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讓月亮長出來
第36章 我讓月亮長出來
跌到床上去的時候即使江措用手掌在他腦後墊了一下,孟醒的大腦還是不負所望地空白一片。
——擁抱可以消除沮喪,能使體內免疫系統的效能上升,能為倦怠的軀體注入新的能量。
孟醒忘了這是誰說過的了,這也是他當時為了和蔣霁談戀愛處心積慮在網上搜索的。
他不怎麽和蔣霁擁抱,用不上,但是現在這套理論好像能套在江措身上。
次仁說的果然對,江措就是難過了,他也看了一點出來,孟醒覺得自己又厲害了。
“你難過了嗎,擁抱可以安慰到你嗎?”
江措肩膀很寬,很重地半壓在孟醒身上,孟醒雙臂全被攏進他懷裏一點都動不了,有點喘不上氣,一時間只能眨眼睛看天花板上吊着的燈泡,以及進行呼吸。
江措一聽就知道又有誰和孟醒說了什麽話了,他下意識要笑起來說沒有,說不難過,可是臉埋在孟醒脖間,也沒人看他,他就沒笑,只在聲音裏放了點輕松:“可以。”
孟醒聽他這樣說,就勉力從江措懷裏掙了掙,也騰出兩條胳膊,環在他腰間。
“這樣抱可以嗎?”
江措頓了頓,悶悶地這下是真的笑出來了,說:“可以,謝謝你。”
“早知道這樣你就會抱我,我還不如天天難過。”
孟醒覺得這是一筆并不劃算的買賣,想了半天,勉強意識到江措應該是在開玩笑的。
他一點都不讨厭被江措抱着,還用手掌摸了摸那支叛逆的脊骨,問他:“那你為什麽難過呢?我有一點好奇。”
江措帶他來這裏就沒指望什麽都不讓他知道,然而他也不願意太容易就讓孟醒問出來,要讨一點讓心情愉悅的産物:“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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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
江措沉默了幾秒,就撐着胳膊擡起來,手掌按在孟醒腦袋兩側,突然問:“你想不想去看月亮?”
“什麽月亮?”孟醒沒懂其中有什麽關系。
“我知道有座山坡,不遠,也不高,地段很好,有些時候運氣好能看到月照銀山,”江措說,“你和我去我就告訴你。”
孟醒想知道為什麽,也想看月照銀山,他很喜歡月亮,就點了點頭。
月賽村是處山谷,雨下起來以後水汽很足,窗外一片綠林都繞着化不開的霧,晚上很懸有月亮,但是兩個人暫時都沒考慮到這一點。
江措又有點發燒,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就睡着了。孟醒也很困,因為昨晚睡得晚今天又起得早,遠不夠他休息的時間,雖然平時一定要到點才睡覺,也不怎麽睡午覺,但是屋子裏太安靜了,他在手機上看了會兒案例,也打着哈欠爬上床。
在睡覺之前,他看江措的頭發還紮在腦後,那撮頭發不算長,也不多,多的都在額前和腦袋上翹起來,孟醒就伸手把江措的紅色發繩扯了下來,又沒地方撇,就拿在了手裏。
兩個人一覺從中午睡到黃昏時間,醒的時候是差不多的,睜眼屋子裏連光都很少了。
江措睡一覺起來燒就退了,精神不錯,亮了燈起來給孟醒做吃的。
孟醒是第一次看江措打酥油茶,被江措笑:“這有什麽好看的,你看索南打還沒看夠。”
孟醒只咂摸出一句:“那怎麽一樣。”然後江措又一定要問到底,問他哪裏不一樣,他又說不出來。
吃過晚飯,江措換了一件很厚的藏袍,給孟醒也換了一身幹爽的,出門前還帶了兩身羊毛披氈,他們不用傘,披氈很厚還防水,防寒防水,頂在頭上像一座小帳篷。
就算江措再三強調,他們去的地方并不遠,孟醒還是背上了他那個小包。
是打開門的時候才發現天上都是雲。
孟醒擡頭看了看,回過頭對江措說:“今天是不是看不到月照銀山了。”
江措也看,但沒太在意,仍往門外走:“沒事,我讓月亮長出來。”
然後看了孟醒一眼:“其實我也不在乎能不能看到月亮。”
江措帶着他往寺廟的反方向走,這期間穿過很多座屋子。
他們經過一座,江措指了指,說:“這是我阿爸的。”
羊不在外面,那羊戴着很多很好看的飾品,還有些珍貴的寶石,讓孟醒覺得不像普通的牲畜,倒像是一只寵物,就推測大約是被達瓦帶進屋子裏了。
江措帶他爬的那座山坡确實不高,也不陡峭,就是山脊線被拉得很長,一路走上去,山頂上有一顆大樹。
有且僅有這一顆,孟醒來到它面前便有點燈下黑,這一座山上一棵樹的景觀很稀奇的,遠看是會更加震撼一點。
現在天上不下雨,江措把羊毛披氈鋪在地上,讓孟醒不用展開他的那一條,草地裏的土濕乎乎的,就不用再弄濕另一條,萬一到時候真的下雨,他不想又淋發燒。
這麽多天都在傷病中度過,江措就算什麽都沒說,也是很不舒服的。
孟醒看着烏雲密布的天,灰蒙蒙的,不要說月亮,遠處雪山尖尖的頂都快被遮沒了。
但他還記得江措帶他來這裏是為什麽,對江措說:“你叫它長出來呀。”
江措那條羊毛披氈很大,兩個人完全能容納,還有點富餘,已經躺在上面了,眯了眯眼睛,随手在草坡上揪了根草,對着天上轉了個圈,還真的随口說了句什麽咒語。
孟醒沒聽懂,但能聽出他是用藏語說了句什麽,猜測是什麽佛教的咒語,有點心驚膽戰:“你不是信佛嗎,這個随便就能念嗎?”
江措笑了笑,很無所謂:“有什麽不行。”
他們等了一會兒,月亮也沒見出來,江措瞥了孟醒一眼,那人并沒有在面上體現出太強的目的性,也沒有催促江措去表達些什麽。
他把小包打開,又從裏面掏出了那罐糖。
“你又難受?”江措問他。
“不是,”孟醒就着很暗的視線去找他最不喜歡的橘子口味,往嘴裏塞了兩個,“想吃。”
孟醒問他:“你要不要?喜歡什麽口味?”
江措想了想,說:“沒有很喜歡的,也沒有什麽不喜歡的。”
孟醒說,“我不喜歡橘子味,我覺得橘子味有點像我小時候很不喜歡吃的一種鈣片。”
江措應該看到他剛在手上拿的是橙色的糖果,所以才說他:“不喜歡吃你還吃,一次吃兩個。”
孟醒說:“可是我把不喜歡的都吃掉了,剩下的就都是我喜歡的。”
他是典型的那一種,最大最圓顏色最深的那顆葡萄,他要留到最後。又和江措相反了——他寧願扔掉他不喜歡的。
江措看他一會兒,轉頭接着看天上密布的烏雲,說:“我覺得你大約會很适合信佛,至少比我适合。”
“先吃苦,再享受。”
所以他一直在吃苦,才會對甜有那麽深的執念,剛才給他打的酥油茶,都要問江措有沒有白糖給他加。
在藏傳佛教的觀念中,人活着的時候是要不斷地去忏悔自己的罪孽的,那些苦行僧每天磕長頭,就是相信這樣做功德更加圓滿,死後能升上天堂。
但現在看來,孟醒好像不是很在意,或者說是自己沒感受到。
“你不适合嗎?可是你們對生死應該是很看重的,有更大的願景,”孟醒想起時少觀對自己的評價,“可是我好像覺得生死對我來說沒有什麽重量,生不是我願意的,死好像也沒什麽不行。”
江措看他一臉茫然,笑着從他手上抽過了糖罐,也挑了兩顆橘子味的吃掉。
江措沒有用牙齒去咬那兩顆糖,把它們含在嘴裏,很慢地感受它們的酸味,說:“我以前是學醫的,你應該知道。”
孟醒點頭,這個江措倒是沒想到要瞞着。
“當時好不容易,在香格裏拉上完初中以後考到了昆明的高中,然後又在昆明上了還不錯的大學,我做事情向來沒什麽動機,學醫只是其中一個對我來說無關緊要的選擇,但是我也好好去做了。”
他說到這裏,突然沒聲了,過了幾秒,才給孟醒打預防針:“真的不是什麽很值得聽的。”
“那個時候我還很矯情,認為我學到了很多東西,我能救很多人,我能用現代醫學的技術救很多人,但是我發現我根本就救不了他們,他們也并不想被我救。”
“愚蠢不算可怕,”江措前所未有的刻薄在這一刻犀利到極致,“但愚昧是會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