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想和你在一起
第32章 我想和你在一起
過了河再往上,路好走許多。
青草柔軟地墊在腳下,坡也不算陡,不用什麽力氣,他們就到達了山頂。
視野驟然開闊,雲環在群山之間,山在黑夜中也多是深重的灰綠的色彩,坡下就是整個村莊,底部用石塊壘起、牆面為木頭的屋子分布錯落,黑漆漆地占了幾乎整塊平坦的山谷地區。
離村莊最近的山不算很高,山頂上落着一座寺廟,像證明這還是人間的紅色沙礫,嵌在很高的天與養活一方人類的水土之間。再往後、再往後,就是又如同走不出的、一望無際的雪山和草原。
孟醒開了很久的車,又爬了一座這麽高的山,說不疲憊是不可能的,江措大約也知道他累,沒為風景過多停留,很快地就帶他下了山坡。
時間不早不晚,晚上九點多,饒是孟醒這樣作息極健康的人都不到睡覺時間,村莊內卻已然一片黑暗,仍亮着燈的人家很少。
進了村莊,江措就帶着孟醒與拉姆和次仁分開了。
孟醒自從靠近這裏,就在腦袋裏構想能與江措關系都不好的、他的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們去哪裏住?”
“其實你可以不用這麽小聲,他們都睡了,聽不到的,”江措說,“去我的房子住啊,不然你以為我要帶你去哪裏?”
答案沒有幾種,江措知道孟醒在想什麽,笑着告訴他:“不用去和我阿爸住,你放心吧,他也不會放我進門的。”
“我在這裏有自己的房子,前幾年請人建的,總不能每次回來都住強巴叔家裏。”
江措帶着他一路往村子深處走,離那座立着寺廟的山越來越近,直到來到最後一戶外形與面積都與其他建築無異的房子前。
這是離寺廟最近、最深處的屋子。
江措在門口放下背上的包裹,拿出一支鐵條制成的扭曲的、有一條小臂那麽長的鐵棒,然後插進門邊牆上的一個木制圓形鎖裏。
一切都是沒見過的新鮮模樣,那鐵棒被聰慧的藏族人當作鑰匙,鎖居然不在門上。孟醒好奇地伸手摸了摸那個巨大的木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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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被拉姆提前打掃過,只有一廳,沒有房間,一張不算小的床被放在角落,上面是鋪好的厚被子。
“沒有什麽日用品,”江措放下手裏和背上的東西,“拉姆不知道你要來,被子也只有一床,牙刷和毛巾倒是有新的,你可以穿我小了的衣服當睡衣。”
“晚上只能和我睡一張床,委屈你一下,畢竟我這裏連打地鋪的條件都沒有。”
孟醒停在原地沒動,江措看過來,笑話他似的:“哦,我忘了你比較龜毛,我的衣服是幹淨的,雖然很久不穿了,你嫌棄的話……”
江措攤了攤手:“那我也沒辦法。”
孟醒不嫌棄江措的衣服,且人的想象力實在無窮,他承認自己有放大月賽村的落後程度,但顯然,這裏比他想象中的要好。
只是江措這樣說,孟醒産生被他拐騙的錯覺。
“沒有嫌棄你。”孟醒說,他也沒覺得自己多龜毛。
簡單跟着江措洗漱完,換上他穿小了但自己穿剛好的藏裝襯衫,褲子也很寬大,孟醒的腿空蕩蕩地包在裏面。
江措已經躺在床上,床頭吊着一只燈泡,閉着眼仰面躺着。
他占了靠外的位置,似乎想把靠牆的一邊讓給孟醒,但孟醒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醒着,只好走過去,先打開了自己帶到這裏的斜挎包。
“帶了什麽?”
江措突然出聲,孟醒看過去再轉回來,有求必應,一件件掏出裏面的東西:“兩部手機、一個充電寶、你要塗的藥膏和藥水,棉簽和紗布。”
“還有一罐糖。”是他吃過一半的什錦小熊軟糖,和給次仁的那兩罐一樣。
其他東西都還好,江措驚訝的是藥膏和藥水:“這你哪裏來的?不是放在我房間裏了嗎?”
孟醒靜靜看着江措,說:“我找次仁讓他在你房間洗澡的時候帶出來的。”
就知道這個人是個不遵從醫囑的混球。
江措一時間說不出話,孟醒就對他說:“你現在把衣服脫了,我給你換藥。”
“這麽好啊。”江措聽話地解開盤扣,坐在床上向床邊的孟醒自覺地挪過去。
孟醒低頭看着他,沒來由覺得他現在像那只犯錯了怕挨罵,就找他撒嬌,讨好他賣乖的邊牧。
“所以今天能聽到小孟律師告訴我《情侶之間會做什麽之十問》的第十條是什麽嗎?”
孟醒倒吸一口氣,至此确定了江措早就看清了第十條的內容,一下把紗布拍到江措身上:“不可以。”
江措痛得往床上倒,但看着他,笑得很放肆。【沒吃晚飯。
沒回蔣霁和孟澈的消息。沒洗澡。
躺在一張床上睡覺了,有輕微的一點失眠,但是我打這些字的時候,他好像也沒睡着,我聽見他在翻身。
備份于2017.04.25】
孟醒睡着的時候不知道幾點,只感覺已經很晚,于是第二天清晨被悉悉索索的聲響弄醒時,頭還有點暈乎。
江措已經起來了,擡手低頭,正在用繩子紮起腦後的蜷曲的頭發,身上穿着紅色的袈裟,露出那只沒傷的有力的一整條手臂,青筋因為冷空氣的刺激凸起。
天還沒亮,窗外還沒有光。
從未見過江措穿這身衣服,孟醒眨眨眼睛,腦袋卻沒有清醒多少。
“我吵醒你了?”江措很快發現孟醒正試圖從床上坐起來卻反複失敗,意識到不對勁,很快地走過來,“怎麽了?”
孟醒很慢地放緩呼吸,這種感覺雖然熟悉,但已經好久沒有經歷過了,上次這樣的醜态,觀衆還是蔣霁。他知道是怎麽回事。
“可以幫我把我包裏那罐糖拿給我嗎?”孟醒模糊的視線對着天花板,“就是昨天那罐,最好能再幫我拿兩顆出來,我有點低血糖了,謝謝你。”
江措愣了不到一秒,随後按照孟醒的指示找出糖罐,揮開了孟醒不知所向想要去接糖的手,撐着他的後背把他扶起來,親自用手塞進他嘴裏。
草莓味,孟醒嚼着軟糖,另一顆是青蘋果。
都是他比較喜歡的口味,在罐中留存率很高,因此很輕易就能拿到。
孟醒緩了五分鐘,就幾乎感受不到眩暈了,在這期間,江措一直沒離開他身邊一步,說的話不多,但放在他背後的那只手一直在緩慢地順着他的脊椎往下安撫。
“還暈麽?”江措的眼睛又顯出沉沉的黑,緊盯住他,“要不還是吃點東西,給你揉糌粑,但是我這裏沒有白糖,可以去別人家裏借。”
“不用了,沒事。”孟醒說,“你是不是要出門?”
“嗯,”江措看了他幾秒,确認他看起來真的沒事,才放開他,複站起來,“天葬一般從清晨就開始,我雖然不用參與前面的儀式,但是最好還是早點過去天葬臺那邊,先準備一下。”
孟醒看着江措忙碌收拾東西,剛緩過來的腦子才分析出江措既然沒有叫醒他,應該就是沒有帶他去的想法。
國內現在開放觀看的天葬儀式只在色達和郎木寺才有,大多天葬儀式拒絕外人觀看,最終留在天葬儀式現場的也就只有逝者的男性親屬。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呢?”
孟醒自己不知道,江措猜測他可能是因為頭還有點暈,所以說話不似平時簡短又沒有感情,他此時語調有點拖長,又因為冷,縮在被子裏瓦聲瓦氣的,像撒嬌。又來了。
江措放下手裏的東西,屋子裏的旖旎一哄而散,他維持表情不變已經是習慣了,但眼神迅速冷下來。
太明顯了。他想跟來,但是不知道在腦袋裏想了什麽,可能覺得不好,覺得要讓步,于是沒有提出,只能迂回又笨拙地問他,這場短暫的分別什麽時候結束。
和前幾次一樣,明明想跟他一起的,去納帕海和獨克宗古城還專門請個地陪,本地人就在旁邊坐着,不知道用、明明想跟他一起的,偏要冒着疲勞駕駛和夜間開車的風險,再開四個半小時的車回民宿,索南那天價的破民宿就這麽吸引他嗎?
不開竅,笨,每一步都小心謹慎,江措能感覺到孟醒有在喜歡他,只是這種喜歡呈現出孟醒的一貫風格。
——認真又刻苦。
提到認真刻苦江措就要想到讀書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和孟醒的寫題習慣一定大相徑庭,他是遇到不會的題憑感覺亂寫的人,孟醒大概需要把與題目有關的知識點全部列一遍,再一步步推算,最終得出結果。
他的結果的準确性很大可能性會比江措高出不少,可是江措從來不是害怕犯錯的人。
相反,他甚至願意成為錯誤的制造者、成為亂世的反面教材。
放在幾個星期以前,江措就不會管他了。
但不會可以教,雖然江措自認為沒有什麽耐心,然而身體先于思考。
他站起來,走回到床邊,俯視那人的發頂,看他帶着些茫然地擡頭,最後看回向自己。
他問:“還暈嗎?”
孟醒不明所以為什麽要再問一次剛剛他已經給過回答的問題:“不暈。”
江措一頓,然後突然伸手,惡狠狠地捏住孟醒的下巴,“我說什麽你就說什麽。”
他不給孟醒反應的機會,“頭還暈嗎?”
然後居高臨下,“說你還暈。”
“……還暈。”
“嗯,”江措一字一句,“我身體不舒服,一個人不行,你帶我一起去吧,說。”
“……我身體、不舒服,”孟醒被他掐得疼了,但是一停頓就被江措瞪了一眼,“一個人不行,你帶我一起去吧。”
“我會聽話,我懂禮貌,我尊重逝者,我等你處理好一切,然後跟你回家,說。”
“我……我會聽話,我懂禮貌,我尊重逝者,我等你處理好一切,然後跟你、回家。”
江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想和你在一起。”
“這句話你想就說,不想就不用講。”他加了砝碼。
孟醒不知道應該怎樣去揣摩這突然發生的一切,江措的刀又利又快,把他的反射弧全部切掉了,他只能憑借本能作出反應。
“我想和你在一起。”萬籁俱寂的耳邊,心髒的巨大雪崩中,他聽到自己說。
【作者有話說】
嘻嘻,明天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