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Dawa之含義
第39章 Dawa之含義
江措難得耍脾氣,無理取鬧似的,師父見他這副樣子,沒說什麽,把那兩截斷了的香撿起來,握在手上。
“阿措,你是不喜歡他,還是不想喜歡他?”
江措哼了聲,問:“有區別嗎?”
“你沒好好想,”師父并不覺得江措不明白其中分別,但還是道,“你不喜歡他是既定事實,但是你不想喜歡他只是主觀臆斷。”
“不是全憑你随心所欲,有些事情想與不想,你阻止不了,他們還是會發生。”
師父盯着他問:“你不是最明白這一點嗎?”
不想擁珠死,不想阿媽死,不想強巴死,但他們還是先後離開。
他不想的事情太多了,只是越來越發現阻止不了、幹涉不到,就只好全部假裝欣然同意,雖然同意更多的時候只是妥協。
江措想到了,但不是很能接受,沉默了好一會兒,扭過頭不叫師父看他的臉了。
他站起來:“我回去了。”
師父沒讓他走,就坐在原地敲木魚都能讓他不得不留下來,“不準,下午在廟裏念經,你靜一靜再走。”
江措恹恹地抵抗:“餓了,不想念。”
師父沒理他,又把眼睛閉起來了。
江措抵抗失敗,還是留下來,又待了幾乎整個下午。
他也還是念了經,念完以後又看了一遍學生做的香,實在沒眼看過去,只能自己動手,幫廟裏做一批好的,免得師父沒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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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之前還順走了些學生們做的亂七八糟的,一臉嫌棄地從矮子裏面拔高個兒,帶回家自己拿去燒了。
一天沒見孟醒,又在廟裏說了人家的壞話,江措有一點點心虛,也有他不願意承認的一點想念,回去的時候在拉姆家裏拿了幾個酥油包、一袋白糖。
他把一直養在拉姆家的小藏獒牽回家,那狗好久沒看到他,一見到就瘋了,沖上來蹭他的小腿,最後只能被抱着走。
藏獒叫羅布,在藏語裏是寶貝的意思,肥墩墩一只,被江措帶到院子裏的木樁旁邊拴好。
他一推開門,孟醒就很快地從屋子裏跑到門口,還光着腳。
“怎麽了?”江措看了一眼,走前幾步把門關上。
孟醒抿了下嘴唇,說:“今天早上你剛走,有只禿鹫來敲門。”
早上江措剛走沒多久,孟醒吃了早飯,找了張小凳子坐下看手機上吳律師給他發的案例,看到一半突然聽到有人敲門。
門是孟醒反鎖的,他以為是誰來找江措,腦補了一萬個人選,緊張地去開門,怎麽都沒想到來敲門的是一只禿鹫。
桑吉的腦袋上還紅紅的,血印沒完全幹淨,身上帶着腥味,它用自己很長的彎鈎一樣的喙哐哐敲門,一雙眼睛銳利地瞪着孟醒,看起來像餓了。
吓得孟醒一下就把門關上了,桑吉看到開門的人不是江措,也沒有再敲,展展翅膀飛走了。
“嗯,它來找我。”江措把酥油包遞給孟醒,“熱的,更好吃。”
要不是羅布下午的時候才回來,早上見了桑吉高低得打一架。
“它知道感恩布施,每次都來看看我。”
孟醒接過酥油包,唾液和味覺系統都快樂地預見甜美的香氣,拿在手上就咬了一口,然後依然光着腳跟着江措往裏走。
江措把順來的香拿出來,找了個小香爐,把香頭在佛龛前的燭火上靠了一下,點燃以後用食指和中指夾住,往香頭上很快地抽一把,搓下來幾塊香灰,再把香爐放在家裏供的彌勒佛面前。
獨屬于藏香的氣味一下就散出來,和平常江措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孟醒站在他身後吃包子,覺得香氣好聞,但是:“為什麽這個香歪歪扭扭的,你做的嗎?”
江措認為這是很嚴重的污蔑和指控,皺了皺眉:“不是我,那些學生做的。”
“我做的才沒這麽難看。”
孟醒點點頭,江措點完香轉回來,又朝地下看了一眼:“去穿鞋,不涼麽?”
孟醒沒來由感覺到江措今天心情可能不是很好,有點冷淡,似乎也不是很想和他說話,他把包子吃完去穿了鞋,想了半天,才去屋子的另一個角落找江措。
江措在手機上和人聊天,以前他接過蜂蠟的運輸訂單,用作制作佛像,今天那人又找上來,問他最近還做不做這生意。
察覺到身後有人,他轉頭:“幹什麽?”
孟醒定定看着他,問:“你現在需要抱抱嗎?”
新的技能,需要不斷地加以鞏固複習,才能運用得當。
“……”江措把手機放下,擡頭看了他很長很長的時間。
孟醒就很安靜地一直等。
過了許久,江措才有點生硬地開口,說:“好吧。”然後帶着些脾氣地重重嘆了口氣,把他用力扯過來抱了一下。
第二天沒下雨,早上出了會兒太陽,江措前一晚上看了天氣,于是定了鬧鐘今天早起帶孟醒去看日照金山。
早起對孟醒來說是習慣,但對江措來說是折磨。
鬧鐘響的時候他不情不願睜眼,孟醒已經換好衣服等他了。
江措打了個哈欠慢吞吞翻起來,看了孟醒一眼,他正在透過窗戶看外面那條狗。
“這麽早,昨天幾點睡的?”
這幾天他們雖然同床共枕,但一個是無所謂一樣的使壞,另一個是完全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只覺得是條件局限才不得不睡一張床的遲緩,兩個人睡姿都安穩,好好的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過界是沒有的。
孟醒昨晚睡覺之前看到江措背對着他不知道在幹什麽,說:“十一點。”
江措前個晚上入睡困難,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妥協,因為沒想到比維持現狀更好的辦法。
他哦了一聲,說:“好早。”然後越過孟醒去洗漱了。
這個早上很幸運,他們等到了日照金山。
孟醒被江措帶着在一處柔軟的草坡上坐着,心靈撼動,這種撼動很堅固地堵住人體除了眼睛之外的所有竅口,他流淚的欲望不像其他游客一般激烈,可是也确确實實不能在這樣的陽光下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了。
他轉頭去看江措,那人躺着,眼睛已經半阖上,不太在意地讓光來去走。
他是有資格有恃無恐的,孟醒于是又轉回去看山岩上的閃亮金光,他需要珍惜。
“據說看到日照金山的人能獲得一整年的好運,”孟醒抱着膝蓋,遠遠看着輝煌的石壁,“是真的嗎?”
“不知道。”江措也跟着一起看,但他心裏其實沒什麽感覺。
他看得不少了,也沒見得運氣有多好。
等陽光落下山崖,其間沒有人說話,他們也難得什麽都沒想,好的壞的暫時全都丢掉。
雖然好運不一定真實給予,但寧靜和震撼是不論看多少次都樂意浪費的時間。
孟醒脖子仰得有些累,左右活動了一下,江措突然轉過臉來問他:“你更喜歡太陽還是月亮?”
“嗯?”孟醒沒想太多,下意識以為江措是在用今天的日照金山和月照銀山做對比。
不過月亮對他來說确實有不一樣的含義,他就說:“月亮吧。”
江措不知道為什麽笑了:“好的。”
時間還很早,江措說要去看他自己的小馬,問孟醒要不要一起。
“還是你要回去工作?小孟律師。”
孟醒搖搖頭,意思是不工作,說去。
路上他們碰上了帶着羊出來,要去寺廟轉轉經筒的達瓦村長。
遠遠的,中間隔着一片很寬廣的草地,他們在半坡,達瓦村長在坡下的小路。
孟醒原本是沒看到的,還是江措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然後很用力地一把按住孟醒的肩膀,朝他阿爸的方向吹了聲口哨。
這麽遠,達瓦村長肯定是聽不見口哨聲,但是能看見兩個人并肩同行也足夠了,很快就不願再看他們,帶着羊走了。
孟醒看着一人一羊的背影,在原地站了幾秒,轉頭問江措:“怎麽了?”
江措自知缺德但是心情很好,說:“沒有。”
江措是早就計劃好的,帶孟醒看日照金山選的草坡除了觀景效果好,牧馬人今天也剛好帶着馬群來這裏放風。
江措找了一圈沒找到自己的馬,只好去找牧馬人。
牧馬人早知道他要來,提前幫江措把他的馬牽出來了,他指了個方向,就在後面那片山坡。
牧馬人瞥了眼孟醒,笑着說:“小達瓦,膽子真大,不怕老達瓦剝你一層皮。”
江措沒搭理他的挖苦,用手不輕不重地在他手臂上碰了一下。
江措的小馬很漂亮,通體油亮漆黑的毛發,脖子上挂着很大的一個馬鈴,又裝飾了一串彩色的絨花,是強壯勻稱的高挑體型。
它也和諾布桑吉一樣,見了江措有些激動,腦袋上下蹭着,鼻孔裏一直噴出興奮的熱鳴。
孟醒看着那串絨花,想到村長的小羊,似乎也是這樣的裝扮。
見面的時候孟醒沒想起來,聽到那人叫江措“小達瓦”的藏文發音,他才問:“那個人我是不是見過一次?在那天去寺廟的路上。”
江措點頭。孟醒聽過簡芮希的話後,一直對江措的全名十分好奇,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時機問。
“所以他剛剛叫你什麽,”孟醒實在很想知道,“我上次就問你了,你沒告訴我。”
江措稍思忖一下,重複了“小達瓦”的藏文發音。
“藏族人其實是有姓氏的,畢竟我們這裏來來回回就那麽些名字,沒有姓氏不好區分。所以‘達瓦’算是我的姓,我的全名叫做‘達瓦江措’。”
“‘Dawa’”江措看着他,很慢地說,“意義為‘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