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被遷怒的死亡
第37章 被遷怒的死亡
上高中以後,除了昆明離迪慶遠這一小部分原因,江措還因為些別的,更不願意回去。
其一自然是人人都知道的達瓦村長,每次見面就少不了一頓吵鬧,另還有一個人,是只有江措察覺到的不對勁,別人都不知曉。
擁珠比江措小兩歲,一個村子裏的,小時候一起玩兒過,後來江措去了外面,聯系就很少了。
但是藏歷新年江措總是要回去的,不然別說達瓦,就連師父也要罵他。
那個時候江措還沒有車,到山下就靠腳一步一步走上去,看到村落的房屋的時候,腳上起了幾個血泡。
達瓦是不會在滑索那頭接他的,一般都是強巴和拉姆來,等這幾年擁珠也一點點大了, 有時候也會換成他。
這次就是擁珠,他比江措早幾天回來,接到人的時候眼睛很亮,藏不住的開心,一路上都在和江措說,香格裏拉的民族中學新裝的空調有多幹淨多高級。
江措倒是不知道擁珠也去外面上學了,就問了一句:“你上初幾了?”
擁珠頓時有些沮喪,愣了愣,才小聲說:“我今年初三了啊,阿措哥哥一點也不記得。”
江措笑得沒心沒肺,用很大的動作掩蓋掉這個事實,勾了一把他的脖子,說:“我記性不好,你別難受啊。”
江措回的又是強巴的屋子,原本擁珠興沖沖地說可以來他家住,但是擁珠還有一個弟弟,父母都在,加上江措五個人了,屋子不大就很擠,他就不想去。
其實江措知道這并不能左右他什麽,他要是想和擁珠回去,屋子小不小也不是他考慮的問題,他只是自己不想和擁珠走得太近而已。
藏歷新年第一天,例行慶祝一整天,搶新水插經幡,賽馬抱石頭打牛角,非常熱鬧。
其實江措不怎麽愛湊這種熱鬧,今年賽馬他沒參加,因為腳疼。
擁珠除非必要時間待在父母身邊,其他時間都是跟着江措,江措雖然不想讓他跟,但擁珠的阿爸阿媽對他也很好,他總不好拂了長輩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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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藏戲開始前,擁珠發現江措的腳踝出血了,大驚小怪的聲音驚動了他的阿爸阿媽。
擁珠的阿媽讓他帶江措去家裏包紮一下,江措推脫了幾下,說不疼沒感覺,最後實在推脫不過去了,就只好跟着擁珠回了家。
擁珠家裏很有生活氣息,由于弟弟還小,經常會把家裏的東西弄到地上。
江措從地上撿起一朵酥油花,随手放在桌子上,擁珠比他這個客人還要拘謹,站在一邊讓他随便坐。
江措坐在椅子上,擁珠拿了一瓶紅藥水。
他輕飄飄地看了一眼,從擁珠手上拿過那瓶藥水,對他笑了笑:“我來吧。”
江措的動作實在利落,直接按着瓶子把藥水往腳踝上倒,給他拿的棉簽都沒用。
擁珠都沒太反應過來,他就已經又把藥水瓶擰好還給他了。
“謝謝你,”江措站起來,“還要回去看戲嗎?”
意思是不想和他單獨相處。
擁珠沒那麽敏感,有點鈍,沒聽出來就管他想不想,匆匆忙忙放下藥水瓶,說:“我還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忙,你等一下!我去拿個東西。”
江措就只好站在一邊等他拿東西。
擁珠到床邊的床頭櫃翻了翻,找出了一對銀質耳釘,和一根很長很尖的銀針。
“阿措哥哥,能不能幫我紮個耳洞?”擁珠對他笑,很純真可愛,“我一直不敢讓別人下手,你是技術最好的。”
江措在月賽村經常給那些小孩子紮耳洞,他技術确實很好,動作很快,位置也很準,不怎麽叫人疼。
江措不愛拒絕別人,只在把工具接過來以後看似随口問他:“在香格裏拉上學的時候怎麽不到店裏去紮?他們現在用的都是機器,那種一點不都疼。”
擁珠有點磕巴:“……學業,學業有點忙,忘記了。”
江措就沒再說什麽,去洗了手,給工具消毒,招招手,讓擁珠到自己跟前來。
因為新年,燈泡是剛換的,但擁珠還是站得距離江措很近,生怕他看不到似的。
然而不知道是太緊張還是怕疼,江措只紮到一半,針都還沒穿過去,擁珠就渾身顫抖得很厲害。
江措覺得他一臉忍耐的表情看着實在很煩,當即就把銀針抽出來,放在一邊:“算了吧,你這麽疼。”
“不、不疼的。”擁珠完全不會說謊,懇求一樣的,“阿措哥哥,再試試吧,我真的不疼。”
擁珠耳垂上的血沾了江措一手,他沒太在意,拿起剛才的紅藥水,又拿棉簽給他上了一層藥水。
“不要啦,疼成這樣了。”江措說,“這麽痛就不要勉強了。”
擁珠最聽不得江措說這種話,很快就紅着臉低下了頭,不再和江措提起紮耳洞這件事。
江措完全看到他的反應,沉默了一會兒,想了想,突然拍了拍擁珠的背。
“怎……怎麽了?”擁珠吓了一跳。
江措彎着眼睛,說:“安慰你啊。”
在這之後的幾天,江措沒再排斥擁珠和他同行的邀請,但是每每帶着他,偏要往達瓦村長面前湊。
他本來就很體貼會照顧人,擁珠又有那種意思,所以兩個人一來一往多了不尋常的親密,達瓦雖然迂腐但腦袋好用,哪裏會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果然每次看到他們都陰沉着一張臉,那時候他還沒有羊,江措的阿媽也還在,轉身一個人就走。
不過好在擁珠有些想說的由于害羞和顧慮也沒給江措說,江措看出來了,也煩這樣有話不說,就裝作沒看見,避免了很多麻煩。
江措早就知道自己是同性戀,沒有什麽啓蒙人員,只是想象不到自己和女孩子在一起的畫面。
他的高中就有兩個男孩,江措不小心撞見他們接過吻,視覺沖擊不小,當時江措就站在一邊,冷漠地想,這種新的、從沒見過的、不符合社會主流的感情,達瓦應該也是接受不了的。
畢竟以前連棒棒糖都覺得是毒藥。
那兩個男孩接完吻擡起頭,馬上就發現了站在一邊好整以暇的江措。他們幾乎是瞬間冷汗就下來了,迅速地分開,但于事無補。
然而江措只是很和善地對他們笑,說:“哇,好勇敢,好般配。”
新年過完,江措幾乎是立刻就回了學校,回去的時候又下雨,冬雨冷得刺骨頭,但擁珠還是來送他了。
江措要走的時候看擁珠在河對岸好像還抹眼淚了,輕巧地勾起一邊唇角。
阿爸,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他很小的時候就聽達瓦和他說,你應該要繼承我的衣缽,以後要繼承我的學院和村長的位置,要樹立威嚴的形象。
那個時候江措不知道什麽是威嚴,達瓦就說:“威嚴暫時可以沒有,但是最好要讓大家都喜歡你,你才會更有令人信服的能力。”
這種喜歡不是喜歡嗎?江措腳上的血泡結了痂,心裏卻有種自毀般的暢快。
阿爸,這不也是喜歡嗎,擁珠那麽明顯了,但是這種喜歡你怎麽就不接受了呢。
又過去三四年,江措考上大學讀醫,這期間和前幾年沒什麽分別,都是只有新年才回家,和擁珠只有那個時候才見上幾天,他上大學自己買了智能手機,擁珠還在讀高中,暫時用着一支按鍵手機,有事沒事就給江措發消息。
江措很忙,沒有故意不去回他消息,只是每次回都要過很久,慢慢的,擁珠在一條條沒有回信的短訊中長大,基本上明白了江措的意思,也就不再常發了。
直到江措大四那年。
年久失修的滑索早就存在安全隐患了,前幾年,外來的施工隊多次提出要為村子修建橋梁,都被達瓦村長趕了回去,說不必要。
他試圖以交通不便利的理由,最大程度地減少村民的流失,過去這麽多年,他還在以這種偏激的方式抗争。
師父也很無奈,只得偷偷請維修工加固滑索,保證出行安全。
滑索用了好幾年,這麽多人來來去去都沒事,也不知道這次怎麽了,偏偏在擁珠這裏斷了線。
索道底下有人接,擁珠摔下去的地方靠近岸邊,他很快就被拖上岸了,只是他的後腦重重摔在了河底尖銳的石頭上。
不少人第一時間就知道要送醫,但滑索斷了,沒辦法送到外面的醫院,只能把人擡回月賽村去,然後請當地的藏醫看。
這件事當天江措就從阿媽給他打的電話裏知道了,那個時候江措還在學校,準備做實驗。
他挂下電話,一時間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什麽感受。
同學原本在和他探讨病例,但他說了半天江措都沒坑聲,“阿措,怎麽了呀?”
他人緣好,同學放下手裏的東西:“家裏出什麽事情了嗎?看你臉色不大對,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不用。”江措收起手機,把口罩又拉上,“沒事,繼續吧。”
他不喜歡擁珠,利用他找達瓦生氣,但同時,擁珠喜歡他算不得錯的,對自己那些難言之隐雖然讓他心煩,但那只是江措自己生性冷漠。
江措腦袋冷靜,開始不近人情地遷怒事故的主謀和副手。
斷裂的繩索、一定要回的交通不便的月賽村、以及阻止橋梁搭建的達瓦。
新年的前一天,他還是回到月賽村了,走到河邊的時候,索道還沒修好,施工團隊很快很迅速,他早上蹲在一邊看那些人用鑽地機在石頭上打孔,晚上,又是一根嶄新的索道。
“可以了!”一個工人招呼着同事,收起施工工具,結算了工錢一哄而散。
剛出了事故,兩邊都圍了不少人,江措蹲久了,直起身子的時候眼前黑了幾秒,額角的血管突突地跳。
他用了那根新的滑索,平安地回到村子裏,他外出學醫的時候還遭到過達瓦的反對,認為他怎麽樣都應該傳承藏醫技術,怎麽學了現代醫學。
雖然不喜歡江措和擁珠待在一起,擁珠的阿爸阿媽找來,當地請來的藏醫看了搖頭不止,他們痛哭流涕地要江措救一救他,達瓦還是沒說什麽,讓江措去了。
“難道我去了就能救他嗎?”江措靜靜看着阿爸,“我救不了他。”
沒有醫療器械,沒有有效傷藥,什麽都沒有,他赤手空拳,又不是廟裏的菩薩,怎麽可能救得了一條将死的生命。
不過江措還是去了,去見他最後一面。
【作者有話說】
快親了!!快在一起了!!真的!!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