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跳進河裏殉情
第31章 跳進河裏殉情
最後一段上山的石子路非常不好開,孟醒握着方向盤的手心密密麻麻布了一層汗。
上次江措開這條路的時候表情很冷靜,但是油門和剎車都踩得很重,速度很野,一看就是往返多次,已然十分熟悉。
半山腰處有一片空地,除了剛來的江措的這部漢蘭達,已經零零星星停了不少車。
江措說那些都是月賽村村民的車,在外工作時開走,回家時就停在這裏。
他笑着說:“強巴叔是真的在村子裏很受歡迎,大家都很尊敬他,都回來送他了。”
次仁在車裏睡了很長一覺,但提起父親眼睛就亮了,也說:“是的!阿爸、是我一生的,榜樣。”
孟醒從車裏下來,但沒關車門也沒熄火,此時天已經黑了,他開了車的雙閃。
“你們去吧,我把車開回去,”孟醒對江措說,“要回來的時候和我說一聲,我再來這裏接你們。”
夜晚的山上很冷,此時的海拔已經逼近三千五百米。
江措裹緊了身上的外套,卻什麽話都沒說。
次仁沒怎麽聽懂孟醒說了什麽,但意識到孟醒似乎是要在這裏和他們告別,驚訝道:“小哥哥,你不、和,和我們,一起嗎?”
孟醒搖搖頭,他不清楚藏族人有什麽忌諱,但是江措給他描述過的月賽村,仿佛是極其排外的。
他不願意觸犯忌諱,也不願意江措為難。
“你跟我們,一起吧,”次仁說,“我阿姐、很想你來、做客。”
江措立在車邊,從口袋裏摸出支煙點了,靜靜地看着孟醒,觀察一般,将煙含進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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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全不願意去麽,或許也是沒有的。
感受到江措探究心事的視線,孟醒垂下眼,遮住一半發藍的松綠,江措的家鄉、他從未和自己講述過的更深層次的自己,吸引力也是相當大的。
“一起吧,”江措終于看清了似的,說了話,在煙頭出現猩紅火光的時候,“沒什麽不可以,你聽話一點禮貌一點,沒有人會覺得你冒犯。”
他原來是不想孟醒跟着的。江措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把只有一點的煩躁隐藏得很好。
但是看他那麽失落的樣子,回去又是四個半小時的車程,開回去要淩晨了。況且是自己找他幫忙,又覺得這麽殘忍地驅趕、或把自己包裹得太好,對于這個關系暫時難以定義的對象來說實在沒有必要。
還有一些其他原因,是因為江措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如果他見到孟醒,見到他的兒子親自帶回來的、來自外面的人,他會是什麽反應?
會生氣嗎?會不會像以前對待那個人一樣打斷他的腿?
“我提醒過你的,這裏沒你想的那麽好,”帶着實驗的目的,江措醞釀陰謀也冷靜,對着他很淡地笑了笑,伸出手,“想跟來就跟來吧,帶你看一看最真實的藏區。”
不要帶對香格裏拉現代化和傳統融合得很好、和城市沒什麽兩樣的濾鏡來到這裏。
帶你看一看最原始的、最殘忍的雪山。
往上上山的路,是次仁和江措帶着孟醒走的。
因為實在難走,所以說是“帶”,是完全不為過的。
山路的陡峭程度就超乎想象,越往上,路就更不能被稱作路,淩厲的、張牙舞爪的岩石裸露在山體外,它們搭建起來的高低差都能被當作階梯,好在他今天穿的鞋相較平時更休閑些,又被江措和次仁保護在中間。
江措走在最前,手上拎了兩罐得知孟醒要跟着後,從後備箱裏找出來的氧氣瓶。
他背上還背着那個很重的包裹,孟醒擔心他的傷了的肩膀不堪重負,提出要幫忙,被江措以“你先管好你自己腳下,走路先別晃再說”的理由拒絕了。
那人拒絕完他,還能騰出另一只手時不時拉他一把。
江措像個不斷前行、不知疲倦的探路者,走得很快,但在每個他以孟醒為出發點度量的、難以跨越的崎岖節點,都會沉默地停下來,等孟醒走近了,再抓着他一起走過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覺時間過得很快,因為孟醒在這段時間裏一直神經緊繃,如果他有空分神大概能發現他最喜歡的月亮高挂在天上,不知名的、白頂的雪山卻始終距離它不遠,銳利的山尖仿佛堪堪快要觸碰到月球表面。
終于,江措最後一次停下來等孟醒跟上,說:“到了。”
孟醒擡頭看他,然後聽到震動的水聲。
“也不算到了,”江措拉着孟醒的手臂,助他登上最後一塊堅硬岩石,說,“還剩最後一條河。”
越過江措的臉,再往後是一條很寬闊的河,水流湍急地沖刷過河底的碎石。河橫斷兩岸,另一岸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青綠的草坡綿延而上,柔和地蓋在山石之上,就着月光也能看到當中開滿了白色紫色的小花,雖然還是沒有路,但看着就好走不少。
然而河上沒有橋,只有一條孤單的鋼索。
拉姆早已在另一邊等待,看到他們,打開了手機的照明系統,對着幾人晃了晃。
“過來,別看了。”江措叫他,已經站在河邊,笑着說,“等過去了再看,這裏有什麽好看的。”
江措把孟醒拉到身前,要在他的腰上系溜索的皮帶。
“抓住這裏,”江措幫他扣好腰扣,指了指皮帶上挂住溜索的繩子,然後低聲問他,“會怕嗎?”
孟醒回頭看了看,用眼睛大概丈量出索道與河水之間的高低差,沒到恐高的地步,恐懼的來源大約是從未使用過的交通工具。
他不安地用手扯了扯江措剛指過的那條繩子,“有一點。”
“沒事,”江措聽他承認,一下就笑起來,嘴唇距離他的臉很近,“別怕,你什麽都不需要做,過去以後拉姆會接你。”
鋼索的固定杆到江措腰的位置,他用手包裹住鋼索的這端,雖然知道沒什麽意義。
孟醒好像有些被蠱惑,因為江措溫柔的時刻其實很少,大多時候他都是自由而熱烈随性的。做事說話都稱不上輕柔。
“我在這邊看着你,不要怕。”
江措說完,看孟醒由于緊張而緊扣在繩索上的雙手,感嘆姿勢倒是标準,就不給一個即将開始的預告,狠狠揉了一把孟醒的頭發,就直接伸手把孟醒推向河流虎視眈眈的高空。
孟醒雖然抓得緊,但一點心裏準備都沒有,一下騰空措不及防,只有身上的一根皮帶捆住他,在空中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江措那張笑得很壞的臉越來越遠。
“诶你怎麽這樣啊!”拉姆在對面目睹作案,大聲叫江措的名字,“你推人家幹什麽!”
次仁在這邊也有點看呆,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吞咽口水,“阿措哥哥,你是不是讨厭小哥哥啊?”
阿措哥哥平時接他過河的時候都沒有這樣的,一下子推過去,也太吓人了!
“我怎麽會讨厭他?”
江措大笑,對着對岸喊道:“有什麽關系!他要是掉下去,我就跟着他一起跳!殉情懂不懂!”殉情、殉情。
這兩個字嚴絲合縫地夾在每一縷過耳的風裏,孟醒聽不見其他,身心同樣綁在皮帶上飄飄然。
直到腳尖觸到地面,拉姆快步過來扶住了他,幫他把身上的皮帶解了開來。
江措是不是不知道殉情是什麽意思?
他現在嚴重懷疑江措的漢語水平退步到次仁的水平。
“他太不像話了,”拉姆邊說邊安慰他,“待會兒我幫你打他,不過你能來,我很開心!”
細看拉姆的臉上也沒有什麽父親去世後悲傷的留痕,但想來也是,次仁年紀更小一些,也就只是紅了眼眶,沒有別的了。
藏族人都對死亡這件事表現出超乎尋常人的冷靜,帶着對死後靈魂升入天堂的美好願景。
孟醒仔細想了想,猛然發覺,或許整整一天閉門不出、情緒有些反常的江措才是對這件事感到悲傷的唯一。
可是為什麽呢,江措不也是藏族人嗎?還是被稱作靈魂擺渡人的天葬師,應該更加明白他們信仰中蘊含的道理才對。
還沒來得及想更多,次仁和江措就一前一後地安全落了腳。
江措過來以後,和在對岸使壞的時候沒兩樣,還是笑着走到孟醒身邊,不是很有歉意地說:“對不起。”
随後指指距離他們不遠處的岸邊,“看到那堆木板和水泥了嗎?這裏已經在籌劃建橋了,只是具體什麽時候落實還不知道。”
拉姆做出猜想,對孟醒說:“或許你下次來的時候,它就建好了。”
江措聞言,笑容淡了一點,“希望吧,也得看他還想不想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