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評理
評理
一種瀕臨死亡的的恐懼感襲上心頭,馮秀雲驚出一聲冷汗,想要大聲呼喊時舌頭卻打結,喉嚨裏也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就這一剎那的功夫,她被吓得失了聲。
馮秀雲渾身發抖,汗珠子像雨水一般嘩啦往下流,僵得發硬的手一邊揪着被子,一邊使勁搖旁邊的人。
楚洪文被她搖醒,正欲問她什麽事,就見一個黑漆漆的人影站在他們面前,手裏還舉着把泛光的刀。
他心下大駭,慌不疊打開燈。
看清楚眼前人的面容後,他又驚又怕喊道:“楚明朗,你……你要幹什麽,我跟你說,你不要亂來。”
楚唯一手舉着菜刀,一手拿着削好皮的水果,帶着抹詭異的笑容,笑嘻嘻道:“不要緊張,我只是怕你們晚上沒吃飽,特意為你們削了水果,來,爸爸媽媽你們一人吃一塊。”
楚洪文覺得他是真的撞壞了腦子:“大晚上的吃什麽水果!”
楚唯臉上的笑容落下,揚了揚手裏的菜刀,冷眼詢問:“你們吃還是不吃?”
馮秀雲推了推楚洪文,楚洪文硬着頭皮迅速接過,讨好的扯起一抹笑容:“吃,我們吃。”
這水果兩口子吃的味同嚼蠟,囫囵吞下去後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就怕哪裏做得不對刺激到跟前的人。
楚唯滿意地點了點頭,好心提醒:“下次睡覺,要記得鎖門哦,不然真的太危險了。好了,爸爸媽媽你們睡覺吧,我就不打擾你們休息了。”
離開時,楚唯還特別貼心的替他們關了門。
确認他離開後,一直緊繃着身體的楚洪文終于松懈下來,整個人癱軟在了床上。
這時他才覺得身上有些冷,一摸才發現衣服都被汗水打濕透了,不過這會兒也顧不了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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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楚唯殺個回馬槍,他拖着顫抖發軟的雙腿,起身去給卧房的門落了鎖。
家裏的孩子大了,沒經過同意從來不會進他們的屋,他們也就很少反鎖門,哪想到今晚讓楚唯鑽了空子。
馮秀雲被吓狠了,緩了好一會兒,身上才有勁,快要窒息的喉嚨也終于能出聲。
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的她害怕極了,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楚洪文知道她被吓狠了,摟着她一個勁的安慰。
這頭還沒安生,門外又響起楚明宣的驚呼聲,夫妻倆吓得夠嗆,嘴裏喊着楚明宣的名字,連滾帶爬出去查看外頭的情況。
客廳地上淌着一大片水,楚明宣睡的那張床已經完全濕透,他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單腳跳來跳去,正在尋找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
看他完好無損,夫妻倆松了口氣,不約而同跪坐在了地上。
楚唯把他們吓得太狠,劫後餘生的二人,實在提不起勁了。
只有一旁的楚明宣還有力氣罵娘。
這人睡覺跟豬似的,雷都打不醒,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他正做着一個把楚唯踩在腳下,打得哭爹喊娘的夢,就被一盆冷冰冰的水從頭淋到了腳。
楚明宣一腳蹬開了身上的被子,一下就從床上彈了起來。
等他弄明白是怎麽回事後,罪魁禍首卻早已經躲了起來。
“啊~”一道氣急敗壞的呼喊,很快就響破了整個黑夜。
緊接着就是一道道不堪入耳的辱罵聲。
楚唯掏了掏耳朵,置若罔聞。
大晚上的吵吵嚷嚷,很快就引起了鄰居的不滿,院子裏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叫罵聲還有小孩的哭聲。
楚洪文不想得罪院子裏其他人,拉着楚明宣往自己屋裏去,打算讓馮秀雲給他打個地鋪,先把今晚度過再說。
楚明宣被折磨得想殺人,對着他們兩口子發火道:“你們就不能管管他?”
楚洪文和馮秀雲露出一抹苦笑,都鬧到這份上了,他們還能怎麽管。
楚洪文無力道:“你該慶幸他只是潑了你一盆水,萬一他直接給你一刀,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嗎?”
楚明宣梗着脖子:“他敢。”
楚洪文無力的抓了抓頭發:“以前他肯定不敢,現在可說不定了。”
楚明宣是個欺軟怕硬的,聽到這話又聯想到楚唯這一連串的反應,怕他真的瘋了,吓得趕緊鑽進了父母的卧室。
真有什麽事,還有老兩口頂在他前面。
看着亂糟糟的屋子,馮秀雲愁容滿面,怄得嚎啕大哭:“這都叫什麽事,老楚啊,想想辦法吧,他要是在這樣鬧下去,我們日子還過不過了?”
別看馮秀雲平日強勢,真遇到事了,也只能依靠自家男人。
楚洪文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誰家有過這種事,楚唯今晚這舉動是真的吓到他們了,沒想到這小子能瘋成這樣,看來是得想個辦法治治他。
楚洪文躺在床上一晚上都沒睡,卻還是沒能想出什麽解決問題的辦法來。
最後只能趁着楚唯還沒睡醒,從外面給他那間卧室上了鎖,把他關了起來。
反正楚明朗又不是沒餓過,關他幾天,不給他飯吃,時間一到就把他送下鄉,看他還怎麽鬧。
馮秀雲和楚明宣知道後,都覺得這個辦法可行,一大早便安心去上班了。
楚唯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關在了房裏,踹了幾腳,知道從裏面打不開後,他就消停下來。
楚洪文一直留意着楚唯那屋的動靜,等他安靜下來才道:“你最好消停點,不然我就去知青辦那邊找領導,說你不支持他們的工作,讓他們把你拉去做思想改造,到時候他們怎麽收拾你可就不是我說了算了。”
這事往大了說,就是說楚唯不服從組織安排,不支持國家政策,弄不好是要被抓起來當典型批/鬥的。
楚洪文覺得楚明朗要是真有腦子,就該知道什麽叫适可而止。
他治不了楚明朗,難道上面也治不了嗎?
楚明朗知道什麽叫适可而止,楚唯可不知道,他都作到這一步了,要是半途而廢,怕是什麽便宜都占不到。
都到這時候了,楚洪文還沒認識到問題的重要性,楚唯可不吃他那套威脅,他巴不得把事情鬧得再大一點。
沉思片刻,看着房間裏的玻璃窗子,楚唯心裏就有了主意。
很快外面就沒了動靜,楚唯叫了幾聲沒聽到回答,也不知道楚洪文上哪去了。
楚唯在屋裏子環顧了一圈,找到一把凳子,拿在手裏朝着卧室的窗戶砸了上去。
砸了一下又一下,那玻璃窗子很快就嘩啦嘩啦的碎了一地,只留下一個空洞的窗框,輕而易舉就能爬出去。
楚唯并不打算出去,窗戶碎了後,他又拿着昨晚藏着的菜刀,倚在窗框上随意揮舞比劃着。
他在家裏鬧了這麽大的動靜,他就不信,院子裏那些人能坐得住。
這個時間點還在家的都是些老弱婦孺,看着他又是砸窗戶,又是拿刀亂砍的,魂都吓沒了,一個個都抱着孩子躲進了屋裏。
這樣的危險分子,必須得讓上面來管管,有膽大的趁他沒注意,匆匆忙忙跑出去報了警。
公安局的辦事效率很高,不一會兒就來了兩個警察,跟他們一起來的還有街道辦的主任和政工組的人員。
警察一來,楚唯就把菜刀藏了起來,沖着他們哭天喊地,一會兒撒潑舉報楚洪文非法拘禁,限制他的人生自由,一會腦袋撞牆說自己不想活了。
警察讓他從窗子爬出來,他也不答應,抱着床欄杆死活不撒手。
門被鎖着,警察也不好直接進去,只能先在窗外安撫他的情緒。
了解情況也不能聽信一面之詞,還得把另一個當事人找回來當面對質。
警察皺着眉問:“派人去找楚洪文了嗎?”
街道辦事處的王主任道:“已經去了,咱們先等等。”
正在菜市場買菜的楚洪文,聽到警察來了家裏,連買好的菜都沒要,就慌慌張張跑回了家。
從一出門,他的右眼皮就一直跳,沒想到還真出事了。
剛踏進院子,兩個警察就看着他,嚴厲道:“楚洪文同志,楚明朗同志指控你限制他的人身自由,非法拘禁他,請問有這回事嗎?”
楚唯插話道:“門還鎖着呢,怎麽沒有這回事了。”
楚洪文在心裏暗暗叫苦,老子管教不聽話的兒子那是天經地義,誰家沒點上不得臺面的事啊,非法拘禁這種帽子屬實給他扣得太大了。
“誤會,都是誤會。”他抖着手從包裏掏出了鑰匙,插了好幾次才對準了鎖孔。
門開了,楚唯也願意出來了,楚洪文氣不過,擡手就想打他。
楚唯眼疾手快躲過,迅速跑到了王主任身後,讓他撐腰。
王主任對他們家的事也有所耳聞,本來以為楚洪文自己能私下解決,誰知道鬧得這麽不體面。
他對着楚洪文不悅道:“幹什麽呢你,當着我們的面還想打人?你當現在是什麽年代,還敢把舊社會那套拿出來用,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把人關起來算什麽事,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你!”
楚洪文有苦難言,想到楚明朗幹的那些畜生事,他把心一橫道:“警察同志,王主任,這事真不能怪我,你們有所不知,我這樣做實在是這孩子太不聽話,太能鬧騰了。這不,前陣子下鄉的名單下來了,上面有我們家這小子,他被我和他媽寵壞了,從小嬌生慣養的沒吃過什麽苦,一聽要下鄉就跟我鬧了起來,又是絕食,又是自殺的。好不容易從醫院回來,大半夜的還拿刀威脅我和他媽,要不是怕他惹出滔天大禍,我哪能把他關起來。”
“警察同志,冤枉啊。”楚唯抹着眼淚為自己辯駁,“主席都說了,我們知識青年要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那些地方需要我們知識青年的建設,我是男子漢,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只要國家有要求,人民有需要,我定當義不容辭,又怎麽會不願意下鄉呢。”
王主任很是不解:“既然如此,那你在家鬧什麽鬧?”
絕食自殺,還打砸東西,一點不像想下鄉的人。
楚唯面露難色,看了楚洪文一眼,有些害怕道:“我不敢說。”
政工組的人一看這裏面就有什麽內情,拿着個小本本開始記錄。
王主任不耐煩道:“我和公安局的同志都在這,你還有什麽不敢說的,趕緊的。”
楚唯咬了咬牙說:“既然這樣,那我就不瞞大家了,其實我根本沒有絕食,也沒有撞牆自殺,之所以進醫院,都是被我大哥害的。”
楚洪文猜到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試圖阻止:“你簡直是胡說八道,王主任你們別聽他胡說。”
楚唯害怕地縮了縮脖子,王主任喝道:“現在沒問你話,你給我閉嘴!楚明朗同志,你繼續說。”
見有人撐腰,楚唯大着膽子道:“其實這事跟王主任您也有關系。”
王主任眉頭一皺,他跟楚家人都不熟,能有什麽關系?
“您先別急,先聽我慢慢說。我聽說王主任您家有三個孩子,為了支持農村的建設,您讓三個孩子都下了鄉,給我們大家做了很好表率。我當時聽到這個事之後,心裏對您是由衷的佩服,有您這樣大公無私的領導,是咱們人民群衆的幸運。佩服之餘,我又十分愧疚,想想你們家三個孩子,都被您安排到了鄉下,而我們家有五個孩子,卻只有一個下了鄉,這事說出去也太不光彩了。”
楚唯抽抽噎噎說着:“爸爸媽媽一向疼愛我們幾個孩子,舍不得讓我們下鄉吃苦也能理解……但我覺得這樣一點也不好,嗚嗚~如果人人都只顧自己,咱們這個國家要靠誰來建設?沒有大家,又哪來的小家?我和爸爸媽媽商量,讓大哥和我一起下鄉,一起為祖國做貢獻……誰知道這話被大哥聽了去,他認為我是在害他,想讓他去鄉下受罪,便生氣的把我關起來,不讓我吃飯不說,還虐待我,害得我住了一周的院,你們看,我現在額頭上的傷口都沒好呢。”
可能是過于委屈,他說這番話的時候都哽咽了好幾次。
楚洪文被他編造的這一套/弄得一愣一愣的,好幾次想開口,都被警察攔着。
等楚唯說完,他才大聲呵斥道:“你當你在編故事呢?哪有這麽回事。”
楚唯摸着自己的額頭質問他:“怎麽沒有,你就說我頭上的傷是不是楚明宣弄的吧?院子裏這麽多人都可以給我作證,你別想抵賴。”
院子裏的人被他們一家攪得不安生,此刻都想早點把事解決,聽到他這麽問,七嘴八舌道:“對對對,昨晚他們吵架,我們都聽見了,就是楚明宣害的。”
“沒錯,我們都聽見了的。”
楚洪文一張嘴哪說得過這麽多人,道:“我承認你的傷跟明宣有關,但事情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那樣。”
承認就行,楚唯不想繼續跟他對質,道:“警察同志,王主任,我要說的都說完了。其實說破天其實也就是點家務事,算了,只要爸爸答應不關我,每天給我飯吃,我也不追究大哥欺負我的事了。他要是不想下鄉就不下了,反正他還有份臨時工,待在城裏也沒關系的。”
王主任怒道:“算了,怎麽可能算了!就知道偷奸鑽空子,你們一家人把國家政策當什麽了?”
他心裏實在窩火,倒不是心疼楚唯,主要是想到了自己家裏那幾個孩子。
為了孩子下鄉的事情,家裏人沒少跟他鬧,可是就像楚唯說的,他們當領導的不以身作則怎麽行。
三個孩子,他愣是一個沒留,都讓他們下鄉了。
難道是他沒本事把孩子留在城裏嗎?當然不是,還不是為了給大家做表率,不給人留下話柄。
結果楚家這兩口子倒好,家裏孩子這麽多,就讓一個下鄉不說,自家孩子思想覺悟高,竟然還被他們迫害,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王主任跟政工組的人使了個眼色,那邊的人心領神會的在小本子上記錄。
思想不行,那就改造,看來得讓這楚洪文一家人去革委會上上課。
思想改造什麽的,不歸警察管,和王主任交涉一番,對楚唯進行了批評教育,讓他保證以後不會再砸窗鬧事,兩個警察同志就率先離開了。
至于楚洪文,王主任這邊自有安排。
政工組的工作人員停止記錄,對他道:“楚洪文同志,現在就麻煩你跟我們去革委會走一趟了。”
王主任補充道:“去廠裏把他愛人、兒子都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