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熟人
熟人
很快就到了下鄉那天,馮秀雲還特意請假和楚洪文一起到火車站為楚明宣送行。
臨到分別,楚洪文和馮秀雲都特別舍不得自己的好大兒,落了好幾次淚。
楚明宣本就不願意下鄉,在火車站哭得跟個傻逼似的。
一家三口正訴着衷腸,楚唯在乘務員的幫助下已經扛着行李上火車了。
他和楚明宣坐的火車不是同一趟,發車時間也不同,可沒時間陪着他們在這裏耗。
火車發動,好多人還隔着窗戶跟送行的家人揮手再見,看着那一群群送行的人變成了一個個的圓點然後消失不見,嘈雜熱鬧的車廂才慢慢安靜下來。
良久,也不知道是誰先沒忍住,發出了第一聲哽咽。
這一聲哽咽就像是個開關,打開的那瞬間,車廂裏便響起了一陣陣的抽噎聲。
聽着這些此起彼伏的哭聲,楚唯的心情也難得有些沉重。
在發達的現代社會,他都沒去鄉下待過一天,穿到這樣落後的時代,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一個人去不知名的地方插隊,說不迷茫是假的。
好在還有兩年高考就會恢複,熬到那時候,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舉步維艱,如履薄冰了。
楚唯深吸了口氣,只要心裏有目标,對未來有期待,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太難熬。
他就不信預知未來的自己會在這裏生存不下去。
年輕人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沒多久,車廂裏的哭泣聲就被另一種喧嘩取代。
男男女女的知青都聊着天做着自我介紹,楚唯在這種時候也不會故作姿态不合群,輪到他時他也認真說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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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出于對陌生人的好奇,楚唯做自我介紹時,坐在對面的青年一直在打量他。
楚唯開始并未在意,不曾想,男人得寸進尺,視線在他身上停留許久,還從頭到腳的審視他。
實在是無禮又冒昧。
楚唯心中不快,二話不說直接盯了回去。
男人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此舉的不妥,還傻愣愣地看着他,直到楚唯不耐煩的啧了一聲,他才做賊心虛般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過了幾秒,他還是忍不住和楚唯搭了話。
“同志,你好面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這話要是擱現代,楚唯保準得吐槽一句這人搭讪的方式真老土。
不過在七十年代,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說這樣的話,那肯定不是為了搭讪,說不定這人和原主還真有什麽舊交情。
正回憶着,那人突然恍然大悟,激動地抓着楚唯的手道:“楚明朗,你是楚明朗是不是?”
楚唯面無表情抽回自己的手,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我現在叫楚唯。”
剛才自我介紹時他用的也是這個名字。
都離開楚家了,他肯定要用回自己的本名,出發前一天就去派出所改了名。
何超然道:“好端端改什麽名,我還以為我認錯了呢。你還記得我嗎,我叫何超然,小時候咱倆住在一個院子,經常一起玩。”
楚唯眨了眨眼,他能說不記得嗎?
在何超然期待的眼神中,他違心道:“有點印象。”
聽到這話何超然更激動了,朝着後面位置上坐着的一個男知青道:“陳凱楓你快來,看我見到誰了。”
被叫住的人有點懵,起身朝着他們走了過來。
何超然指着楚唯道:“楚明朗,你還記得嗎?就是小時候經常被我們……”
“好久不見,明朗。”陳凱楓打斷了何超然的話,朝着楚唯伸出了手。
何超然也不在意自己的話沒說完,自來熟道:“楚明朗說他改名了,現在我們要叫他楚唯。”
陳凱楓笑了笑:“那咱們就當重新認識一下了,我叫陳凱楓,楚唯你好。”
楚唯上下打量了陳凱楓一番,跟旁邊的何超然比起來,眼前這人不管是談吐還是外貌,都要更出色一些。
有些人,哪怕把他放進人堆裏,也能輕易分辨出他和別人的不同。
直覺告訴楚唯,這個叫陳凱楓的人應該不簡單。
楚唯禮貌性的握上陳凱楓的手,忽然間,一些片段在他腦子裏快速閃過。
“楚唯?”見楚唯握着自己的手遲遲沒松開,陳凱楓有些疑惑。
楚唯收手,淡定道:“你好,真沒想到,這回下鄉能遇到你們,真是太巧了。”
陳凱楓道:“是啊,咱們好像有十多年沒見了吧?”
楚唯沒有和他們敘舊的打算,岔開話題道:“差不多吧,我分配到了紅星公社,你們呢?”
何超然道:“我們也是紅星公社。”
楚唯笑了笑,并不意外,“這樣啊,那以後大家就互相照顧了。”
陳凱楓道:“應該的。”
他們這批知青都是背井離鄉,離開父母親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有幾個人一起互相照應着是最好的。
何超然性格比較外向,聽到這話也拍着胸膛保證:“必須的。”
說完,眼神又在楚唯身上轉了一圈。
楚唯長相很有特點,跟小時候比起來,除了氣質更成熟些,五官其實變化不大。
當初住一個院子的時候,他和陳凱楓沒少跟着楚明宣一起欺負楚明朗。
哦,不對,主要是他。
陳凱楓這個人從小就規規矩矩,像個小老頭一樣,從來不跟他們一起胡鬧,很多時候還會正義感爆棚替楚唯出頭。
也就他混不吝跟着楚明宣以多欺少。
想到此處,何超然不免有些心虛,也不知道楚唯還記不記得小時候那些事。
楚唯本來是不記得的,他對何超然他們沒有一點印象,不過剛才跟陳凱楓握手的時候,他腦子裏突然又多了一些記憶。
直到此時,楚唯才發現自己并不是簡單的重生這麽簡單。
嚴謹一點來說,他是穿到了一本年代文中,成了這本書裏的人物。
書裏以男主為主視角,前期寫了他和女主經歷各種曲折攜手并進成功走到一起,後期又寫他步入官場,面對各種誘惑卻依然能堅守本心,和女主相知相守不離不棄。
簡而言之,這就是一本寫男主嬌妻在懷,平步青雲的甜爽文。
而這本書的男主,當然就是眼前的陳凱楓了。
難怪楚唯覺得他不簡單,擁有主角光環的男主角能簡單就怪了。
至于原主,他這樣卑微的身份,陰郁的性格,用來當男女主感情路上的絆腳石是最好不過的。
而且還是那種最低級的炮灰,幾百章的內容,他連二十章都沒撐過就下了線。
楚唯沒看過這本書,很多細節不清楚,不過從那些閃爍的片段中,他對原主下鄉的經歷有了個大概的了解。
原主下鄉後和男主同時喜歡上了女主,女主冷漠拒絕他,選擇和男主在一起後,他因愛生恨,對男女主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擁有主角光環的男主躲過了他一次又一次的算計,本來還念着小時候的交情一直沒有記恨他,沒想到原主不知感恩,變本加厲害人。
在徹底看清他的真面目後,男主終于狠心将他送進了牛棚進行“勞動改造”。
繁重的體力勞動,日複一日的批/鬥淩辱,在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打壓下,原主很快就在牛棚裏送了命。
這糟糕的劇情,簡直讓楚唯不知道說什麽好。
就原主那懦弱隐忍,爆發之後都只敢拿自己撒氣的樣兒,他哪來的膽子害人?害的還是這世界上為數不多對自己好的朋友。
作者怎麽想的,不覺得這樣前後矛盾的行為性格很說不通嗎?
楚唯承認,他自己看小說的時候,不會太在意那些短暫出場的炮灰行為符不符合邏輯。
可現在他成了那個炮灰,就很在意了。
罷了,書裏怎麽寫的他不管,自己好不容易重活了一回,惜命得很,可不會不自量力跟男主搶女主。
擁有主角光環的人,可不是楚家那群NPC能比的,鬥不過,完全鬥不過。
他發誓,下鄉以後凡是男主喜歡的東西,哪怕是一朵花,一頭牛,一只雞,他都拱手相讓,絕不沾染一分一毫。
惹不起他還躲不起嗎?等高考恢複,他再離他們遠遠的,他就不信這樣子還能被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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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下鄉的地方是西南那邊的一個小縣城,離蘇市一千多公裏,原本精神面貌還算不錯的知青們,坐了幾天火車後,都變得灰頭土臉,。
火車停下後,一群知青都急急忙忙地拉扯着行李,想趕緊下去透透氣。
楚唯帶的東西多,他力氣又小,兩個尼龍口袋拎得十分吃力,好在這時候的熱心群衆多,在其他同志的幫助下,他成功把東西帶下了火車。
下了火車後一群人又乘大卡車往車站趕,他們現在還在市裏,還得坐車往各個縣城公社去。
到了陌生地界,知青們就跟待宰的羔羊似的,領隊的同志說往哪走就往哪走。
就這樣換了幾次車,倒騰了幾個小時,他們這批知青終于到了公社。
到了公社也不是萬事大吉,領導們還要按人頭分配,把他們安插到各個大隊去。
楚唯和陳凱楓何超然都分到了楊柳大隊,除了他們仨,另外還有四個女知青,一共七個人。
公社這邊老早就有大隊等着接人了,有條件的用驢車,沒條件的就用板車。
楚唯他們運氣還算不錯的,來了兩輛驢車,一車拉行李,一車拉人。
人就怕比較,本來大家都覺得條件艱苦,這會看見別人用的板車,他們用的驢車,幾個知青心裏莫名好受了些。
楊柳大隊那邊派來接人的叫孫大強和孫有福,單從兩人的模樣看不出年紀。
農村人幹的活重,平時風吹日曬也比較多,楚唯看着他們黑亮的臉龐,估計這兩人也就四十出頭的年紀。
孫大強和孫有福對着他們一邊比劃一邊說:“行李放這個車,人坐那個車,日頭曬人,你們搞快點。”
上輩子楚唯就在鄰邊城市生活,乍一聽到西南官話感覺十分親切。
但為了不引起懷疑,他并未聲張。
而且他也能看出來,這兩位老鄉對他們這些知青的态度并不熱絡。
孫大強和孫有福對他們确實不熱情,原因嘛也很簡單,這幾年,在他們之前村裏已經來了好幾批知青了,這群小娃幹活咋樣,他們這些鄉下人再清楚不過。
一群人口號喊得響,說是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幫忙建設農村,實則就是一群吃幹飯的。
這回新來的這批知青,約莫又是中看不中用的。
看着這幾個嫩得能掐出水的城裏人,孫大強和孫有福不約而同嘆了氣,揮着鞭子趕着驢走了。
“大強叔,我們幾個都是從遙遠的蘇市來的,對你們這邊的風土人情一點兒都不了解,您能跟我們說說這邊的情況嗎?”
陳凱楓像沒看出孫大強對知青的态度,給他遞了一支煙,等孫大強高興接過後,他還特意讓孫大強停下,給後頭的孫有福也遞了一支。
女知青們見狀,也紛紛掏出了自己身上揣的糖果。
香煙和糖都是好東西,在農村,一年都見不到一次,孫大強和孫有福推脫着,又聽陳凱楓道:“收下吧,以後還得麻煩兩位叔多照顧照顧,你們就別見外了。”
楚唯心道,要不說人家能成為男主呢,瞧這情商,瞧這說話的藝術,無形間就拉進了和孫大強他們的距離。
自下了火車之後楚唯比較沉默,雖然他心裏很排斥和陳凱楓接觸,可是都分到一個村了,完全保持距離也是不現實的事兒。
從這幾天和陳凱楓的接觸來看,他也并不是那種心眼多,愛算計人的,只要你不與他為難,他也不會和你交惡。
楚唯思考一番,決定先跟陳凱楓打好關系,這人畢竟是有主角光環的,以後萬一遇到什麽麻煩,說不定還能從他這裏得到幫助。
從現在開始,自己就要低調行事,本來就長得夠顯眼了,若是性子再和以前一樣嚣張,還不知道要在村裏招惹多少是非。
有男主頂着前頭,他只需要安安靜靜茍着,自然不會出差錯。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加上孫大強和孫有福也不是什麽壞心腸的人,陳凱楓這麽會來事,幾個人很快就交流起來。
孫大強将香煙別在耳後,将楊柳大隊的情況細細道來。
西南官話和普通話有些差別,兩邊溝通其實還是很有難度,但因為陳凱楓态度很好,孫大強也沒不耐煩,盡量把話說得通俗易懂。
楚唯跟他們沒有溝通障礙,挑了幾句重要的聽了聽。
聽孫大強話裏那意思,他們楊柳大隊依山傍水,土地肥沃,好好幹活,還是能填飽肚子,不至于像別的地方那樣需要一家人出去當讨口子。但糧食也不是白白落進自己口袋裏,村裏是幹得多掙得多多,想要不餓肚子,平時幹活就得勤快些。
說這番話時,孫大強還擔憂的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楚唯很有自知之明,就他這小胳膊小腿,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小弱雞,指望他掙很多工分,可能性也不高。
他要求很低,盡量別在高考恢複之前餓死就行。
想到兜裏的錢和票,他覺得餓死應該還是不至于的。至于以後,憑借他對未來的了解,發家致富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前世做了個混吃等死的富二代,這輩子爹媽靠不着,也該自己努努力當大富豪了。
驢車颠簸一個多小時,一行知青終于到了楊柳大隊。
楊柳大隊是現在的叫法,這裏的人還是更喜歡叫這個地方楊柳村。
孫大強說他們村依山傍水,倒也沒誇張。
這裏植被蔥郁,四面都是連綿起伏的高山,一座座低矮破舊的土牆房子坐落在山坳裏,偶有幾家房上吐出陣陣炊煙。村口有一條七八米寬的河流,蜿蜒數十裏,将楊柳村和另一座村落隔絕。河邊的楊柳剛吐芽,到了夏天,大約就能看見詩裏“萬條垂下綠絲縧”的景象。
這也是楊柳村名字的由來。
楊柳村的面貌在陽光下一覽無餘,但并不是所有時間都能窺得它的全貌。
聽孫大強說,他們這裏霧氣濃郁,清晨起來幾乎都看不見其他人家,山裏還有黃鼠狼和野豬這類會傷害到人和家禽的動物,告誡他們若是沒有村裏人跟着,切勿随意上山走動。
平時大隊的人除了種地,還得随時防着這些東西下山禍害莊稼牲畜。
對楊柳村多了解一分楚唯的心就多往下沉一截,富裕限制了他的想象,他想過楊柳大隊會很窮,卻沒想到這麽窮。
還記得前世他有個朋友參加過某節目的變形記,在鄉下待了一個月,回來就抱着他們這群狐朋狗友哭。
還把手機裏拍的照片給他們看,當時他們那群小夥伴都驚呆了,實在沒想到都二十一世紀了還有那麽貧困的地方。
現在楚唯回到了七十年代,只想對當時的他們說一句:“那都不叫事!”
來這裏看看,看看這濘泥不堪的馬路,看看這帶着裂痕的土牆房子,看看這些分辨不出年紀,穿着補丁衣裳的勞動人民,看看什麽才叫真的窮。
楚唯的雄心壯志,在這樣的環境裏瞬間被紮漏了氣。
條件這麽艱苦,他還真不敢保證自己能好好生活下去。
別說他了,連陳凱楓看到眼前的環境,臉色都不是很好。
孫大強和孫有福把人帶回大隊後,村裏一個看熱鬧的都沒有,兩人四處看了看,都納悶得很。
雖說下鄉的知青有好幾批,對于他們的到來,村裏人早已不像第一批那麽有新鮮感,但農村一年到頭都沒什麽新鮮事,來了新知青,說什麽都會有人來湊熱鬧。
今天卻一個人都沒有,還真是奇了怪。
孫大強帶着人往前走,在村口房屋碰見了一個佝偻着背的老大爺,連忙上前詢問:“大爺,村裏啥子情況哦,知青來了,咋個一個歡迎的人都沒得安?”
缺了牙的大爺操着一口鄉音道:“你們還不曉得哈,賀家那小子今天上山遇到了頭大野豬,他一個人把那野豬收拾了,這哈大家都去看鬧熱去了。”
孫大強和孫有福一臉震撼。
“這不能喲,他一個人咋個得行?”
老大爺又道:“你不得行嘛別個得行咯。”
見二人還是一臉不信,大爺又道:“未必我還能豁你們嘛,是不是真的你們去看看就曉得了。”
陳凱楓何超然他們聽得一知半解,勉強聽出來村裏有人打死了一頭野豬。
何超然愛湊熱鬧 :“野豬,哪裏有野豬?走走走,大叔快帶我們去看看,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野豬呢。”
楚唯心裏也癢癢的,不僅想看野豬,也想看看到底是哪位能人,能一個人打死一頭野豬。
見大家都興致勃勃,孫大強也沒掃興,當即就帶着他們去了山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