大學生了。許久不見明傑,我都有點想他了,要不,我明天過去看看他?要是他不習慣大學生活,幹脆讓他跟我一塊下鄉得了。”
楚明傑讀的學校就在本地,離家近得很,坐車要不了一個小時就能到。
楚洪文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哆嗦着破口大罵道:“畜生,你可真是畜生,害了明宣還不夠,你還想害明傑。他可從來沒對你這個哥哥做過什麽不好的事,你居然想對他下手,你還有沒有良心?”
楚明傑這個讀書名額是楚洪文好不容易求來的,他現在是楚家唯一的希望,若學業被楚唯攪黃,楚洪文受的打擊只怕比讓楚明宣下鄉還要大。
學校本來就是造反派鬧事的熱門之地,要是楚唯在跑到學校鬧一遍,楚洪文都不敢想會是什麽結果。
他第一次覺得眼前的人很陌生,自從大運動開始以來,家人之間互相舉報的不再少數,萬萬沒想到啊,這種事情還會發生到他們家身上。
就楚明朗現在這六親不認的樣,楚洪文相信這事他一定幹得出來。
楚唯對他的叫罵毫不在意,也不再假惺惺跟他裝什麽父慈子孝:“楚洪文同志,你怎麽還不明白呢,只有我好了,這個家才會好,我要是不好,那你也別怪我六親不認。你把該給的錢給我,我自然就不會鬧了。”
楚洪文知道楚唯是故意威脅他,可知道又怎麽樣,此時的他拿楚唯沒有一點辦法。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楚明朗能瘋,他不能跟着瘋。楚明宣已經遭了罪,楚明傑不能再有閃失。
楚洪文癱軟在椅子上,認命般無力問道:“你想要多少?”
要多少?楚唯當然是統統都想要。
但這是不可能的事。
他伸出五根手指頭,楚洪文看了怒極反笑:“五百塊!你怎麽不去搶,我哪能拿出那麽多錢?”
楚唯可不管這麽多:“那就是您的事情了,你們兩口子好好商量,明天之前我一定要拿到錢,也別想着耍什麽花樣,不然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你那兩個寶貝兒子墊背。你也是知道的,我最近精神不太穩定,受不得刺激,若是不信,你老人家就盡管試試。”
留給楚唯的時間不是很多了,已經和楚家人徹底撕破了臉皮,要是再不用點特殊手段,拖到下鄉的時間,他是一分錢都拿不到的。
短短一天他就鬧出這麽多事來,楚洪文不敢拿楚明傑的前途跟他賭。
他嘴硬說沒錢,心裏卻不斷在松動。
這事他一個人做不了主,還得和馮秀雲好好商量。
馮秀雲身體沒什麽大毛病,在革委會那邊落了面子,丢了人,回到家又被楚唯氣,一時怒急攻心罷了。
躺在床上歇了一陣,很快便醒了過來。
在楚唯身上吃了這麽大的虧,她也不安生,知道楚唯在家,醒來後又在床上罵人,像個潑婦似的什麽話難聽她就罵什麽。
反正丢臉的又不是自己,楚唯躲在房裏裝死,獨留楚洪文一個人面對她的怒火。
楚洪文心中疲憊至極,等馮秀雲發洩完才拉着她勸道:“行了,還嫌不夠丢人嗎?不要鬧了。我問你,咱們家現在還有多少錢?”
家裏的錢都是馮秀雲管着,楚洪文心裏只有個大概的數,具體多少,他也不清楚。
一提到錢,馮秀雲就滿臉警惕:“你問這個做什麽?”
楚洪文不耐煩道:“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兩個孩子都要下鄉了,不給錢,難不成就讓他們空着手去嗎?”
聽他這語氣,還要跟那小畜生置辦東西?
馮秀雲氣他辦事不力,聽到這樣的話更是怒火中燒:“他把明宣害得那麽慘,你還要給他錢,明宣現在還在革委會呢,他那性子還不知道會被收拾成什麽樣,你不擔心他,還想着小畜生下鄉的事,楚洪文你還有沒有良心。”
馮秀雲不可置信的質問他,恨不得把氣全撒在他身上。
這一樁樁的事情弄得楚洪文心力交瘁,聽到馮秀雲這話更是無奈:“你以為我想這樣嗎?可是那小畜生說了,不拿錢,就到明傑學校去鬧。明宣已經被他害了,我們還能眼睜睜看着他禍害明傑?
馮秀雲最是寶貝她的小兒子,聽到這話她崩潰大哭恨道:“他敢!早知道他是這麽個東西,當初生下來我就該掐死他。”
楚洪文不禁抱怨道:“家裏幾個孩子都是好的,怎麽就他心思這麽毒呢?也不知道是随了誰。”
馮秀雲尖聲質問道:“楚洪文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都這麽多年,你是不是還想往我身上潑髒水!”
楚洪文背過身去,氣悶道:“我只是随口說說,你不要這麽敏感。”
他這樣的态度更是讓馮秀雲發狂:“我敏感?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怎麽想的。我跟你說,楚明朗就是心在毒,那也是你老楚家的種,流的也是你老楚家的血,你別想往我頭上扣屎盆子。”
楚洪文躲躲閃閃,認命般嘆了嘆氣:“現在不是讨論這些的時候,還是趕緊把錢拿給他吧。咱惹不起躲得起,左不過就這兩天,等他下鄉,就萬事大吉了。”
這兩口子欺負老實人還行,碰到楚唯這種混的,一時還真想不出什麽辦法來。
家裏菜刀現在還放在他那屋裏呢,真刺激他了,誰知道他幹出什麽事來,就當花錢消災了。
馮秀雲望着屋外,流着淚恨恨道:“他就是來讨債的。”
從她懷上楚明朗那天起,這個孩子就沒有讓她好受過。
馮秀雲一共生了五個孩子,懷那四個的時候都沒遭過什麽罪,吃得好睡得香,生産也十分順利。
只有懷楚明朗時,吃什麽吐什麽,吐了好幾個月,對比起前幾個在她肚子裏乖乖的寶寶,這孩子實在磨人。
可能是因為孕期情緒一直不好,還不到時候孩子就要出來,早産加上胎位不正,生産的時候幾乎要了馮秀雲半條命。
這一次生産也讓她傷了元氣,養了好久,她才把身體養回來。
到底是從自己肚子裏出來的,馮秀雲雖然氣這孩子折騰人,不過日子久了,倒也開始上心。
其他幾個孩子生下來的時候,都是髒兮兮皺巴巴的,楚明朗生下來卻是長得白白淨淨,十分喜人,滿月的時候,來探望的親朋好友都誇他長得漂亮。
雖然大都是些場面話,不過馮秀雲心裏還是很受用,慢慢地,她也從心裏接受了這個孩子,待他和其他幾個孩子也沒什麽不同。
只是那時候她沒想到,這孩子會是自己一生的噩夢。
剛出生那會,楚明朗五官沒長開,和其他幾個孩子區別不是很大,随着年齡的增長,這孩子長得越來越突出,一張臉各方面都拔尖得很。
按理說自家孩子長得好看,當父母只會高興,可是楚洪文心裏卻不太得勁。
孩子長得好看是好看,就是沒有一處長得像他,他們老楚家男孩都随他是國字臉,女孩随馮秀雲,臉盤子比較大,圓溜溜的,一看就有福氣。
楚明朗的臉既不方,也不圓,尖尖的,眼睛也長得奇怪,小小年紀就一副妖媚相,頭發留長一點,說他是個女孩都有人相信。
帶他出去,看到他那長相周圍的人都沒幾個相信這是他楚洪文的兒子。
連楚洪文自己都有這種想法,更別說鄰居工友那些了。
也不知道是哪個好事的人在外嚼舌根,說馮秀雲懷楚明朗的時候跟車間的主任眉來眼去,那主任是個不老實的,車間好些婦女同志都跟他不清不楚。
馮秀雲懷孕後,那個主任就調去了其他廠,哪有這麽巧的事,說不定就是為了出去避一避呢。
桃色新聞自古就是無聊之人茶餘飯後最喜歡的談資,真假沒人在意,說出來讓人想入非非才是正理。
這邊說得有鼻子有眼,那邊又拿孩子早産說事,加上這孩子長得不像楚洪文,可想而知這個謠言的威力有多大。
馮秀雲和楚洪文原本是對模範夫妻,就因為這事鬧得不可開交,那段時間裏,周圍的鄰居都能聽到兩口子的吵架聲。
可能是流言蜚語太多,最後他們還換了工作搬了家。
楚洪文倒是相信馮秀雲沒幹什麽對不起他的事,但經此一事後,他對這孩子實在是喜歡不起來,每次看到他時,心裏總有個疙瘩。
馮秀雲更不用說,生孩子時差點要了命,養着他還要被潑髒水,心裏能舒服才怪。
尤其這孩子不管是長相還是性格都跟自己沒一點像的,心裏那點恻隐之心最後是半點不剩了。
也許最開始還因為自己的偏心有點良心不安,只是日子久了,也就習慣了。
加上楚明朗是那種不争不搶,嘴巴木讷不會讨好人的性子,他們也就心安理得把這個孩子排除在外了。
回想過去種種,馮秀雲實在後悔生了他。
楚洪文說得對,他鬧這麽多都是為了錢,把錢給了,他就自然安生了。
夫妻倆合計半天,終于把這事商量妥當。
晚些時候,楚洪文把楚唯叫了出來。
馮秀雲紅着雙眼去做飯,一句話都不想跟他多說。
楚洪文不是個痛快人,就算心裏已經妥協了,嘴上也不會那麽快松動,讨價還價道:“我剛才跟你媽已經商量過了,錢我們可以給你,不過五百塊實在太多了,我們一人退一步,折個中吧。”
折中,那不就是250?楚洪文怕不是變着法罵他。
楚唯不肯讓步:“說了五百就是五百,一分都不能少。”
楚洪文道:“你別太過分,你又不是不知道,為了給你那幾個哥哥姐姐找工作,家裏花了多少錢。現在哪來那麽多錢給你,這點錢還是我跟你媽的棺材本,你愛要不要。”
他們手上是還有點錢,可是楚明宣也要下鄉,用錢的地方還多得很,五百塊他是說什麽都不會給的。
楚唯也怕把人逼急了,到時候楚洪文狗急跳牆,自己一分都撈不到,便讓步道:“多的我也不要了,你們再添五十湊個整,然後再給拿點票。”
楚洪文不松口,楚唯又道:“我這一去,以後大家肯定沒什麽見面的機會了。收了你們的錢,日後我就是死在外面,也不會再來打擾你們。”
這是要一刀兩斷了。
權衡一番後,楚洪文道:“這可是你說的。”
楚唯點頭:“我說到做到。”
鬧了一場,軟硬兼施後,楚唯終于成功從楚洪文這裏拿到了一筆錢。
三百塊錢在這個年代不算少,不過對于什麽都沒有的楚唯來說,這點錢是完全不夠花的。
以前吃的用的,都有專門的人打理,不用他操一點心,現在成了個沒人愛的小孩,什麽都得他親力親為。
第二天他起了個大早,拿着錢去商場逛了一圈,為即将下鄉的自己準備物資。
從小就被人伺候慣的他生活經驗基本為零,到了商場都有些無所适從,不知道該買些什麽。
好在這段時間下鄉的人多,有好多大爺大媽都來給自家孩子準備東西。
楚唯跟在一群大媽身後,暗中觀察她們買的東西,聽她們分析怎麽買性價比最高。
擱以前,楚唯肯定是什麽貴買什麽,一分錢一分貨,貴總有貴的道理。
只是現在經濟情況窘迫,能節約的地方還是得森*晚*整*理節約點。
衣服方面,楚唯只買了貼身的,棉衣外套什麽的,他打算直接從家裏的櫃子裏順。
原主的好衣服沒幾件,楚明傑和楚明宣可不少,就楚明宣那德行,肯定什麽都要新的,這些舊的,他大概也瞧不上。
櫃子裏有套軍大衣不知道是誰的,很舊,楚唯也不嫌棄,他深知這樣的舊衣服在鄉下穿最合适,又保暖又不紮眼。
至于被褥,他這兩天在家的時候都看好了,楚明傑和楚明宣床上棉絮還挺好的,等會回家他就給裝進袋子裏。
衣服棉絮是大頭,這兩樣不用花錢,可以省出來買點其他的。
毛巾牙刷,暖水瓶這些日常用的小物件也很重要,麥乳精餅幹這種能長時間存放的吃食,也得帶一點。
除此之外,楚唯還去了趟醫院。
這年代鄉下的醫療條件差得離譜,受了傷得了病全看自己的身體素質夠不夠硬,很多西藥有錢都買不到。
為了以防萬一,他得給自己備點藥,止血消炎、跌打損傷之類的他都帶了些。
最後再買兩個醜不拉幾的尼龍袋子,回家之後就把衣服被褥都了裝起來。
楚唯花錢一直大手大腳的,這回倒是完全克制住了,不過他都這樣精打細算了,一連串的東西買下來,花了也差不多五十塊。
跟楚家撕破臉皮後,就代表他在這裏得不到親人的幫助,沒有收入來源之前,剩下的這點錢就是他在這裏唯一的保障,必須得緊着點花。
回家後,楚唯就将衣服被褥打包,收拾得不算太好,好歹成功把它們裝進了口袋。
楚唯叉腰看着屋子裏兩個裝得滿滿的尼龍口袋,心裏很滿足,若是二十一世紀的楚爸楚媽看到,保準會大吃一驚。
父母經常調侃他嬌生慣養,沒過過一天苦日子,若是哪天家裏落了難,什麽都不會的他還不知道要怎麽哭鼻子。
彼時的楚唯寶馬香車,揮金如土,永遠不會為明天發愁。聽到這話,也只是親昵地擁着父母,對着他們撒嬌,說只要有爸爸媽媽在,他就永遠不會吃苦。
往日的溫馨在腦海中浮現,楚唯眼眶發紅,白發人送黑發人,他都不敢想父母得知他的死訊會有多痛苦。
外頭的吵鬧聲喚回了楚唯的思維,他擦了擦眼淚,抹掉了那些無用的情緒。
馮秀雲本來是來替楚明宣收拾東西的,結果一進屋就看到被洗劫一空的屋子,簡直是難以置信。
這楚明朗什麽時候還幹起了土匪的勾當,衣服被褥都不放過,他倒是一點不嫌棄。
馮秀雲本來還想刺他幾句,看到他明顯哭過的樣子,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倒不是她突然良心發現,意識到楚明朗這些年的不容易,就是覺得都到這一步了,也沒必要為了一些舊東西,跟他争吵不休。
楚明宣也被革委會那邊放了回來,狀況比楚洪文還要糟糕許多,不過他對楚唯的恨意倒是半點沒減,見面就要動手打他。
楚唯半點不觑,指了指自己的臉道:“看來你是沒在革委會待夠,來,用點力,照着這裏打,最好把我打個半死,到時候我不用下鄉,你也能去勞動改造吃公家飯,一舉兩得多好。”
楚明宣收了手,放下狠話:“遲早有一天,你會落到我手裏的。”
楚唯無所謂地笑了笑:“行啊,我等着。”
這傻帽大概還不知道,他們下鄉的地方,一個在南,一個在北。
他這一走,就沒打算跟楚家人再聯系,楚明宣想報複他,這輩子都甭想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