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只要現在
第26章 我只要現在
窗外大雨,窗子裏的人發着高燒,手上挂着水,左肩膀連着手臂都不方便動,坐起來還吃力地要人扶。
孟醒認為他完全在胡鬧:“現在肯定不行,我也沒有讓你現在就要和我去喝咖啡。”
“不喝就不喝,”江措拍了拍他垂在身側的手臂,“怎麽還兇我啊,我跟你開玩笑的。”
不過孟醒自認為他現在說話和平時沒什麽不一樣,可能心裏有點什麽在意的事情,語氣和表情也會收到不同程度的影響。
江措當然不知道張其棕趁他睡覺的時候把他老底都揭了,他知道孟醒心情不算好,但以為是另一件事情。
“我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啊,小孟律師。”
江措無奈地攤了攤手,讓孟醒把放在床頭櫃上的張其棕的外套撥開,露出一個顯示屏碎成好幾瓣的手機。
第三位受害者出現了,死狀凄慘。
孟醒把手機拿起來,無用功地按了兩下,果然沒有一點反應。
“你看,”江措用下巴點點那機器,“在此次意外事故中光榮就義了。”
“看到你的消息我肯定回你的啊,我什麽時候超過一個小時沒回你消息?別生氣啊。”
江措一笑起來,空氣中水分子的密度都變得龐大,環境逐漸潮濕,講的話還黏黏膩膩的說不清楚,氣氛混亂又洶湧,因此甘願生黴、腐爛。
孟醒還能說什麽,生氣本來就談不上,又把那臺報廢的手機放回去,“我沒生氣,你休息吧。”
他說了沒生氣,江措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聽話地閉了眼睛。
但也就閉了那麽兩秒鐘,江措又睜眼,轉向孟醒,認真地說:“但我是真的想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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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喜歡醫院。”
“……”
“小孟律師——”
“知道了,”孟醒移開視線,“我去幫你問醫生。”
傍晚五點江措挂完最後一瓶水,孟醒找醫生開了傷藥,又買了兩大卷紗布,回到病房。
張其棕的新婚妻子是下午三點的時候到的,眼睛很大很圓的藏族姑娘,人很活潑好相處,會一邊罵張其棕連累到朋友,一邊冒着大雨給他送自己做的藏面。
江措整個下午都在睡,這時候精神還不錯,歪在床上看他們夫妻倆吵吵鬧鬧。
“我都說了那個人長得賊眉鼠眼的,看着就不靠譜!你還相信他買他的樓!”
“我錯了我錯了,老婆你做的面真好吃。”
“所以呢!現在是要怎麽樣!”
“我都安排好了,你別擔心,”張其棕說,“醫生說明天就能出院。”
張其棕不像江措,他成了家,夫妻倆有自己的房産,婚前他是常住旅館的,婚後周末回家住,有時候也會讓妻子在旅館住下。
沒有家的單身人士自然而然地獲得了關心:“阿措,你出院以後住在哪呢?”
“不知道啊。”孟醒拿着藥進門就聽見這樣胡謅的一句——
“可能睡橋洞下面吧。”
“……”
張其棕大驚失色,急忙道:“別別別,兄弟你這樣我真的良心不安,更何況這麽大雨你要幹啥啊別想不開我給你訂旅館……”
孟醒早就見識過江措沒個正形的這招,走到他床邊,“你又亂開玩笑。”
“他可不一定是開玩笑,”張其棕對孟醒說,“以前我倆在西藏的時候他就慫恿我一起蓋麻袋睡野外。”
孟醒有一瞬間的愣怔,随即心裏升起一些洩氣。
沒想到他猜江措在開玩笑還猜錯了,雖然說是朋友,但看起來完全不了解他似的。
張其棕的妻子沒聽他說起過這個,也很感興趣,問他:“那你們最後睡野外了嗎?”
“淺淺體驗了一個晚上,差點沒冷死我。”張其棕說。
江措懶洋洋地笑:“我看你不是也挺開心的。”
張其棕道:“現在是讨論我開不開心的時候嗎!”然後轉頭看向孟醒,“小孟啊!你快拉住他!”
即使從未嘗試過,孟醒也不覺得自己拉得住,但江措這時候反倒澄清了:“就是開玩笑啊,你個笨蛋,下這麽大雨我怎麽可能去睡橋洞,你能動腦子嗎?”
張其棕的妻子笑得停不下來。
孟醒有點無語,沒理這群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麽的人,兀自替江措收拾東西。
事故剛發生的時候,江措反應過來了以後,就忍着疼單手把自己放在旅館內的東西收了一些進包裏才去的醫院,剩下那些被埋在水泥塊下的也沒去管了。
他東西不多,物欲淺淡,珍貴的也幾乎沒有,幾身衣服就差不多是全部家當。
江措這個包和孟醒擁有的那個很像,巨大的黑色的一個。孟醒幫江措收衣服的時候不小心在包的最底層看到個看起來就很重的木盒子。
他面不改色地按住了想要了解的心思,把疊好的衣服放進去。
“老婆!他罵我沒腦子!”張其棕說不過江措開始找外援。
江措坐在床上笑:“你有你就不會真以為我要去睡橋洞。”
張其棕噎了一下,摟過床邊站着的女人:“有什麽關系,我沒腦子,但你沒老婆。”
孟醒把江措的包甩到背上,果不其然有點沉,轉頭對江措說:“走吧,我叫好了車。”
張其棕沒想到江措現在就要走,問他去哪。
江措把沒傷的那條胳膊往孟醒身上一搭,沒來由給他增加重量,語氣頗有些欠打:“和小孟走啊,他收留我。”
然後張其棕為了找回場子,就在後面說他是吃軟飯的角色。
坐到車上孟醒才問:“為什麽他說你吃我的軟飯?我們明明不是那種可以吃軟飯的關系。”
江措懶聲說:“怎麽?口頭上的便宜也不願意讓我占一下?”
出租車司機是本地人,聽到兩人的對話估計內心澎湃,大雨路況不好的情況下都要緊急分出一眼往後瞧。
孟醒閉嘴了,又開始分不清玩笑與真話的區別。
江措只是看着他,笑着說他好嚴謹。
索南是提前個把小時才知道江措要來他家民宿住的,孟醒的手機號,接起來是江措的聲音,把他吓了一跳。
“怎麽是你啊,你倆待一塊兒呢?”
江措那邊有些嘈雜,好像有個人嗓門特別大,他的聲音就顯得沒那麽清楚:“我倆待一塊兒不是正常?”
也是,最近這倆人總是厮混一處,不知道在幹些什麽。
“你怎麽了,聲音聽着好像不是很精神。”
索南畢竟跟他認識十幾年了,也算是相互知根知底的人物。
江措說:“沒怎麽,到底有沒有房間啊?”
“有是有啊,很多啊,”索南問,“但你不是總嫌我這裏貴嗎,你那小破青年旅館不住了?”
“塌了,住不了。”
別人可能不清楚,但索南是很知道江措這個人的,江措當時剛到民族中學上課,索南上學晚,比他大三歲,初三。
索南同樣是政府針對貧困鄉村的振興計劃的受益者,他從迪慶別的貧困地區來,适應得還算好,兩人在一個校園活動上認識,算不上一見如故,但此後總有種神奇的惺惺相惜。
從相識開始兩人就保持着聯系,江措在大學時家裏出事以後的幾年裏,雖然不在香格裏拉常住,經常跑到世界各地不知道幹什麽了,不過聯系一直沒斷。
所以江措垂着受傷的手臂笑眯眯地站在前臺,問他孟醒隔壁的房間是不是空置時,索南就大概猜到他什麽意思了。
或許還能追溯到更早,索南想起孟醒來的第一個晚上。
初見那雙綠色的眼睛是真真好看,而江措的眼睛又是十分善于發現美麗的。
他們到民宿的時間接近六點了,晚飯時間,簡芮希在餐廳坐着看到孟醒,站起來揮揮手叫他的名字,說他的留在事務所的筆記本電腦已經幫他拿了回來,另有個案例想和他一起探讨一下。
孟醒應了一聲就去了,走前還和江措說:“等我一會兒。”
索南把孟醒隔壁房間的鑰匙抛給江措,帶着答案問他:“什麽意思?”
江措懶洋洋地趴在前臺上,反問道:“你不知道我什麽意思嗎?”
“不是不知道,”索南說,“但是你這麽主動……不像你啊。”
臺子上放了顆很小的發財樹,被索南的阿媽每天悉心照料着,四月初開始抽芽,到現在已經新長出好幾片鮮嫩的綠葉。
是最有希望的時候,向上的生機像是要沖破脈絡,江措用手指點了點其中一片,觸覺反饋上來的癢也經過他的筋脈。
“拜托,”江措笑着說,“他簡直好看得要死,可愛得要命,人又不聰明,我不主動一點,等着他跑掉嗎?”
索南把他的手打開,不讓碰:“以前天天粘着你、追着你要跟你出去玩兒的那些人呢?他們跑掉,哦,回家的時候也不見你留過他們。”
江措以前做導游的時候帶過不少人玩兒,索南見了一些沒見到的更多,也知道江措對他們都是很好的,只是那些人對他額外的、難免産生的更親近的感情,江措就算看出來了也裝不知道,然後又什麽事都沒有似的,還是很妥帖人地照顧他們。
江措攤了攤手:“那他們要回家了,我總不能攔着吧。”
“你就是不想攔,還嫌煩。”
“可是你應該也知道,”索南頓了幾秒又說,“就算你這麽主動了,他和那些人一樣,也是要走的。”
“我知道。”
孟醒結束了與簡芮希的探讨,拿着電腦直起腰向江措走來,細軟的黑發被風雨攪得有點亂,他随意往後撥了撥,燈光就穿透發絲間的罅隙,把他整個人渲染在一道金色的邊裏。
江措看向那個走向他的人,說:“所以我要的只是現在。”
燈一關就沒有光了。
“不想以後。”
【作者有話說】
有些人開始露出真面目,明天有